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河童生着利甲的爪子拍在玻璃上, 但玻璃很有尊严地竟然没碎!
河童大怒,冲着玻璃这边的貔貅嘶叫:“哇!!!”
不甘示弱的貔貅也超凶:“嗷!!!”
“哇——!”
“嗷!!!”
就这样斗嘴几番,祝小拾都没醒。于是窗边的争执升了级, 更多跃至窗外的河童开始踩着窗沿一同狠拍窗户, 终于, 有尊严的玻璃败下阵来, “咔”地裂了一道细缝!
“貅……”貔貅秒怂一刹,又外强中干地继续朝外吼。
河童再度拼力拍下, 那条细缝迅速延伸几寸:“咔!”
貔貅遍身茸毛一炸,理智地不再激怒对方, 焦急思量别的办法。
它目前只会三两种简单的化形, 包括化成一道烟和化成剪影。但这种化形基本只能用于隐藏和求救, 毫无战斗力可言。
——而且更要命的是, 因为能力不足的关系, 它想化形必须先做心理准备,有突发状况的时候化不了!!!
貔貅很崩溃, “貅貅”地念叨着,跑到祝小拾身上使劲跳跳想把她叫醒,可高烧中的祝小拾完全没有反应。貔貅无计可施, 最后只好又回到窗边, 试图用“超凶”的气势吓退敌人。
“咔——”
“哇!”
“嗷!”
“哇!!”
“嗷!!!”
“咔……”
各种动静穿过酒店隔音还算好的墙壁,击入军人耳中, 克雷尔蓦然睁眼。
他下意识地屏息静了一秒, 在判断出声音传来的方位后, 拿过放在枕边的枪上膛,悄无声息地贴到窗边。
枪口挑开轻遮的窗帘,几米外的惊悚画面映入眼帘。克雷尔眸光微悚,手探出去,小心翼翼地将窗户推开一道缝隙。
“嘭嘭嘭——”三枪连响,虽有□□遮掩掉大半声音,但在极度静谧的夜间仍如闷雷震起。
顷刻间,数个房间先后亮灯,一分钟之内,十余荷枪实弹的军人涌至酒店大厅。
“咔嗒——”齐整的枪支上膛声短促一响。克雷尔看了眼门外土路上那群张牙舞爪的河童,简短道:“放。”
刹那里数枪齐响!非杀伤性的橡胶弹在黑暗中擦着火花冲向玻璃窗,原本完好地立在窗框里的玻璃在与橡胶弹相碰的刹那化作无数细碎薄片,在月光照耀下反着淡光洒向各处。
紧接着,又一叠枪响。
下一轮橡胶子弹穿过再无阻挡的窗框直击目标,土路上一片吱哇乱叫,河童纷纷倒地。
一切开始和结束都在几秒之内。端着枪的队员们训练有素地压至门外,举枪瞄向三楼的窗户。
玻璃内的貔貅一看不对劲立刻闪了,外面和它叫板的河童们蓦然转身,顿时惊声尖叫。
“那个房间有人住吗?”克雷尔睇视着那些在月色下犹如干尸般的土黄小人问。
手下回道:“有,是北古先生的徒弟,祝小姐的房间。”
克雷尔心里猛然一震,以祝小拾的职业素养不该毫无应对。他顿觉不对劲,抬腕看了眼表:“三十秒。”
话音未落,克雷尔已如疾风般奔入大门,十五秒后窜至三楼。
冲至祝小拾房门口时是二十二秒。他停住脚,左手整理领带的同时右手敲门:“祝小姐?”
略等两秒没有回应,克雷尔转而后撤两步一脚飞踢。
“咣”声巨响中门板拍地。克雷尔定睛,一眼看见还在床上熟睡的祝小拾。
“祝小姐!”克雷尔飞奔而上,在他跃起的同一刹里,窗外枪声闷响!
在那令人无暇看清的弹指一瞬中——子弹以凌厉之势击向窗沿上的河童,难免击偏的几颗撞向窗户。玻璃乍然震碎,碎块在月色里溅向窗内,跃起的克雷尔恰比跳在最前的碎玻璃快了那么一丁点儿,撑臂稳稳将祝小拾罩住!
“哗——”四散溅开的玻璃碴借着子弹残存的力道迅速划过,克雷尔侧颊一凉,抬手抹去血迹暗叫好险,低头却见被护在身下的祝小拾锁着眉头,迷迷糊糊地挣扎着,却还是睁不开眼。
“祝小姐?!”克雷尔一抚她额头,旋即朝外急喝,“叫救护车!”
西陵峡位置偏远,祝小拾被送到离得最近的医院时已是凌晨。虽然拿冰袋敷了一路的额头,但到医院时一测,温度计上还是呈现了颇为震撼的40.1℃。
这温度都有烧傻的风险了,好在祝小拾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而且看反应似乎还算清醒,才没让关心则乱的人太过混乱。
护士给她抽了血去化验,接着又吊上吊瓶先给她强行降温。祝小拾在体温降低后觉得舒服了点儿,抬抬眼皮看向病床边,头一个看到的就是几步外坐姿板正的克雷尔。
“谢谢上校……”她开了口,被嗓子发出的砂纸摩擦一般的声音吓得又赶紧闭了口。
“不谢。”克雷尔边说边起身出去,很快又折回来,手里多了个冒着浅浅热气的一次性纸杯。
祝小拾撑身坐起来,就着水杯抿了口水。温水划过喉咙时扁桃体一阵剧痛,但之后还是舒服了很多,她于是笑了笑,又说了一遍:“谢谢。”
克雷尔温和地伸手,又摸了摸她的额头:“体温还是很高,有什么不适感?”
“头疼,肌肉也酸疼……别的还好。”
克雷尔点点头:“天快亮了,早餐想吃什么?我去买。”
“没胃口……”她虚弱地摇摇头,“我想再睡会儿。”
她边说边已再度躺下去,眼前在浑浑噩噩的思绪里阵阵发黑。克雷尔便没有再出声,弯腰帮她盖好被子,又退回几步外的椅子处坐下等着。
病房门口,楚潇停住脚看完这个经过,迟迟没有进去。
过了好久,直至确定祝小拾已然睡沉,他才开口:“上校。”
克雷尔转过头,接着站起身走出来。楚潇沉默着向旁边走去,他会意地一道离开,在离病房有一段距离时又一并停下。
楚潇抬眼看着病房的方向,神色黯淡:“这事多亏上校,小拾她……”
“我离祝小姐的房间比较近。”克雷尔淡看着地面的瓷砖,没理会来自对手的感谢,但适当维护了一下对手的尊严,“如果楚先生住的是我的房间,想必会反应更快。”
楚潇一时心情非常复杂。
“总之祝小姐平安无事最重要。”克雷尔颔了颔首,见楚潇良久无言,径自转身回了病房。
病房里,祝小拾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醒来时烧还没退,化验结果也还没出来,但体温暂时有效地维持在了37℃到38℃之间,身上就舒服了许多。
克雷尔从医院食堂给她买了皮蛋瘦肉粥和豆沙包,祝小拾各吃了一小半,然后靠在枕头上仰头感慨:“我都八百年没烧过这么高了……可怕,在这儿看病医保好像还不报销。”
“……祝小姐真是勤俭持家。”克雷尔握着吸管要扎酸奶的手顿住,诚恳询问,“喝酸奶舔盖吗?”
“勤俭持家必须舔啊!”祝小拾一把夺过酸奶撕开塑料纸,认真舔盖之后将塑料纸扔进床边的垃圾桶,接着详细打听夜里的经过。
在听说河童围满了窗外,但自己依旧睡得无知无觉的时候,祝小拾对自己服气了!这事儿绝对不能传出去,不然以后在捉妖圈都没法儿混!哪儿有被妖怪包围还安心做大梦的捉妖人啊?!
急诊病房对面的医生办公室中,楚潇在医生递来化验报告后强行拉回了投在对面说笑声中的注意力。
他无精打采地读着化验结果,各种天书般的数值和专业术语令他烦躁。但目光触及最后一行字时,他的心跳骤然一顿。
“急性白血病?!”楚潇错愕抬头。
医生回避着他的目光,沉息:“‘疑似’急性白血病。大部分指标和症状符合急性白血病的特征,但血样里还有些不知名的病毒,如果只是病毒导致的短暂症状,情况就没这么严重。”
楚潇按捺住心惊:“不知名的病毒?大概是什么?”
医生面色深沉:“还不知道,但其中也有几种已知的细菌,是水中常见的——患者近来接触过受污染水源吗?”
河童的抓伤……
大多数妖毒对人类来说都无力抵抗。
楚潇脑中如有闪电一劈,有些恍惚地点头:“有。请问这个……要怎么治?”
“先用抗生素试试吧,不过这个病毒繁衍速度极快,效果不好说。”医生边说边开始写处方单,“如果不行我建议你们往大城市转……哎这位家属?!”
医生因为耳边乍然激起的脚步声而抬起头,但定睛时脚步早已远到不知哪里去了,只留下办公室的木门在那儿晃荡着,向他证明确实几秒前这儿还有人。
急奔间激起的风声中,一些久远的记忆在楚潇脑中狂轰乱炸起来。那种狂轰乱炸带着一些嘲讽的味道,无情地提醒他那些令人无力的过往。
他们这些上古大妖,在九天十地拥有首屈一指的地位,他曾经也真的因为这种地位而自命不凡……或者说,其实直到现在,他也还是自命不凡的。
——即便他曾经因为那些过往而短暂地无力过,但他并不曾因此怕过。
那位令外敌闻风丧胆却英年早逝的西汉将军、那位热血报国却以莫须有的罪名枉死狱中的南宋忠烈,还有留下“任贼分裂朕尸,勿伤百姓一人”的明末帝王……无数他或还记得、或以忘却的坠入历史洪流的旧识,都曾让他认识到,就算当真有不可一世的地位和法力,也有些事是他无法挽回的,他救不回他们,用他们兄弟褪下来的鳞片、用妖术都没用。
可他从来都走出来得很快,在短暂的沉痛喟叹之后,他总是能很好地接受这命运倾轧造就的残酷事实。尤其当朝代在眼皮底下个更迭过几番之后,他逐渐觉得好像也没有谁的死不能接受,没有谁的存在不可或缺;觉得天地万物自有一套法则,历经悲欢离合之后,只要这片华夏大地还在,对他来说就是圆满的。
可是今天,他突然怕了。明明事情好似还没有落到什么太坏的境地,但医生的话连带着这些他自以为已无所谓的过往,让他怕了。
因为这回是小拾,为什么偏偏是小拾呢……
如果真的是白血病,抑或河童病毒引起的病症无法解决的话……到了严重的时候,他的鳞片也极有可能无力回天。
楚潇的脑子里乱着,神色恍惚地走进卫生间。他拧开水龙头,弯腰用凉水洗了好一会儿脸后,直起身看向镜子。
他冷静了一点儿,转而自嘲在事情刚开始时就陷入混乱的自己真是连人设都崩了。继而又敛住那份嘲笑,沉默地体会心底那份仍不可忽视的担忧。
未知的病毒总归是很可怕的,漫说人类,就是因此而死的妖都不少。如果小拾……
他不能赌病情的进展,只能抢在病况转恶之前先行解决这个问题。
他们九子的鳞能解决心梗之类的慢性病,也能防百病,但染了病毒类的急病再吃就没什么用了。
早知道当时就逼小拾把整片鳞吃了。不过,罢了,当项坠也挺好看的……
楚潇对着镜子无奈一笑,短声叹息着,摸出手机拨了出去。
也不知珠穆朗玛峰上的信号是怎么来的,总之电话很快接通,负屃的声音传过来:“喂二哥?”
“博学多才的八弟,最近忙吗?”楚潇抑扬顿挫。
负屃在那边打了个哆嗦:“不、不忙……啥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