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退一万步先不去管紫玉皇后的命令,乱葬岗也同样是皇宫的禁地啊!当日木棉为了救峥嵘冒险去乱葬岗查看容笃笃的尸体,也是选择在夜深人静的半夜,可现在是白天呀,峥嵘如何能避得过宫人及巡逻侍卫的耳目,她如此做不是自投罗网吗?
看着峥嵘越走越远,木棉急得眼眶都红了,再也顾不得其他,只想将峥嵘拦下来。就当她准备跑上去时,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挡在她面前,那充满磁性的声音响起:“这件事交给我来处理。”
木棉诧异地抬起头,等看清面前的人时,整个人都愣住。那身穿玄色锦袍、头束紫金高冠的俊朗男子,竟然就是北静王东方玄!木棉从震惊中回过神,突然意识到或许只有北静王才可以拦下峥嵘,她顾不上尊卑之分,抓住东方玄的胳膊恳求道:“王爷,一定要将姐姐平安带回来,若是让人发现她去了乱葬岗,姐姐恐怕就会……就会……”
东方玄什么话也没有说,向峥嵘离开的方向走去。他下朝之后来到揽星殿附近,本来只是想向安插在巡逻侍卫里的眼线询问一下最近几日关于揽星殿周围的情况,结果正当值的侍卫告诉他看见峥嵘姑娘满脸泪水地跑出殿门,似乎出了大事。他放心不下,按方向追踪而去,本还以为峥嵘只是受了什么刺激,现在听木棉所说她是往乱葬岗去的,便猜到肯定与那被曝尸的宫女有关。
乱葬岗地处偏僻,只在护墙上开了一扇小门供人出入,而墙后就是一座荒山,用来埋葬意外身亡的宫人,极少数者会入土为安,大多数只是用一卷草席卷了拣一处扔下,石碑与香火是万万没有的。之前木棉曾去过那里一次,深更半夜被那些白骨与半腐的尸体吓得不轻,她去之前还仔细打听过乱葬岗的位置及时辰,也险些被紫玉皇后派人的人抓个正着,峥嵘这样冒冒然上去,岂能躲过紫玉皇后的耳目?
峥嵘当然知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更知道自己这举动会给揽星殿带来多大的威胁,但绿意是她到郑国后第一个向她伸出援手的人,即使那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可对当时正身处是非之中的峥嵘来说,却是最大的宽慰。冯昭仪的死让绿意失去了活下去的动力,如果她仅仅只是追随冯昭仪而去,峥嵘尚能够接受,但是为何偏偏会落得这样凄惨的下场……
峥嵘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没有失去理智,只是想尽自己的努力,为绿意保留最后的尊严。
隔开皇宫与荒山的护墙就在眼前,那扇小门虚掩着,被风吹得轻微晃动,发现刺耳的吱嘎声。这堵墙的左右,一面是醉生梦死的繁华,而另一面则是白骨累累的凄凉。生前,他们是没有自由的奴役,死后则只能化为这山间的孤魂野鬼,连落叶归根都是奢望。
峥嵘的脚步慢下来,缓缓向木门靠近。这扇门已经很旧了,铜锁在风吹日晒之下生出斑斑锈迹,一阵冷风吹过,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将它推开,露出一条杂草丛生的小路。
峥嵘一步步向那里走去,她知道自己将会看见什么,但她心里没有害怕,有的只是悲切。被葬在那里的每一个人,他们都有父母家人,可是最终却连尸骨都无法回到家乡,看似富丽的皇宫,又何尝不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坟墓?峥嵘看着门后那在冷风中摇曳的草木,清灵透彻的眼眸里浮起无限悲凉,她也是深陷在这皇宫里的一员,那泥沼已经将她的双膝淹没,她想要抽身逃离,也再无可奈何,也许下一个“绿意”就是自己,或者是揽星殿里的其他人……
难道就这样认命吗?
不!绝对不!
若说绿意之死是她自己的选择,峥嵘无从改变,但她绝不会让身边的人再发生像容笃笃或林薇儿那样的悲剧,纵然要与紫玉皇后为敌,她也要保护他们!
峥嵘深深吸了口气,向乱葬岗走去。她离小门已经越来越近,风吹起她乌黑如墨的秀发,玄色衣摆随脚边起伏,白皙如玉的手指抚上腐朽的木门,正欲将它推开时,一只宽大的手掌从她背后突然伸出,将她的手握住,那个令峥嵘心跳加速的声音响起:“你知道走进这里面代表着什么吗?”
峥嵘没有回头,从身后传来的炙热气息令她不自觉绷紧身体,手指蜷缩起来欲从那只手掌里抽离,但那只手握得这样紧,甚至能感觉到掌心濡湿的汗水。她咬唇低低说道:“请王爷放开我。”
东方玄不但没有松开她,反而伸出另一只手圈在她的腰间,将她带入怀中,充满磁性的声音响起:“如果你在这时候走进这扇门,就等于在向皇后宣战,你觉得现在是合适的时机吗?或者你认为你已经有把握赢过她?”
“只要身处在这皇宫里,就永远不会有合适的时机,更不会有机会赢过她。”峥嵘平静地说道。
“你既然清楚,就不该来这里。”东方玄的声音里带了一丝诧异。
“权利并不代表所有,我来,只是想为死去的人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真正的王者,不应该把怨恨加注在一个已经死去的人身上。”峥嵘并没有像他所想像得那样歇斯底里,反而分外平静地说道,“权利可以主宰生死,但权利却并不能主宰对错,我只想站在对的那一面,而不是违背良心,去做趋炎附势之事。”
东方玄终于知道峥嵘为什么会来这里,她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让皇宫改变自己的初心,她想要做的事,不止是为了绿意,也是为了自己。她不是在向紫玉皇后宣战,而是在向自己,她在用这种方式证明决心,不服输、不认命的决心。
东方玄低低叹气一声,他本以为峥嵘是因为悲伤过度才会做出这样没有理智的事,却没想到她心中另有衡量,果然还是自己不够了解她,那个在面对攻城燕军时都面不改色的蜀国郡主,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失去理智?东方玄听懂了她心里那份深深的不甘心,温柔却又不容反抗的将她的手从木门上拿离,峥嵘眉头微蹙,最终还是抵不管身后那个男人压倒性的力量。
“你可以有很多选择,而不是用这种危险的方法。”东方玄说道。
峥嵘想要从他怀里离开,但她越挣扎,东方玄就抱得越紧,几乎已经可以感觉到那温热的呼吸近在耳畔。峥嵘扭头尽量离他远一些,强装镇定道:“不管是什么方法,那都是我的选择,与王爷无关,请王爷放开我。”
“如果你想替那名宫女收尸,我可以帮助你。”东方玄仿佛没有听见她的话,固执的将她箍在怀里,“如果你想对付皇后,甚至是宫里的任何一个人,我都可以帮你。”
任何一个人。
他说得是任何一个人。
峥嵘心头一跳,冷冷地说道:“王爷似乎说反了,这里是王爷的家,皇后娘娘就是王爷的母后,难道王爷要做那不忠不义不孝之人?”
东方玄像听到最可笑的话那般大笑起来,浑然不担心这声音有可能会引来巡逻的侍卫:“何为忠,何为义?又何为孝?遵从真心,不负此生,才是真正的忠义!我东方玄所救所愿,只有你左峥嵘一人,若得你一语,我甘愿与整个天下为敌,何况是区区皇后,区区郑国皇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