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时间点，鱼小满在简律辰的大门前站成了一尊雕像。

之前整晚打他电话，不接。她只好亲自跑来。

……这是没下雨，下了场雨，这情景，叫现世报。

大概六点半左右的样子，天色透亮，一阵摩托声从远处传来，开到距离铁门几米的地方，就华丽地甩尾停下了。

“哟，骚年，换了新车啊！”鱼小满冲着简浔挥手，笑眯眯地打招呼。

然后简浔刚掏出的门卡滑到了地上。“鱼小满？！”

他好不容易偷溜出去，夜不归宿一回，怎么一回来，就运气踩屎地遇上一个抓包的？

“你又出去打架了？”

鱼小满打量着他的一身行头，觉得此少年未来必蹲大牢。“你十八岁满了没？”

“还没有。”简浔脱下头盔捋了捋碎发，紧接着从车上下来去开门。“你问这个干什么？”

“不干什么，抓紧时间犯罪吧。”鱼小满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

“……”

简浔觉得鱼小满又没吃药，纳闷地扫她一眼，没理。

正推着摩托准备钻进去，鱼小满拉住他，一脸笑容：

“带我也进去吧。”

“不带。”

“带带怎么了？”

“皮皮看到陌生人会出动静，吵醒了我小叔，我会死得好看。”

“那只圣伯纳啊！我准备了狗骨头啊。”鱼小满掏出一根筒子骨。

“……”

简浔再次诧异地望着她，然后抱歉地回她：“可是皮皮不吃荤。”

“……你在逗我。”这回轮到鱼小满瞪着眼无言，“狗不吃骨头，这像话么？”

“那你和我小叔掰了的人，大清早拿根骨头杵在这里，这像话么？”

“……”

简浔完全也不是个好唬弄的角色，一看她这架势，早有警觉。“别跟进来，别扯上我，一看你就动机不单纯。”

“我有事要找你叔叔！”鱼小满紧跟着简浔往里面钻。

“他会上班的！你别现在跟着我一起进来……”

简浔生怕鱼小满跟进，赶紧用身体挡住，死死抵着把鱼小满直往外推，鱼小满跟进来，绝对会暴露他夜不归宿的事实。

“你就让我进去一下嘛简浔！我真的有事，等会他直接开车出来又不理我，我没法和他说上话……”鱼小满抓着他不放。

“挡住他的车就好了嘛，刹车又没坏。”简浔完全不予理会。

“良心坏了啊！”鱼小满肯定异常，“他会撞我，肯定会的！”

“那就被撞嘛，撞了人他也会停下的。”简浔继续八下她的手。

“我的话他不会！”鱼小满拉住他的摩托往外拽，“他肯定觉得我在演戏，看都不看一眼就走人的！”

“那就被撞后迅速滚上车顶，在上面趴好，到了市区里，警察会帮你拦住他的。”简浔说得轻松无比，还朝她肯定地点头：“而且大婶，你的身手可以做到的。”

简浔对答如流，隔岸观火，表示自己对他们得事情一点兴趣也无。

“臣妾做不到做不到啊……”鱼小满死死拉住他哭喊。

……

两人卡在门这边僵持足足好长时间。

“别这样，别、别扯我……哎！”简浔突然一阵怪叫。

简浔被鱼小满拧了一把腰上的软肉，痒得瞬间跳开，鱼小满冲进去，他气急败坏地大喊：

“大婶！你再这样，我只能关门放狗了！”

关门，放狗……

鱼小满乖乖退回了外面，简浔哼了一声，整整衣领子，“啪嗒”一声踢上了合金门。

……

简浔刚进屋，钥匙串又掉地上了。“叔……”

简律辰正坐在餐桌边吃早餐，破天荒的早。

“叔你怎么今天这么早……”简浔腆着脸上前。

“被大门报警声吵醒，被你俩的争吵声吵得无法继续睡。”简律辰简短的回答，头也不抬地朝他伸手。“拿来。”

“叔这真的是我这个月第一次……”简浔握紧车钥匙，摇头，挣扎。

“两个星期。”

“短一点……”

“一个月。”

简浔一脸菜色地把钥匙交给了简律辰，心里把鱼小满骂了千百遍，怏怏回房。

嗯哼，好在他早有准备……

刚刚摸摸口袋里新配的备用钥匙，简律辰飕飕的声音就从背后传来：“今年的规矩是，你每出去一趟，车上的锁就会新增一把。新钥匙，随我还你钥匙的时候一起给你。”

简浔猛然回头，简律辰已经喝完了最后一口牛奶，擦擦嘴角起身了。

“小叔。你越来越讨厌了。”简浔说。

“因为你的叛逆期该结束了。”简律辰说，朝他看过来：

“每个人一生，只有有限的时间可以放肆，而简浔，你的自由时间已经快用完了。”

“我不想要你们给我计划的未来！”简浔大声说。

“我也不想。”简律辰笑笑，经过他的时候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所以你得自己给自己计划一个出来。”

“……我不知道自己要什么。”简律辰走去玄关，简浔站在原地，突然说。

有些迷茫。

他知道自己快成年了，所以更加迷茫，未来要怎么样，风里也没有方向。

“没多少人知道。”

简律辰换好鞋子，“你的人生里，其实没有正确的选择，我们能做的，只是让当时的选择变得正确。”

“就像沈奶奶不准，你还是喜欢鱼小满那样吗？”

简律辰顿了一下，然后轻轻笑了：

“对。”

那也是个他不知对错的选择，只是已经成熟，褪去了叛逆的形态。

……

果然如鱼小满所料，简律辰根本就不打算理她的，开着车从她旁边经过，视若无睹。

鱼小满没话可说，谁让她昨晚那么气焰嚣张呢。

不过她是打定了要找回海瑟薇的。

车刚出大门，开的慢。

“简律辰。”她喊他，他不理。

她就直接跑到后面去拉车门。“我们谈谈。”

他斜她一眼，“啪嗒”落锁。

踩油门，升档。

身后突然“哗啦”一阵响。

鱼小满的包已经从开着的车窗外扔了进来，紧接着，跟着车小跑的鱼小满一个鱼跃，整个人，直接从车窗外蹿了进来！

一声刺耳的刹车声。

鱼小满被撞得那叫一个七荤八素，眼冒金星。这么危险请勿模仿动作被她贯彻得行云流水，不顾胳膊腰上腿上磕碰，坐起来就往副驾驶爬。“海瑟薇在哪？！”

简律辰：“……”

鱼小满又这么凶残了，他现在除了有点无言地望着她，居然，一点都不感到惊讶了。

简律辰平静地重新发动了车子。

不过他这样爱理不理的模样实在让人抓狂，鱼小满又重新加大了音量：

“海瑟薇在哪！”

简律辰冷淡地看她一眼，“鱼小姐是土匪吗？”

鱼小满一缩，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架势，就差揪着他的领子拿把枪指着他逼吼“给老子把海瑟薇交出来！”了。

简律辰还喊她“鱼小姐”，鱼小满想起自己昨晚用一副看陌生人的姿态看他。还这真是……自作孽，不可活的典范。

鱼小满咬咬牙，道歉：“对不起。”

狄庚霖昨晚看到海瑟薇钻进他的车里了，狄庚霖虽然说的“好像”，但神情，完全就是肯定的姿态。

而现在，她提到海瑟薇，简律辰一点讶异都没有，更加说明，昨晚，那确实就是海瑟薇！

“私闯民宅不成，现在私闯民车了是吗？”

简律辰无不嘲弄，心情倒是不见阴沉，继续朝着自己上班的路线开去，车速很慢，权当身边突然多出一个人陪他聊天。

“……我、我只是有事，要找你谈谈。”鱼小满紧抿着嘴，生硬道：“问完我就走。”

“嗯，想和我谈……”

简律辰就沉住气，唇角蕴出一丝笑，然后冷静地低声道：“想要和我谈谈的人很多，所以这里涉及到几个你我需要弄清楚的问题。”

他的目光平直无波，语调平稳一如平常。“鱼小姐要和我谈，是以什么身份，站在什么立场？于公，我们可以有商业合作，你要找我谈，请和我的秘书约时间。于私……”

他声音拉长了一下，转而陷入了大提琴一样带着些挠心的沉哑里：

“我们目前，并无交情。”

鱼小满被他刺得蓦地一痛，可他说的就是事实，还在很不客气地点醒她两人的关系。

“鱼小姐先回答我，你想和我谈私事还是公事。”简律辰不咸不淡地开口。

“……私事。”

简律辰就望着她，她很快添加道：“算我欠你。”

“不想对你赊账。你欠的不少，也没见你还。”简律辰淡淡拒绝。

“……”他有意刁难，鱼小满只能咬牙，受着，“那算我求你。”

她捏紧手指低着头，声音殷切，“……求你。海瑟薇对我很重要。”

是很重要，不重要也不会上他的车了，大概一辈子都不会。

“鱼小满，你真的是……”简律辰就幽深了目光，然后摇头轻笑了两声，“谁都比我重要。”

谁都比他重要，她可以为了一个人无情地离开他，也可以为了一个人不要尊严地重新找上他。

“我……”鱼小满瞪大眼睛看他，险些就要大声喊：不是那样的！律辰不是那样的！

然而她很快沉默下去，不说话。

简律辰也没说话，只是车速加高了，鱼小满压抑的时候会闭上嘴不说话，简律辰生气的时候会保持沉默。

鱼小满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还抱着一丝幻想他一路是在考虑她的请求。直到车驶到熟悉的GS停车场，简律辰在车里点燃了一支烟，所有沉默才结束。

“我不接受。”他突然说。

“什么？”鱼小满不敢相信她一路就等来这四个字。

“我说我不接受你的请求。”简律辰就倏尔笑了，重复道。朝她吐了一口烟圈，伸手推开车门：“现在回答你了，下车吧。”

“……”

鱼小满怀疑简律辰早就没打算告诉她，就是故意让她和他待上一路的。

他现在变得简直……太贱了。

“你一开始就没打算告诉我！为什么要浪费我的时间。”鱼小满冷着脸，颜色似乎又黑了。

“时间放哪不是浪费，和我一起有什么不好。”

“你！”鱼小满觉得眼前这人已经完全变质，360度不可理喻。心下一气，抬脚就要下车。

可总是在被情绪冲昏了头脑的最后一秒清醒，她又退回车里：

“你到底想怎么样？你要怎样才会告诉我。”

“我是个商人，只喜欢你来我往的做生意，不喜欢有去无回地送人情。”

简律辰的神情醒醒淡淡的，在青澹的烟雾后看不真切。

鱼小满承认抽烟的男人总是有股别样的魅力，可是像简律辰这么优雅又充满算计的，会让她觉得又像漩涡，又像陷阱。

“你想知道海瑟薇在哪，拿东西来和我换。”他目视前方，并不急着下车，而是不慌不忙又抽了一口。

他抽的烟很让她安心，保健类型的水果烟，袅袅的烟雾从他修长的指尖升腾而起，吸进肺里，里面氤氲着一阵青果香。

他果然知道爱惜自己。

鱼小满沉吟片刻，知道他的交易不简单，仍旧下定了决心，认真地回：

“好，我拿东西和你换，你想要什么？”

他目光终于落在了她脸上，只吐出了一个字：

“你。”

……

鱼小满只希望自己脑子是被驴踢了才出现的幻听，人生就是这么多你希望它是闭上眼再睁开就消失的尴尬。

鱼小满混乱了三五秒，清醒了三五秒，然后沉默了三五秒，最后终于开口：

“不可能。”

“那好走不送。”简律辰又打开她身边的车门，把她往外推。

“……我不走。”

鱼小满抓住方向盘死不松手，几乎闭上眼睛就豁出去了：“你今天一定要告诉我海瑟薇在哪！你再、你再换个别的条件，我们换个别的条件谈……”

太心酸了，她感觉自己一辈子的脸皮，果断就要完全死绝在简律辰这里。

“真是个无赖。”

简律辰冷嗤了一声，收回手。鱼小满就顺势把车门死死拉回，系上安全带，把座椅抓得紧紧的。

“对我无赖，我是无赖……反正我不会下去的！你一定要告诉我海瑟薇……”

话音没落完就中断了，因为她听见“啪嗒”一声。

简律辰在车钥匙上落了锁，折过身，好整以暇地盯着她。

“不下去？那就别下去了。”

鱼小满惊愕石化的眼神里，简律辰抽出钥匙，按灭了香烟。

他毫不理会鱼小满的后半句，而是用那拿过香烟的手指，捏起鱼小满的两颊，左一拉，又一拉，像在打量一个商品。

“鱼小姐还真是别扭。”然后最后一口烟雾吐在她的脸上，连声音都低澈得像这烟雾一样，性感的厉害，他笑：

“你想和我谈谈别的么，嗯？”

……

鱼小满觉得整个人都要僵硬，沸腾得爆炸了，那股危险又诱惑的气息，像是车里不散的烟雾一样把她整个人包裹而进，让她完全呆滞。

然后不等她回答，便又听见他说：

“可是鱼小姐，除了恋爱，我什么都不想和你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