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律辰躺在病床上,盯着墙上的电视,眼神却没有半分移动,显然是在想东西出神。
简浔坐在一边的凳子上削苹果,更明显地是没做过这种事,一条苹果皮从头断到尾。
苹果削完了,递给简律辰,半天没接。
“叔?”
简律辰这才回神,怔怔望了苹果一眼,依旧没接。
这时候的小叔可以称得上“脆弱”两字了,简浔也不知道怎么说,反正就是一种感觉。
小叔几乎是不会把“出神”这种神情外露的人,那样就给人一种他从来不会迷惑的错觉。而且,“出神”的人眼神总有点无辜的流滞,让人莫名会觉得有些呆萌又惹人怜。
但是简律辰不这样。
他发呆的时候,浑身就像隔了一层看不见的像雾气被晶化一样的东西,无形的把他笼罩起来,然后和这个世界一分为二,疏离又忧郁。
说到忧郁,那种东西很玄乎。
好像,不是一种气质也不是一种心情,就是一个氛围。很偶尔的一种氛围,它把人暂时地隔离出现有的空气水分和氧,看起来就像是一碰就碎的被碳烤的晶化玻璃。
现在简律辰变成玻璃了。
“叔,能不能别这么任性。”
简浔叹了口气,挫败地把苹果堆到一边,“这已经是我削的第六个了,你要那种一刀都不能断的漂亮苹果皮,我是真的做不到啊!”
……
那种东西叫强迫症,对么?
简浔严重怀疑,自家小叔强迫症到了一个病入膏肓,无药可救的地步。
他自己吃苹果喜欢完美主义地一刀削到底也就算了,为什么非得他也在他眼皮子底下手下生花来着?!
这就像一个买蛋炒饭的,偏要人家老板炒的过程中让每一粒米饭都跳舞,每一粒米上还得沾着蛋一样地让人蛋疼。
这是因为他是他小叔简律辰,要是换了别人,简大少爷哪来那么好的耐心?早就一刀叉着苹果精准无比塞到别人嘴里,并且还会带着“你不吃这刀子就再进一分”的威胁眼神了。
可简律辰怎么这么难伺候怎么这么难伺候怎么这么难伺候啊!
正常点,不傲娇的时候什么事都没有,一个不正常了,完全就无法形容他那种让人欲要摔碗,又不忍抽身的扭曲气质啊。
终于简浔忍无可忍地出声发牢骚,简律辰这才慢慢回神,望了眼水果盘里堆叠的苹果尸体,说了声:
“哦,那你别削了,其实我就是不想吃苹果,但又无法拒绝你的好意,你现在应该也削累了。”
……
所以说,他其实就是不想吃苹果,但是害怕自己说声不吃,简浔谨遵医嘱,会强迫按着他吃下去,所以才……
“小叔你……”
怎么能这么变态几个字被简浔咽回肚中,然而不得不承认,他现在完全被磨累,丝毫没有想再殷勤照料着,看着他吃下苹果才安心的心思了。
“你这几天都没好好吃东西,今天又一整天都没吃,小叔,你到底怎么了嘛?多大的人了,这么不配合!”
简浔无力地倒在倒在椅子上,竟然把他爹妈经常教训他的话,全部搬出来教训简律辰了。
“我在想东西,胃里有东西不利于思考。”简律辰依旧无辜,轻声说。
“这就是你丫为什么得胃病的原因了!”
秦寿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转眼就左右提着餐盒,右手松着领带地进来了。“问题少年,你可以回家了,我来。”
“秦寿你下班好晚。”
早点来多好。简浔继续抱怨,削了几个苹果,浑身肌肉疲惫精神懈怠,他果然就是不适合照顾老男人。
简浔起身,转眼就昏昏欲睡地爬到了简律辰的床上,往他被单里面钻。“我好累,不想回家,今晚能和你睡么小叔。”
“小子,明天是周一,你不去学校?”秦寿踢了他一脚,“别和你小叔抢被子!他都快瘦成木乃伊了,晚上和他睡,半夜诈尸了,多危险。”
简浔一动不动,转眼就侧着身子挨着小叔闭上了眼。咕哝了句:“学校?我不是都好久没去了么,最近不想打架,所以不想去学校。”
“……”
秦寿只能无奈地翻白眼,转而非常恶意地问简律辰:“那你呐,大老板,公司不是好久都没去了么,最近不想赚钱,所以不想去公司?”
“我不想吃。”简律辰没理他的挖苦,望着他手里提着的餐盒,很快拧起修长的眉毛。
“知道你不想吃,又没给你买,这是我的。”
秦寿很不客气地把桌上的苹果苹果皮都扫进垃圾桶,兀自把桌子用餐盒摆满,拉过椅子就开始掰筷子:
“因为知道你这个贱人这些天什么都不吃,我还让医院把准备的营养套餐给你取消了,怎么样,是不是很贴心?”
“……”
秦寿都开始咬牙切齿地骂他贱人,足见这些天照顾他,让人多么火大。
然后饭菜的香味开始一缕缕飘进简律辰的鼻子,胃里本能地开始感到空虚了,心情并不能完全压制人的食欲,秦寿这是故意的。
“我有营养针,死不了的。”简律辰朝后靠了靠,“你能不能拿远一点吃?我真的……只是在想东西。”
“你又不是夏洛克·福尔摩斯,想东西还必须空着肚子让血液都待在你的大脑里?!”
秦寿一拍筷子,气不打一处来:
“我就想某人根本不是在想东西,而是在等人。”
他又叹了口气,指着屋子角落成堆的花篮花束:“该来的早就来了,你看公司代表送来的花都谢成那个样儿了,春天也早就结束了。鱼小满不来,你就还拖着身子不好好养病,赖在医院不走了?”
关于简律辰被鱼小满甩了这件事,他算是看出了点端倪。
从简律辰住院,鱼小满就再没出现过,问鱼清明,鱼清明也不清楚。
但是显而易见的,两人掰了。
然后秦寿说完就望着简律辰,简律辰也盯着他,恹恹的脸色有点让人难受,半晌才低声说:“谁说我在等她。”
秦寿气结,无奈地哼了一声,重新拿起筷子。
你就死不承认吧,你就继续傲娇吧,你就拗着脾气等吧,人家鱼小满都正正常常每天去新的公司上班了,才不会再来管你!
简律辰神情动了动,转而垂下眼睫毛,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秦寿就在一边故意吃出很欢乐的声音,呼呼啦啦地喝着汤,结果吃完简律辰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电视,理都没理他一下。
“简律辰?”秦寿忍不住喊了一声。
“简律辰。”秦寿又喊了一声。
“简,律,辰!”秦寿喊了第三声。
“别和我讲话,和你没什么好谈的。”简律辰目不斜视,那大概又是“我说什么你相信就好了,不相信我就和你没话聊”的意思,对,闹脾气,他很有……脾气。
“没谈就没谈,妈蛋。”秦寿指着他上面的输液瓶,“劳资只是想告诉你,药早就打完了,你的手好像肿了。”
……
简律辰这才望了他一眼,慢悠悠地转身去按铃,好像血管里一直在进空气这种事,完全感受不到痛似的。
“贱人。”
秦寿又骂了一句。
然后护士进来换药的时候,简律辰突然就指着墙壁上的电视屏说:“你看,新闻里还在播GS和九峰的新闻。”
秦寿抬了抬头,依旧呆头呆脑不甚明白。嗯,还在播,所以呢?怎么了?
“我不在公司,公司里就没人了吗?”简律辰意味不明地问了一句。
偌大的公司,竟然他没回去,没发话,就没人站出来,处理掉这条新闻。不管是董事会,还是公司直接的行政人员……竟然没人理会。
……这绝不是他成不成全鱼小满这么简单的事情了。
“公司……有人啊,张军伟还是经常跑来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和我呛!”
秦寿望了望新闻,又问,“怎么了,是不是看着碍眼,要我带个话回去,让人处理澄清掉?”
简律辰就抿着唇又没说话,果然和秦寿一个搞设计的没法交流太多。
关于公司高层各种微妙的关系和现象,能管中窥豹步步为营的,也只有这些高层本身了。
联系到南霜之前对李肃所做的调查,再联系眼前久居不下的新闻,简律辰于是皱着眉地发现,李肃的手伸得太长了。
没人站出来管……这其中唯一不希望有人站出来管的,除了李肃还能有谁。可连董事会都没吭声的话,是不是意味着,李肃连董事会都有渗透?
李肃离开就没事了么?鱼小满那个傻女人,大概还是把人想得太单纯了。
……
秦寿见他不答话,于是又不开心地:“是不是要处理掉你给个话啊!”
“不用。”简律辰收回思绪,突然又重新问起秦寿另一件事:
“我妈是有多生气,这么多天,从我住院以来就没来过医院。我让你去我妈住处找她,你去了么?”
“哦。”说起这件事,秦寿突然想起来,“我差点忘了,找过,可家里没人!沈姨肯定是被你气疯了这次,你要怎么收场你看看你……”
“纪潇黎呢?”
“纪潇黎?……我不在的时候她都没来看过你么?嗯,我没找过她,那女人不是好久都没出现在公司了嘛,就那天你妈找鱼小满,我看到过她在你妈身边。”秦寿回答。
简律辰就再次蹙眉,喃喃道:“我妈果然不在家。”
“不在家很稀奇么?”
“不稀奇,不过她从来不会在我住院的时候,不第一时间风风火火赶来医院,多生气都不会。”简律辰淡淡地说,转而沉思的眼眸稍稍抬了抬。
联系到纪潇黎如今根本都不敢出现在自己面前,似乎,又只剩一种可能:
沈婉秋也在住院。
他母亲在和鱼小满谈完话后住院了,所以没来照顾他;鱼小满和沈婉秋谈完话,很坚决地把他推开了;而纪潇黎在她们谈完话后,连面都不敢露。
于是那天发生了什么,几乎快要被他从蛛丝马迹的事件里,大致还原了!
纪潇黎大概说了些不该说的,沈婉秋似乎,心脏发病了……而鱼小满会怎么做,那时候的鱼小满会怎么做?
——离开他。
没错,离开他。
那才是鱼小满最可能做出的事情!根据她的性格,毫无违和感地,最可能会做的事情!
经过几天的流滞住院观察,他脑子里在观察,在思考的事情,真的不止一件两件。
因为没人站出来告诉他到底怎么回事。他能做的,似乎也只有冷静下来,一点一点地分析。
他白天里已经打过电话确认过了。接电话的是杨叔,沈婉秋的家庭医生,同时也是她的忘年交。
那时候鱼小满住进他的公寓弄出一连串乌龙,杨叔还像长辈一样地严肃批评过他……
“律辰,是我。”
“杨叔,我妈呢?”
“你妈情绪有点不太好,正在海边做心理疗法。”杨叔糊弄的回答。
“她还没消气?”简律辰继续问。
“没有,火气……火气很大,没十天半个月的,不想见你。”杨叔大概真的是他母亲的好朋友,连撒起慌来都向着他母亲。
可惜他不太知道沈婉秋对他这个儿子,火气从来不会有十天半个月之久的。
最大的可能是,沈婉秋此时正在杨叔的诊所里治疗修养,然后正用眼神示意着杨叔:不准告诉我儿子。
……推测完毕。
简律辰只好继续点头:“那杨叔,我妈就拜托你了,记得一定要照顾好她的身体。帮我转告她,我很好,还有,让她消消气。”
这是白天的电话内容。
白天他好像就已经猜到沈婉秋不在,现在经由秦寿的证实,他的猜测坐实了。
简律辰的心情似乎又有些汹涌复杂,终于还是因为秦寿在的缘故,把那些百感交集的情绪压成了一声幽长的叹息。
那份叹息中,带着几分怅然,又似乎有些解脱。
“阿辰啊,你别这样。”
秦寿见简律辰叹气,想着他心情郁积,情绪灰暗,对病情太不利了。不由得也心情沉重地跟着叹气。
“我跟你说,你叹气和糟蹋自己身体是没用的。你失恋,不吃饭,长吁短叹,像个女人一样,跟我闹闹脾气,也就过了,我不告诉别人。”秦寿孜孜不倦地安慰着他:
“可你是个男人!你特么是个高冷酷炫的总裁你知不知道?一直这样,很跌份儿哎!你喜欢的姑娘,人家不来找你,你就养好了身体,自己去找她啊!未来嘛,日子还长着,一切皆有可能……”
“找她?”简律辰咬着两个字,目露迷茫。
“嗯嗯,找找找,反正我陪你啊……你没胃口的话先睡一觉吧,我晚点再给你弄点吃的……”
秦寿含糊不清地回答,怜悯地拍拍他的肩膀,然后像哄儿子睡觉一样,慢慢给他牵被子,把可怜的男人给安抚睡下了。
……
夜里秦寿也睡了,安稳地传来他的呼噜声,床上的简律辰却睁开眼睛,果然如秦寿所言一般的,诈尸了。
病房的灯被关了,却并不影响他拔掉手臂上的流滞针接口,掀起被子越过简浔悄无声息地下床。
那种疯狂的想念,好想也只有这样寂静的夜里,才会完全地压抑不住,让他此刻站离病床,发了疯一样地……
想见鱼小满。
此刻,想,见,鱼,小,满!很想很想。
那么,找她吗?
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