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时间,我已不是畏手畏脚,自卑惹嫌的安馨月。从答应跟着他做事开始,我就明白有些东西要学会取舍。
从义无反顾地救申磊,到今天平静地超度杨潇潇,我的心境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人生很难做到不悲不喜,是因为心中有情,有牵挂。而成为一个出色的阴差,就是要越过这些悲喜,平静地去看待别人的人生,引渡灵魂的同时,也是在完成一场救赎。
初见九哥,总觉得他冷漠无情,别人的生死在他眼中,就像太阳的升落一样,习以为常。
我以为那是见惯生死,岁月冗长的麻木。
其实不然,如果一个人冷酷无情,那就不会去在意天命究竟是回归秩序,还是依然错乱。九哥的无情是对个人无情,却对众生悲悯。
他看透生死,超越生死,却也尊重生死。
每一条生命在他的眼中都是宝贵的,都是应该沿着本来的轨迹行走。他为自己犯下的错承受冥界刑罚,也为自己闯下的祸在尽力弥补。
敢于担当,敢于向“假天命”说不,这样的人,一副侠肝义胆,人生里有执着的东西,骨子里有重情的种子,又怎么舍得再说他无情?
跟在他身边,我明白了很多做人的道理,对于生死,也有了更深一层的体悟。
“我是认真的,九哥。从今以后的我,生命虽然已经停止,但我和你有着共同的信念,一起修复天命,一起守护阴阳平衡的秩序,还有,永远永远在一起。”
怨婴走了,杨潇潇也走了,凌睿把杨正明和杨娅坤送回了B市,那以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再也没有过他们的消息。
只是看着九哥在此取出那一张薄薄的锦书,在前面苍遒有力的字迹下续写,总觉的自己也算是为天命修复的巨大工程出了点力。
“杨正明,二十四年前,车祸作证人,天命之路间接诱导人,命格已归位;杨潇潇,车祸受害人,命格已归位。”
我趴在桌子上仔细数了数,天命的直接关联人,已经找到了7个,还差5位,眼瞅着还剩5天时间,再找肯定是来不及了。
我有些担心九哥,之前就旁敲侧击地问过他,剩下的人可还有什么线索,能找到一个是一个。
可是九哥回我:
“不着急,这些人足够。”
“可是——不找齐那些人,他们的命格不归位,你怎么修复天命啊?”我还是不能理解一直致力于寻找关联人的他怎么突然慢下了脚步,只昨天审完杨正明以后,他安安稳稳地睡了一觉,这一早上都窝在家里看书,好不悠闲!
九哥看我满脸担忧,宽慰我:
“你放心,有了这些人的供词,还有我手里掌握的证据,扳倒溟烈已经绰绰有余。至于天命的事,以后可以慢慢来,急不得。”
他说的也有道理,我忽然想起今早上凌睿一脸凝重和九哥商讨的应对方案,怪自己耳力太好,听到了那么几句,就继续关心地问:
“今天早上在里屋睡得迷迷糊糊,听到你和凌睿的谈话。溟烈是不是已经准备有所动作了?”
九哥有些惊讶,不知什么时候他爱上了喝咖啡,这会默默放下杯子,走到我跟前,道:
“你现在的灵力增长速度比我当年修行还要厉害,说说看,你都听到什么了?”
我有点不好意思,自从变成阴魂以后,修行的悟性好像一下窜了等级,就跟脱缰的野马似的,拦都拦不住。
昨晚和九哥双修,他还夸我悟性高呢……
想的乱七八糟,赶紧回神回答九哥的问题:
“就是听见,溟烈要来毁掉证据,什么的。”
阴烨尘点点头:
“不错,他是有这个打算。而且派来的人已经在路上了。”
我不禁好奇:“那——你怎么知道?”
他玩味地笑了笑,幽幽道:
“就只需他在我的人里安插眼线么?消息是阴司局传来,可信度还有待考证,不过,未雨绸缪还是非常有必要。”
我十分赞同,现在跟溟烈的对决已经进入白热化,虽然述静已经带走九哥的引魂簿,打算在十五那天公开审理,并且其他六位阎罗也已经答应,陆判那里好想也得到了默许。
审案是板上钉钉了,但九哥究竟有什么证据证明,杀了越善先生的那个人就是撕引魂簿的人呢?
阴烨尘打断我的问题,纠正道:
“这顺序不对,我当时的原话是,撕引魂簿的人就是杀越善先生的人。”
我被说懵了——这,有啥区别!?!?
阴“侦探”循循善诱:
“首先,从A推到B,这个命题表示,A是条件,B是结果。我可以从条件证明结果,却不能硬是说结果是由这唯一的条件造成。”
我更晕了,他耐心道:
“这么解释吧,今天如果下了雨,地面会湿吗?”
我点点头,当然。
他又问:“那如果地面是湿的,就一定是下雨导致的吗?”
我被问住了:“未必啊,也有可能是下雪——哎呦,你干嘛打我。”
“你这个脑子真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下雨和下雪有什么区别?地面潮湿,也可能是人为泼水,也可能是气温过高水汽凝华,总之不会只有下雨这一种可能。当然你可能还会问,那下雨,地面也未必就会湿,也有可能被东西遮挡。”
我揉着脑门不敢点头,他继续道:
“我所说的AB关系,就是最直接不受外界因素干扰下的关系。所以回到刚才的问题,我说可以证明撕引魂簿的人杀了师父,但杀师父的人未必有动机去撕引魂簿。你也知道,我求得中元节重回冥界,是以师父的案子回去,但如何引出天命的案子又不招人嫌恶,让一切顺理成章地继续下去,才是我必须要做到的事情。”
阴烨尘眉头紧锁,语气凝重:
“回幽冥是一条不归路,若赢,天命回归,师父的冤屈洗清,一切皆大欢喜;若不赢,那便是粉身碎骨。月儿,你可愿意,陪我走一遭?”
他三言两语就激出我内心的斗志,虽然这个“条件”“结果”的关系我还搞不清楚,但我相信,前方的一切障碍,磨难,都会被九哥一一搞定。
“九哥,你可一定要把证据守好,溟烈那个人阴险狡诈,上一次吃了暗亏,一定心怀记恨,他不会轻易放弃任何翻盘的机会。你一定要小心,对了,隐藏在会馆里的奸细,你们是抓到了吧。”
上一次他和颜臻摊牌,这个奸细竟然还是跟着她的。
阴烨尘点点头:“已经控制起来,他不会有机会再做什么。”
“是谁呢?”
他犹豫了一下,道:
“月儿,等案子结束,你就会知道,这个人现在对我们还有用,我担心走漏风声,你不知道,总归是安全一点。”
我理解他,既然九哥不让我知道,那就不知道。
我相信他。
“今夜就是鬼门大开的日子,你早点吃饭,换好衣服,我带你出门。带你去酆都的鬼城开开眼。”
我一喜,脸上的表情霎时变得丰富起来:
“鬼城?真的可以吗?会不会耽误你的事情啊。”
他宠溺地习惯揉我头发:
“你就是我的全部,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憋在酒店里好几天,我知道你已经发霉了。”
我开心得差点没蹦起来,大声欢呼:
“好啊好啊,我们一起去鬼城玩!耶,九哥万岁!”
临近夜里十一点,我们出发了。九哥在我身上掩了鬼气,让我也可以和他一样暂时显形,他说鬼城的入口隐在繁华喧嚣当中,那地方有冥界的人把守,要去还需要什么路引。
不过我也没操心,一切有九哥,他带脑子,我带人就够了。
酆都的夜景还是很美,这里虽然只是一个地级市,但因为挨着长江支流大溪河,水运发达,临江渡口每天的往来船只不下千艘。“河上之都”的美誉果然名不虚传,乘出租一路沿大溪河一路往东,河岸美景尽收眼底。
音乐喷泉,河滨公园,湿地广场,基础设施和人文风光结合的恰到好处。
难怪阴阳的交接会在这里,水为阴,山为阳,这样一个钟灵毓秀的地方,的确受到万物生灵的喜爱。
司机师傅是个地道的本市人,一路就给我们介绍酆都的旅游美景和特色小吃。
什么仙人洞啦,鬼城博物馆啦,黄泉仙桥啦,说的天花乱坠,跟真的一样。
还有鬼城麻辣鸡,仙酿豆腐,红心甜柚,没适应是数不胜数,说的我都流口水了。
“师傅,您说这酆都不会真的有鬼城吧?”我忍不住打趣,这话惹得九哥深深看了我一眼。
“这说不上来,你看见咱们路边的大溪河没有,传说这河水就是从阴间流过来的,可谁知道呢。酆都原先兴盛道教,你看那山上的石刻就知道,咱们这个地方也有好几千年的历史了,好几千年的事情,我祖先都未必清楚。唉,人嘛,难得糊涂,开心一天是一天。要是真的有阴曹地府,那也是死了以后的事,你说对不对,小姑娘?”
司机倒是个敞亮的明白人,我赞同,身为普通人,大千世界于他们而言一直都蒙着神秘的面纱,像我这种机缘巧合撞鬼的人如凤毛麟角,凡尘世界,普通人的一生虽短暂,却丰富多彩,有悲有喜,有怒有乐。生老病死,悲欢离合,万家灯火,高山野林,这才是天命秩序的轮回。
而我和九哥,正在努力让它重归这样的秩序。
“师傅,你说的对呢。”我紧紧握住九哥的手,彼此相视一笑,都看到了对方心中所想。
凝望间,就听师傅报站:“得了,你们要去的‘别都’,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