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婉秋一出现,简浔瞬间感觉自己气势弱了何止一大截。
世界上最可怕最可怕的一种生物是什么,女人!
世界上比最可怕的生物还要可怕的是什么,更年期的女人!
按理说,简浔当个孙子年纪是偏大了点,沈婉秋这个风韵犹存的年纪,当个奶奶,也确实嫌小了啊!
“奶奶”两个字眼上衍生的慈祥没见着,倒是见识到了传说中的夺命过肩摔。
简直了……也不知道谁把她带进的跆拳道,一个好端端的漂亮奶奶,平时喝个茶学个插花,和那些女人们抖落抖落自己儿子有什么不好?偏偏天天往道馆跑……
然后一入武门深似海,从此孙子是路人。
“不要不要,我知道了我写检讨!有话你到学校找我们体育老师说,沈……哎沈奶奶别!”
简浔觉得自己这样子被按在走廊上简直前所未有的丢脸。
更丢脸的是,这是他的长辈沈奶奶,他可以一下子跳起来把她撂倒,但他此刻不能还手……
“你放心,找你老师那天跑不了的。”
沈婉秋随之撩起他裤腿。
简浔才心惊地要问沈奶奶你要干嘛,沈婉秋已经恨恨然猛一拍他屁股,气势如虹地怒斥道:
“臭小子,让你穿的秋裤呢!”
“……”
简浔一把滚落起来,跑了,边跑边飞速地掏手机。
……
海瑟薇一大早晨过得并不容易。
她醒来后,就昨晚花蝴蝶该不该趁她喝醉了耍禽兽这件事,和狄庚霖进行了一场华辩中自由辩论的争吵,吵着吵着声音就大了,最后,狄庚霖采取了一炮泯恩仇的形式结束了这场争吵,于是海瑟薇再次被扣压在了床上……
手机一直在震,海瑟薇的手从狄庚霖胸膛上移开,侧过身子去摸手机,然而脸和手很快被狄庚霖掰了回去,并且一阵大力,告诉她:和解的时候要专心。
但是手机一直在震,几分钟后,变成了一声短信登录的声音,狄庚霖充耳不闻,海瑟薇好不容易找着间隙喘气:“让我看、看一下,可能是要紧事……”
她勉力钻出被子够着手机,点开一看,简浔就发了一句话:
沈奶奶来了,鱼小满要和白泽走。
……
“哎喂你……”
狄庚霖怀里一空,冷风灌进来,耳鬓厮磨的海瑟薇几乎是瞬间就推开狄庚霖坐起来,开始跳下床穿衣服。
海瑟薇快速穿好牛仔裤,找不到衣服了,顺手便把狄庚霖的衬衫扯过来一把套在身上,衣摆扎进裤腰。
要命的是狄庚霖现在正难受的关头,谁知道海瑟薇这女人抽身比男人还要……狄庚霖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海瑟薇刚要转身,他面露难色地一把扯住她不让她走:
“去哪!”
狄庚霖那一脸欲求不满的模样实在让人看着百味陈杂,感觉又可怜又痛苦,海瑟薇看着都忍不住笑了,开口道:“有事儿,稍后回来。”
“不行。”狄庚霖仍旧拉着她:“……我难受。海瑟薇你不难受么?”
他转眼又有点不可思议的样子,“是我技术不行了?”
“……”
海瑟薇看着一副自我怀疑的狄庚霖,抽抽嘴角,仍旧从他手里挣脱了,去沙发边的包里拿了什么东西,就往外奔。
“海瑟薇!”
狄庚霖一声大喊,海瑟薇顿顿,回头看他一眼,见他甚至有几分可怜兮兮的意味了,转身又走了回来。
狄庚霖眼睛一亮,就见海瑟薇从裤兜里摸出几张钱在手上数了数,然后认真抽出两百……扔他身上了。
……
“不要怀疑自己亲,你技术非常好。”海瑟薇勾勾他的脸蛋,重新转身走了。
“……”
狄庚霖愣愣看了那两张钞票几秒钟,半晌,终于从海瑟薇令人费解的行为里反应过来——
“海瑟薇!卧槽……该死的你几个意思!!!”
他技术很好……好到她都忍不住要给他钱……
海瑟薇这是……把他当鸭子对待了!
……
简讯跑了,沈婉秋也没追,沉默下来,收了脸上的表情慢慢从地上站起转身。
简律辰:“妈……”
可惜沈婉秋第一眼看的不是他,她的目光准确地锁定在了角落里的鱼小满脸上,而鱼小满也正看着她,眼眸里显而易见的飘忽闪躲。
……她准备好了不再逃跑,却还没准备好在这里遇见沈婉秋。
沈婉秋和鱼小满相视的时间有点凝实,凝实到简律辰根本插不进来。
简律辰说不清沈婉秋那一眼是什么意思,因为沈婉秋很少这样,和他一样的面无表情。
沈婉秋朝着鱼小满快步走过去,简律辰一把拔掉手上的针管站起来,沈婉秋快步扬起手——鱼小满推开了挡她前面的简律辰。
“啪!”
很重的一巴掌准确落在了鱼小满脸上,鱼小满一边脸上很快浮现出一片酡红,简律辰厉声喊:“妈!”
“啪!”
又是一巴掌,沈婉秋反手一巴掌抽到简律辰脸上。力道比打鱼小满的那一下有过之而无不及。
很重的一下,简律辰的脸被打得偏向一边。从来没动手打过简律辰的沈婉秋,第一次动手打了简律辰。
简律辰也是第一次,在沈婉秋眼里看到了他不曾见过的严厉愤怒。
整个病房里的人都寂静了,就连白泽,都诧异地望着沈婉秋。
简律辰僵僵地望着沈婉秋,可是沈婉秋看也不看他,只是径自牢牢盯着鱼小满。
“鱼小满。”沈婉秋语气很冷,吐字清晰又慢,和简律辰冰冷的时候几乎如出一辙。
鱼小满面色苍白地盯着她。
沈婉秋:“你记不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
……
那是鱼小满又一次觉得非常漫长的回答。
上一次的时候,她回答了一个“好”,她用尽了所有力气,沈婉秋相信了她。
于是跌跌撞撞,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沈婉秋看到了鱼小满一个“好”字后面做到的承诺。
现在她第二次问了,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听不出任何苛责的或者愤怒的情绪,只是很冷很冷,像是冰冷的审视。
她越是等待,鱼小满的回答,则越发代表的不是一个简单的“记得”或者“不记得”了。
——她是在等鱼小满的第二次表态。
“妈你别这样!”
简律辰极其败坏地朝着沈婉秋吼,他最不愿意,最不愿意就是鱼小满站在他的面前,一句话不说地任面无表情的沈婉秋打。
好像找不到词可以形容心里的那种剧烈的心疼,痛苦和两方的割裂感。
“我哪样?”
沈婉秋偏过头抬目望他,目光里带着冷峭的质问。
“为什么要不经过我同意就——”
简律辰抽着一口气没讲下去,五脏六腑都是疼的,讲这话他也疼,他质问不了自己的母亲。他最终叹着口气压低声音,“为什么不问问我。”
“你逞能,你自作主张的时候,就经过我同意了?!”沈婉秋转身朝着简律辰,语调拔高得像是火山顶的猛然迸发的熔岩。
“简律辰,你出息了,你为了一个女人去死的时候,你问过我了?!”
沈婉秋的愤怒终于找到了来源,简律辰猛然望向沈婉秋,“妈……”
沈婉秋的愤怒让他措手不及,他终于知道沈婉秋为什么会用尽全力挥出那一巴掌了——那是失望,极度到痛心的绝望。
“是不是李肃不挂点心告诉我,你身边就不会有人告诉我了?”沈婉秋讽刺地笑笑。
然后简律辰也总算知道了什么沈婉秋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挂心……”简律辰不由好笑,他寒着凛冽的目光冷笑看向李肃:
“李肃,我倒是没想到原来你这么忠心,离了职,还这么念旧情……关心我。”
李肃眼神晃了晃,紧压唇形,一言不发。
“谁告诉我的又有什么要紧!”沈婉秋大吼着地把简律辰拉回来,提醒他现在不是兴师问罪的时候。“世界上还能有谁比我更关心你?”
沈婉秋眼里聚集着泪光冲他咆哮:
“简律辰,我养了你二十几年,我把我所有的青春所有的时间所有的热情和所有的精力全都赌上我养了你二十几年!
“我从来没有打过你从来没有真正骂过你,我丈夫没了,我连哭都没有哭给你看……是,你父亲也没了,所以我从来不跟你说我想他,我好好地养着你陪着你,你不长大,我不敢老……
“简律辰,我是你妈,我做我能做的做我该做的,我什么都没了我只有你,可是你这么些年里,你眼里有些我们的母子亲情没有?有我们这个家没有?!”
“我陪了你快二十多年年……这二十多年,就换不来你一句要死要活的时候,知会我一句,问我一句‘你同不同意’?!”
沈婉秋怆然泪下,踉跄几步,心里的痛苦郁结悉数爆发。她哭起来声音都是哑的,却又像一把刀子一样,狠狠插在了简律辰的心口。
“妈……”
他痛心地奔过去扶住她,声音也是嘶哑的,他把沈婉秋抱在怀里,沈婉秋崩盘式地呜咽。
“简律辰……你出息了……”沈婉秋上气不接下气,失魂落魄地锤着他,眼泪能淹没人所有的思绪。“真的死了,我最后一个知道,你一句话不留给我……”
那是天下母亲最绝望最绝望的恨意,因为她有着世界上最狠心的一个儿子,一个为了另一个女人,随时可以抛弃他所有赋予的儿子。
所有人,所有时间,所有上天,所有环境赋予他的一切,责任,光环,未来……他有某一秒,可以全部都不要。
他连他母亲,也可以不要。
……
“对不起……对不起妈……对不起。”
沈婉秋在颤抖,简律辰紧紧抱着沈婉秋,不停抚着她的背,顷刻间眼底压着红色,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沈婉秋就像个心态已经千疮百孔经历世态炎凉的老人,又像是个一旦遭受丢弃,就委屈至极,嚎啕不已的小孩……通通都是强势后面无法形容的脆弱。
她说,她把一个女人婚后所有的光阴都赌他身上了……
她说简律辰死了父亲,可同时她也没了她的丈夫……
她说简律辰没有长大,她不敢老……
她说,整个世界上,她就只有简律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