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这里,语句凌乱而没有章法,想表达的东西有点复杂,就像是手指跟不上大脑里汹涌而过的电流。
简律辰仿佛能看到鱼小满一个人的时候,眼睛里流露出来的那种孤独而疏离的光。
在那个每个人都幻想长大的时间段,她偏小的年纪,本身就会招致孤独。
“很奇怪,我总觉得,自己在一个有点孤独的年纪碰到一个很安静的男孩,那个男孩很好很好,好得就像一场梦。
因为在所有人会盯着我的年纪和个头看的时候,找不到人看我已经长大的灵魂。
那个时候,我看到闹市街头,他蹲下去递给了一个破破烂烂的小女孩一本书,然后告诉那个小女孩:你的这里是自由的。
你的灵魂是自由的。
那就是我第一次见到你,然后我就想,这就是一个能看到人灵魂的家伙,多好啊。
别人给她钱,你却给她一本书。
……但是我仍旧想要再跟你坦白一件事,那个小女孩的那本书在我这里。
因为我后面跟着那个小女孩,在她转过街角打算扔到垃圾桶的之前,把那本书换了过来。虽然她跪在街角的路边时,前面的纸牌上写着渴望读书。然而你要相信,这样的孩子,她真的只想要钱,不想要书。
把书给了一个没有灵魂的小女孩,多浪费。所以我又想,这样的男孩子太善良又太没有脑子,应该遇到我,我会衬托得你聪明点。
很高兴那本书里,写着你的名字你的班级。
于是后来,我和你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认识了,……带着目的性的。
律辰,我第一次遇见你,是在市里,最大的Y图书馆外的街头。”
邮件到这里就结束了。
然而最后两句话,却被标粗了,加重了。
简律辰牢牢盯着最后两句话,有什么启示性的东西一闪而过,此时此刻,不用过多思考,鱼小满写下这两句的意图已经昭昭若揭。
在简律辰不知道鱼小满身份的时候,加重的这两句,无疑是个信息量很大,会让他为之注意的思考引导。
——为什么第一次遇见的时候,是在市里最大的图书馆外呢?
鱼小满可能去过图书馆。
——那个图书馆只对部分人人开放,持卡的大学教授,在编的高级教师,还有市里考试名列前茅的两百个学生。
鱼小满根本不是学渣。
——凭着一个名字一个班级,就能找到他,随后,“轻而易举”地认识了他,带着目的性的。
鱼小满,有这样能让事情轻而易举的背景。
这是一封鱼小满的坦白。
然而阴差阳错的,山里的信号,让她本来没有晚的话,迟到了。
简律辰好不容易沉淀压下的心绪顷刻之间又被搅乱,像在波涛汹涌的暴风海浪里意外发现了一缕光。
他捏着手机,眼底带着丝丝的震惊,嘴唇微张,就像捏住了水面上,最后一根拉着鱼小满的稻草。
因为这封没有收到的邮件,他怎么对的鱼小满?!
突然之间有点不敢回想,雨里鱼小满那弥漫着绝望又自责的眼光。
分崩离析,土崩瓦解,带着他的不信任和嘲讽,化成了一堆拼凑不起来的碎片。
本来,不是这样的。
……
窗外还是绿意葱茏,然而回来的时候却下着雨。
很快就要进入早夏,简律辰手上握着鱼小满落下的随身听,想起来的路上鱼小满靠在自己肩上听的歌。
他把耳机塞到耳边,静默的耳际很快被音乐淹没。在鱼小满说的,那个自由的少年的歌声里,渐渐沉淀下去。
Daydreaming lightly through the rain
(白日的梦轻柔地穿过雨滴)
All‘s forgiven on a summertrain
(所有的都可以在夏日的列车里被原谅)
耳机里正好唱到这两句,应景得让人有点心痛,简律辰看了眼窗外,然后蓦然闭上眼睛。
眉头间渐渐有些无力地蹙起,担忧的眉峰像是抚不平的曲折山路。
他想起鱼小满那天夜里,握着他的手给他暖手……根本就没可能睡着,只是她不知道他在夜里,曾经目光复杂地注视她。
她总活在他不经意的目光中,可鱼小满现在去了哪里?
……
鱼小满去了哪里?呵呵哒。
列车错过的站停在了哪里,她就去到了哪里。
这场说走就走的旅行比较形单影只,也没什么计划性和目的性。宛如失心疯发作的鱼小满,本能地就是想离开一会儿,多一会儿。
她停下的地方有很多景点,那里盛产辣菜,据说还有亚洲最大的音乐喷泉。
于是鱼小满抓着一大串辣得眼泪横流的烧烤,跑去了音乐喷泉。
受伤的人,本能地想找有水的地方躲避。
喷泉到了夜晚异常辽阔壮丽,几乎布满了整个湖面。冲天而起的水珠在璀璨变色的灯光下,变着法子地漫天洒下,把建在水面的木板桥铺满淋湿。
木板桥两边铺满了站在路上的灯,蜿蜿蜒蜒在湖面上四通八达。很多人在露天的木板上放声地欢呼尖叫,任水花打落在他们肩头或者脸上。
很多人丢下了公文包,解开身上的外套,脱下脚上的高跟鞋,丢下单车,将车钥匙塞进裤兜,然后冲进漫天的湖水里。
认识不认识的陌生人搂着腰,在湖面音乐里翩然起舞,踩着不成文的步伐在那里跳动。
鱼小满四顾相望,没有什么可丢的,只好丢下了手里的肉串,跟着欢呼着冲向人群。
狂欢是一群人的孤单。
说得真他妈的有道理。
钢筋铁骨的城市里,人群声色犬马,鱼龙混杂,人人漠脸相对,错身而过。
孤独,就是你奋不顾身地随着大流奔涌进去的时候,清楚地知道,那里面,没有你要找的人。
那些成双成对的家伙们,现在都在岸边细密的水花,动情的音乐里,浪漫地牵着手接着吻。
如若不是孤零零,你需要什么狂欢,来冲散一个人的孤单?
最后鱼小满离开的时候,被人煞风景地拍了拍肩膀,那人穿着管理员的衣服朝她伸出手:
“小姐你刚才乱扔肉串,违反了音乐湖的管理规定,罚款一百。”
还有这种事?捡到垃圾桶不就好了。鱼小满顿时郁闷,不过仍旧好脾气地推着笑脸,跟那位大叔求了一会情。
“算了,念你是初犯,就饶了你啦。”对方终于松了口,当然,鱼小满不可能再来第二遍。
鱼小满更准备大声地赞叹社会上还是好人多,大声说谢谢的时候,大叔接着说:
“给你打个对折,五十。”
“……”
所以这是个纵情都需要买单,拉屎都需要付款的年代,对么?
……
沈婉秋脾气太大,在车站横截简律辰。
李肃跟在身后,站得像个保镖。
沈婉秋上次扬言要弄死鱼小满这个狐狸精的时候,也是这么气势汹汹。这次大概又准备撕破脸,李肃目光笔直,心里想着稍后老板脸上的表情。
可惜简律辰是一个人出来的,脸上并没有什么多余的神情。
“简律辰!”
沈婉秋快步走了过去,人未至声先闻:“鱼小满呢,在哪里?!”
“……不知道。”简律辰老实地回答,看到沈婉秋后,略有差异。
“好机灵的丫头!真会耍心机。”沈婉秋四下望了望,“怎么,敢和你回去,就不敢和你一起回来?”
“妈。”简律辰皱起眉头,“你从前讲话没有这么难听。”
“我讲话难听,你们做事就不觉得让我难看?!”
沈婉秋一巴掌拍过去打在简律辰胸口,力道很大,和从前不可同日而语。
简律辰也没躲闪,抽口气倒退一步,整张脸皱着,诚恳地望着她问:“有被你这么打一下后脸色难看吗?”
“……你!”
沈婉秋一时间被堵住,险些背抽过去。
这么快被简律辰一句话弄得有点绷不住,一时不知是怒是笑。
于是很快抬起脚又给了他一脚:“不要跟我嬉皮笑脸,顾左右而言其他!”
“嬉皮笑脸是个什么表情。”
简律辰也不躲,继续认真地问。“您生我的时候,没有配备这个表情的基因。”
“简律辰……”沈婉秋气短。
李肃看着老板每次被这么拳打脚踢,逆来顺受的表情,想提醒一句这就是老板你嬉皮笑脸的定义和表现形式了。
沈婉秋也不明白为什么每次气极想要发火,总能被自己儿子三言两语弄得没辙,脾气落在了棉花上,完全找不到着力点。
简律辰当然从来不会过度惹火沈婉秋,没人比他更在乎她的身体和她的心脏健康。
面瘫又怎样,大老板就连装傻充愣都能拿捏得当。
但是这次,沈婉秋并不打算这么轻易放过他!
“我告诉你!老娘这次真来气了,鱼小满不出来和我对决,我今天就在这车站生揍你!揍熟为止。”
沈婉秋一把丢开手提挎包,李肃飞身险险接住。
抬头就看见沈婉秋撸撸袖子,活动着手骨拧着脖子朝简律辰走去。
一贯风轻云淡运筹帷幄的简大老板,神情终于出现了些许裂缝……脚步微不可查地往后退了些许。
“……妈,你变了好多。”
没有料到沈婉秋如今练了跆拳道后,变得这么杀伐暴力,甚至意图告诉她,她曾经好歹也是个气质俱佳的夫人。
“这都被你看出来了?……是的,我刚又升了蓝带。”沈婉秋冷冷回答。
“……”
简律辰第一次有点无奈地落荒而逃,还是在自己秘书,李肃的眼皮子底下。
简律辰朝李肃使了个眼色,然后李肃很识趣地从后面拉住了沈婉秋。
沈婉秋抬起一脚从头顶越过,李肃险险地用手接住,“夫人,消消气……”
“小李,我从前怎么不知道,你身手这么好?!”
沈婉秋被拦住,有些生气,接着又有些诧异,再接着阴阳怪气地笑了:“你拦我还是拦他?”
“夫人……我的直接上级是老板。”李肃赶紧告罪,额头隐隐冷汗。
“哼,你们老板活不长了!”
沈婉秋说着,狠狠抽回腿,瞪了眼李肃,重新朝着快步远去的简律辰追去:“简律辰,你还不给我站住——”
“妈!”简律辰实在有些受不了,“鱼小满真的不在。她要是真的在这里,不会让你对我动手的。”
“哟,说得好像她还不舍得,比我还爱你的样子?”沈婉秋怒火更甚,步步逼近。
“前面半句才是重点……”
简律辰额角青筋抽动。
“那你再多说几遍前面半句,我下手的时候,这就重点。”沈婉秋抓住了简律辰的领子,打算陪着他玩到底。
“……妈!”简律辰终于忍无可忍,眼神望着遥遥十几步的秘书,“秘书还在这里,就不能回家说?……你这样,我威信何在!”
“你手机里。”沈婉秋回答。
……真的是够了。
简大boss生平的第二次过肩摔献给了自己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