灯笼中倾泻出的红晕, 将她雪白的肤色衬的也有了几分血色, 却依旧好看的惊人。

江逸从来没有否认过她的美。

他这辈子见过的女子少之又少,出过母亲几乎便没有其他人, 若是一定要加上一个, 那许是两年前跟着江五爷在京城却不慎走丢,那个帮他找人的杏眼小姑娘。

比他还要小, 圆嘟嘟的脸蛋, 实则看不出美丑, 只是瞧着可爱。

可是颜一鸣不同,她已经是这般漂亮可以出嫁的适龄女子, 她比他大几岁, 就连身量也要比他高。江逸不能将她堪称母亲那般年龄的成熟女子, 也不会将她视为什么也不懂的小姑娘, 颜一鸣在他的心中,停在一个就连自己也解释不清的位置。

如今她笑脸盈盈的看着他说我们一起守岁吧, 江逸冷了半夜的心口像是骤然崩进了一点火花,他有些不可思议的问她, 你怎么会在这儿。

“祖母不喜欢你也不喜欢我, 我们天涯沦落人, 当然要一起过年了”,颜一鸣笑着眨眨眼睛,“和他们一起有什么意思, 我借口说身子不舒服回去休息, 你可曾吃了东西?”

江逸摇了摇头, 心中还是有些乱糟糟的。

就算江老太太再如何不喜欢他,他却也知道江老爷与江太太将她捧在手心里疼,他是寄人篱下的外人,而她却不是。

“大过年的怎么能饿肚子”,颜一鸣站起身来拉着他出了门回了她的院子。

颜一鸣这里因为有些远,所以江夫人特意允许她这里加了小厨房,蓝秀端了煮好的饺子上来,江逸咬开一个,硬硬的硌着牙齿。

饺子里夹了一枚铜钱。

蓝秀笑着解释,“小姐说在饺子里包铜钱,谁若能吃出来便是头等的好福气。”

颜一鸣单手撑着下巴点点头重复一遍,“对,好福气。”

有那么一刻,江逸心想,能遇见她已然是最大的福气。

蓝秀包的饺子味道很好,但是颜一鸣却一口也没有吃,她接过蓝秀递过来的药碗,皱着眉头将药一饮而尽。

江逸当即想问为什么喝药,却在陡然间想起,颜一鸣先天便有着不足之症,想起第一天来到江府时,江二太太尖锐的说她活不了几年。

心在一瞬间密密麻麻的疼了起来。

颜一鸣看见他陡然一变的脸色,还在温声安慰他,“喝惯了其实早就不苦了。”

许是她见他时便是一副大人的模样,逗他却又照顾他,让他总是忽略她比旁人纤细的身体,与白得过分的肤色。

她说已经喝惯了,她已经喝了这么多年了,可是这么多年,这药却从未停下来过。

她活不过太久,江五爷说过,江二太太说过,第一天进府时有丫头也说过,当初从未在意的话,如今盘旋在耳边刻进心间。

再也抹杀不去。

颜一鸣留了江逸在自己这边过年,其他人自是不会知道,但是却瞒不过江老爷与江太太。

江太太小心的往外边看了一眼,没看见江老爷的身影,这才拉着女儿问她,“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怎么能带他去你的住处?”

看来江夫人还不知道,其实这已经不是第一次。

颜一鸣笑了笑道,“江逸是本家的子弟是我弟弟,同族姐弟有什么忌讳的,再说了他才那么大。”

江夫人也是口快,说完也觉得好笑,江逸虽说没有血缘关系但到底是江五爷名下的儿子,再者确实年纪还小。

“可是你爹爹不喜欢这孩子”,江夫人叹了口气。

她大抵明白女儿为什么会格外照顾江逸,在这府上,颜一鸣只有两个嫡亲的哥哥却是比她大了太多,而与她年纪相仿的老四却是庶出,阿鸣性子清冷四姑娘却是十分跳脱,两人并不亲厚。

江逸比阿鸣小了几岁,又同阿鸣一般是个不多话的冷清性子,当初阿鸣又正巧瞧见他可怜巴巴的站在雪地里动了恻隐之心,之后便一直照顾着。

江夫人不似江老太太一般记恨江逸的母亲,不会无缘无故的讨厌江逸,所以阿鸣与江逸走的近,她倒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

但是江老爷不喜欢。

江夫人拉着女儿的手,看着因为肤色太白而显得格外明显的青色血管止不住又是心头一疼,本想劝劝,话到嘴边又全然顿住。

她也不知道女儿能再活多久,她长这么大从来没有主动关心过谁,江逸是第一个。

只要女儿高兴,她又何必再劝。

老爷那里,回头她想办法再去说说罢了。

却不想颜一鸣伸手握住江夫人的手道,“我自己与爹爹说,若是劝不动,娘你再帮我。”

江夫人迟疑片刻,让她去书房找江老爷。

江老爷坐在书桌前,一张本就严肃的脸如今板起来愈发吓人,瞧见女儿进来,紧绷的表情不由自主的一松,但想起今天要教育女儿,陡然又板了起来。

小苹果躲在一边看着江老爷嘴边骤然收起的笑容实在憋不住狂笑起来,颜一鸣忍受着小苹果突然触碰到笑点的疯狂作态坐在了江老爷对面的椅子上。

江老爷一抬头就看见女儿乖巧的模样,顿时又有些严肃不起来,这样来回几次后终于无奈的叹了口气,“亲弟弟亲妹妹都不见你与说过几句软话,怎么就偏偏那么照顾那小子?”

“许是有缘分吧”,颜一鸣笑了笑,“爹,就算当年五叔做错了事,可是少君那时候不过三岁孩童,又与他有什么关系呢,少君天资聪慧,年纪轻轻已经过了童试中了秀才...”

江老爷本已准备好反驳女儿的言论,但是颜一鸣最后一句话成功转移了江老爷的注意力,“过了童试?他不是才十三岁?”

颜一鸣笑眯眯道,“世间从来不缺天才,古有张居正十二便过了童试,杨廷和十二中了举人,少君十三岁成了秀才,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啊。”

江老爷差些吐出一口老血。

想当年他大儿子已然五岁,他才过了童试,后来又辗转十几年在,终于中了贡士有了一官半职;大儿子已然三十却依旧只是个童生,童试最后的院试始终过不去。马上又是一年二月童试开始,江家上下凡是能去的都在读书,而女儿却说江逸已经过了童试。

即使是如今当家做主的江老爷也难掩惊讶,不确定的又问了女儿一次,颜一鸣无奈道,“爹爹若是不信,自己去府衙查查便是,这种事情谁敢弄虚作假。”

江老爷点点头,当即再没有提起不许颜一鸣与江逸走的近的事,急匆匆去了府衙。

当晚回来后,江老爷满脸喜气的吩咐江夫人给江逸那边又调拨了一个丫头,又送去了许多东西,尤其笔墨纸砚与书本居多。

江逸瞧着骤然不再寒酸的住处,想起颜一鸣昨日与他说今天给他一个惊喜,脸上已然扬起了笑容,径直去了颜一鸣那里。

以后总算能正大光明的见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