卅六 满庭霜(中)(1/1)

盖上了姊姊尸身上的白布,我从屋子中走了出来。

他们还没来得及掩埋姊姊,因此我得以在晴儿的指引下来到这里见姊姊最后一面。

我没有哭。

我要把哭泣的力气用来复仇!

现在是子夜,再过几个时辰我便要同小英成亲了。可惜,我家里实在过于贫穷,连大红的嫁裳都拿不出手。于是,我决定用某些人的鲜血来染红小英的嫁衣裳!

“改改你的暴脾气,否则你终生都要为其所害的!”

刘明的叮咛犹在耳畔,但我想对他说:请让我再放纵自己一次!

我趁着月色寻到了卫世、冯妙所居住的正屋的墙根。这里我来过一次,只不过是情绪激动下奋力冲进来的,浑然不记得路线,因此这次行刺,我只有来路、没有退路!要是任重或高狗子在这里的话,定会骂我学而无用吧!

“让你做的事情都做完了吗?”一个我并不十分熟悉的声音在屋内响起。

“差……差不多都做完了……”卫世开口答道,语气中竟充满着恭谨。

“什么叫差不多?”这个质问的声音中添了几分威严,带着不轻的不满情绪。

虽然我没什么过耳不忘的神通,但说话之人曾经给我非常深的印象,因此两句话足够我判断出他是谁了。

冯欣。我曾经直觉上认为会是我命中大敌的冯欣。

对我有深仇大恨的也只有他了,我没猜错。

从得知他没死那一刻起,我就有些惴惴不安,不过一想到我们在阳夏县时并未露底、他即便想追查也不可能追查到我们身上,于是我当时便消了疑虑。我对他如何能找到这里、查出我的真实身份充满了好奇,同时也开始考虑该如何解决这一祸患、为姊姊和王寅报仇——如果我到现在还猜不出谋杀王寅的那些“外来户”是谁的手下,那我可就真的蠢到无可救药了!

“差不多就是……差不多就是我还没找到机会对鲁英那个小娘子下手,而且……我手下人也没找到您说的那些东西。”卫世唯唯诺诺的言道。

“那些东西”?冯欣到底想从我身上得到些什么呢?……等等!他要对小英下手?!冯欣他要对付小英!

王寅、鲁大爷、姊姊!亲人们一个个离我而去,上天跟我开的玩笑还不够大吗?你们报复的还不够狠吗?为什么又要轮到小英?!我的心再次揪了起来,双拳不由自主的越攥越紧,呼吸声也不由得粗了几分。

“废物!连一个……”冯欣刚说了两句话突然停了下来,下一瞬我忽然感觉到全身上下被一股冰冷而危险的气息所笼罩。

糟了!我怎么把他忘了!

“小友,出来吧!出来聊聊!”算命老头——不,我应该称呼他为“江南分水刀”孙鹰——的洪亮嗓音穿透了月光笼罩的星空,飘荡在被寒霜铺满的大地之上,回响于偌大的太守府间。

逃!这是我的脑子里出现的第一想法。

这里虽然不是阳夏县的柬缙侯府、没有柬缙侯府那么变态的守卫,但太守府的侍卫也终究不是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至少,他们没中蒙汗药!

而孙鹰,确实不是我现在可以对付得了的。不用找什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理由,学学师傅就行了,以师傅的才干在事不可为之时都选择避其锋芒、还一躲就是三十余年,更何况是我这做徒弟的。

想到这儿我不再耽搁,一侧身正欲攀墙而走,屋里却适时地传来了冯欣的一声冷笑——

“你此刻若是走了,下一刻我便命人将许甲的尸体挫骨扬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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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不肯说吗?”孙鹰一边喝着酒,一边用悲悯的眼神看着被绑在行刑架上、被鞭打的遍体鳞伤的我。

“……”我默然的看着他,不吭一声。

“你这小子怎么这么倔呢,把东西交出来,我不就不难为你了嘛!”孙鹰白了我一眼,从桌上的碟子里拿起一只鸡腿,送到我的嘴边,冲我又道:“吃点吧,别饿死了!”

我怔了怔,但见其怜我之心不似作伪,还是忍不住饥饿的诱惑咬了一口鸡腿。大口嚼完了,这才冲他强笑道:“孙老头,你算命真是挺准的啊!我的血光之灾这么快就报应了,你可是功不可没啊!”

我见孙鹰面现羞愧之色却不作声,便追问道:“你也是一代宗师,为何替冯欣做这种勾当?!”

孙鹰看了看我,像个做错了事情的小孩子一样低声嘟囔道:“你有所不知,我和黄……”

“你和黄大胆是儿女亲家嘛!江湖中谁不知道!但这应该不是你替冯欣做这些事的理由吧!如果你要给黄大胆报仇,杀了我就是了,何必装神弄鬼、干这些勾当,平白辱没了‘豪侠’的名头!”

孙鹰挠了挠白了太半的脑袋,红着脸辩解道:“首先,我必须纠正你一点,我不是在‘装神弄鬼’,而是真的出家避世当了道士!其实,我原来跟冯家也没什么关系的,只是今年五月份的时候,冯欣派人找到了在黄山隐居的我,来人拿着黄大胆的信物,他告诉我黄大胆被你杀了,让我替他报仇。

“我年轻时跟黄大胆关系挺好的,但他后来为搏功名、投效朝廷,我觉得他不是名‘纯侠’,便跟他渐渐疏远了,不过当时我已经跟他家指腹为婚了,我顾忌名声就没反悔。后来,我那老婆子难产而死,却留下了一个儿子,我跟她感情甚笃,一时间想不透,便把儿子托付给了我从弟、自己遁入深山修道了。但我后来想通了,想还俗续弦,却又因为修道有助于武功增长而放弃了。喏,你看我这‘江南分水刀’现在连刀都不带了,因为我已经把刀法融入拳法了,嘿嘿!

“我听闻黄大胆过世的时候,还是有点悲戚的,毕竟是几十年的旧相识了。不过我更在乎是谁杀了他,如果杀他的人武功远不如他,那么就说明黄大胆死在小人诡计之下,我虽然不大赞同黄大胆投身官府的做法,但却仍有替他报仇的情感责任。但如果杀他的人跟他旗鼓相当,那我就不介意了,高手过招时收手不及以致伤亡对于咱们这些在江湖上打滚的人来说再正常不过,这正是行走江湖之人的最好宿命,就像将军马革裹尸、笑卧沙场一样。而且我看黄大胆的尸身时,见他脸上有种惊异与解脱的表情,想来是他欣赏到了一种特立独行的功夫吧!他死得并不窝囊,圣人不还说‘朝闻道、夕死可矣’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