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蜮里腾着热气,池水镜子像糊着一层塑料膜,朦朦胧胧、影影绰绰,里面人的脸上表情看不真切。
但当九哥说出“凶手不止一个”时,画面里倏然一静。六部的首领都有一瞬的困惑和不解,而他的话像是打开了谜案新的探索方向,
“事情应该是这个样子的。事发当夜,余空像往常一样坐于灵台上修行,凶手越过守卫神不知鬼不觉地摸进来,被余空察觉,那个凶手他认识,凶手并没有立刻动手,两个人交谈了一番,看上去并没有达成共识。随后,凶手突然出手,将余空控制。”
他低沉醇厚的嗓音,好似轻弹慢跳得大提琴,一字一句扣人心弦。
“我这样的分析,有几条线索支撑,首先就是大殿的门窗都完好无损,阴魂虽然可以穿越墙壁,但像阎罗殿这样的地方,主人们一般都比较喜欢设屏障,以防别人翻墙。如果不像打草惊蛇,走正门是最稳妥的办法;第二就是余空灵台边的书卷,是十分整齐地放在一边,如果凶手一进来就行刺,余空忙于自卫,怎么还有时间把书放好?据此判断,第一个进来的凶手,与余空熟识,并且两个人互相提防,但明显看来,余空不是凶手的对手。”
我暗自琢磨,觉得他分析得有条理有依据,不过这些细节,指望眷生转达给我,估计再等十年我都破不了案。
“咱们接着说,凶手制服余空后,并没有急着下手;他的目的不是为了杀余空,而是利用他最后一点价值,问出了生死簿下落,并找机会挑起七殿和阴玄司之间的矛盾;这一点的论据如下,首先是那份战书,如果凶手真的只是为了下战书,完全只提到我一人即可,可他却在最后或多或少地威胁七殿,意味很明显,如果七殿通过天命案重审,那就会有更多人死。这个才是凶手杀余空想要达到的目的。其次,他为什么先挑余空下手,很显然是为生死簿,那上面或许有他想了解的讯息;此外,他故意用朱批圈出阎罗,也是为了激怒七殿,最好是能达到威慑震撼的恐吓意味。”
他顿了一下,等众人消化以后,直奔主题:“一个熟悉环境,修为高深,了解余空又心思缜密的人,除了溟烈,我还真的想不到第二个人。凶手这一判定,从余空身上的剑痕可以确认。但是溟烈此人,心气儿高,手段毒辣,做事雷厉风行,喜欢给别人下套。这样一个人,是绝对没有耐心去和人在现场打斗,甚至有做出花式折磨人的闲情,他以剑痕刺满余空身体,可能原因只有一个,就是为了掩盖真相。也就是现场还有第二个凶手的真相。”
所有人的呼吸都变得极其轻微,生怕厚重的声音会打断他精彩缜密的分析,就连我在镜子里都听得入迷。
“回到最开始的第二个问题,凶手的杀人动机是什么,我们已经很清楚,溟烈是为挑事,顺便打生死簿的主意。如果溟烈只是为这个,他完全没有必要制造剑痕,也没必要把现场弄乱,更没必要把余空的魂体钉在屏风上。他只需要看着余空散魂,到渣都不剩后就原路返回。这样一来,留给我们的现场就会因为缺乏线索,很难捕捉细节。很显然,这应该是溟烈一开始的打算,不过这中间出了些状况。”
“不知你们是否注意意到一个细节,我刚才问的第三个问题,余空的命魂哪儿去了。打扫的殿守看到那惨烈的一幕里,并没有发现余空的命魂。而这一切不符合溟烈思维逻辑的举动,都应该是在现场的第二个人所为。”
九哥的意思,只说,溟烈只是散了余空的魂,趁着找生死簿的时候等他死透,毁尸灭迹。却没想到第二个人竟然出手将余空的其余魂魄全部钉死在屏风上。
“钉死魂魄和诅咒其永生不得超生差不多意思,这份怨恨即便我没有看见也觉得出来。凶手二恨透了余空,所以在余空被散魂后,一不做二不休,让他在临死前体验了一把刺骨锥心地疼痛,然而,恰恰是这个举动,险些让凶手二号暴露。”
凌睿听到这里,晕了,他不解地问:“加个透骨钉就暴露了,阴九,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溟烈的打算是让其散魂,死无对证,可是凶手二却因为愤恨将人钉在屏风上,不仅暴露了凶手二,同是也差点让溟烈杀人的打算功亏一篑。”
凌睿还是一脸懵逼,反倒是元齐恍然大悟,说:“大人的意思是,溟烈让余空散魂,不仅是为了挑拨,更是想掩盖他拿走命魂这件事,因为凶手二号的愚蠢,定人魂魄,那么等人来到现场,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少了什么,肯定就会有较真的人往这方面想。那么他想掩盖的事实也就藏不住了。”
原来如此,溟烈杀一个人,竟然有这么多打算?!难怪这么多年能够执掌阴司局,能力也不是盖的。
“没错。溟烈发现以后,木已成舟,只能想办法补救。于是他和凶手二号一起弄乱了现场,划伤余空,都是为了让进来的人尽可能地忽略缺失的命魂,转移注意力。这一点,原本有办法证明我的猜测,只是余空的魂魄已散,死无对证了。现在也只有透骨钉这一条线索。”
九哥一副“尽在我掌握之中”的气度,不慌不忙,几下就把扑朔迷离的案发现场分析还原得差不多了。
“可是大人,您如何推断出,溟烈好似先杀的余空,然后才弄乱得现场?”
“这个很好推断,只需要仔细看看余空散魂时身后的屏风就略知一二了。”
我恍然大悟,没错啊。如果是先打斗后钉魂,那屏风肯定毁得不成样子;但如果反过来,屏风完好无损,而全殿一片狼藉,那肯定就是九哥分析得那样了。
瞬间,我心中的疑问全部解清,只觉得身心都舒畅了,看着他依然镇定有数,我就知道关于凶手二号,他心中应该已经有数了。
会是谁呢?
痛恨余空,还能和溟烈同时去到大殿,我想了想,心中推测,或许溟烈还是沾了这个人的光,才能够顺利无阻地进去。
那么这个人一定有可以自由出入阎罗殿的权利,身份嘛……也不会低了。
难道是颜臻?
我第一个就怀疑她,她手里有续魂灯,溟烈拿走命魂应该少不了她的帮助。
可是,再仔细一想,也不太对,颜臻没理由恨余空,她现在以我的身份潜在九哥身边,怎么会冒着大的风险做事,她躲还来不及,怎么会再和溟烈牵扯不清呢?
那会是谁?
就在我苦思冥想间,阴烨尘继续道:
“透骨钉是幽冥常用的刑罚刑具,常出现在牢房和地狱当中,但也有少数被用作锻炼修行的辅助器具。余空虽然魂散,但是那透骨钉却留了下来,我已经派人查过,透骨钉的来历平常,大众常见没什么稀奇。不过——”
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有些不屑,玩味道:“凶手百密一疏,以为用最普通的透骨钉,我就查不出来么?”
从怀里摸出两个布锦囊,他丢给凌睿,说:
“这里面一袋是我从屏风上取下来的,一袋是昨天在街上逛,随便在一个店铺里买回来的。你们看看有什么区别。”
凌睿手忙脚乱地打开摊在桌子上,七八个人围了上去,瞪着眼睛也没瞅出个所以然来。“阴九,你就卖关子了,你是不是心里已经有嫌疑犯的人选了,直接说,我去抓人。奶奶的,这龟孙子摆的一手好棋,耍着咱们玩了好几天!”
元齐实在听不下去,忍不住揶揄:“凌大人说错了吧,看起来凶手的布局再完美也没能瞒过大人,被耍的团团转地只有咱们。”
“哎,你可别带上我——”
气氛稍稍缓和,众人继续“找不同”,各个抓耳挠腮,恨不得把那长得跟针一样的透骨钉给吃了!
“表面手感不同。”元惜第一个发言,尝试着回答说:“买回来的透骨钉,虽然是新的,但材质生涩,触感不是很顺滑;而屏风上的,摸上去跟抹了油一样,圆润不扎手。”
“咦,还真是……”
“给我摸摸。”
“滚蛋,往哪摸呢,那是老子的手!”
我这边看着他们闹作一团,忍不住憋笑。却听九哥说:“继续说说看。”
元惜想了想:“这只能说明凶手应该随身带着透骨钉,并且经常使用,如此它才会这么圆润。可是……这又能说明什么,属下想不出。”
“这还不简单,凶手肯定是经常用透骨钉上刑的人啊,兜里面肯定都装着刑具,阴九,你怀疑是承宣殿的人?”
我无奈地翻了个白眼,看来凌睿真的不适合查案啊!一点脑子都懒得动。
凶手二号也很狡诈,他钉魂泄愤,却用最普通的透骨钉,说明他也很善于伪装,一个心思暗沉的人,怎么会用特殊的东西来暴露自己。他专门选刑罚常用给的透骨钉,说不定就是为了混淆视听。要是按着凌睿的分析,那真相可就真跑去爪哇国了!
那边九哥无奈地解释凶手不会是承宣殿的,内容跟我想的差不多。他最后补充:
“再完美的犯罪也会留下破绽,越想掩盖什么,就越容易暴露。有个词叫做——”
“欲盖弥彰!对吧,阴九?”凌睿接话,九哥无奈,众人一个劲地翻白眼。
最后总结,九哥为这个神秘的凶手二号描绘了一副画像:
“他,平日里话应该不多,但却是跟从溟烈的追随者,越善案以前,应该已经隶属溟烈麾下,只不过这个人比余空还要心细,他从未在别人面前露出马脚,或者说露出过也没人发现;越善案以后,溟烈败逃,幽冥内外如同蒸发,这近两个月的时间咱们找不到人的原因或许也和他有关;可能他们从一开始就躲在暗处,在等待风波平静,然后,找机会制造混乱。但是,一个表面越平静的人,他的内心其实都藏着一颗随时爆发的炸弹,不发泄的情绪累积在心底,总有一个时刻会决堤。于是,他在看到余空快要死的时候,爆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