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树林之上便是瑶华宫跟听雪阁的所在,过去这里冷清是因为除了宣远帝外,甚少会有嫔妃或宫人到这里来,但现在冯昭仪殁了,来往吊唁的人不在少数,峥嵘听见有脚步声从外面传来,煞时白了脸色。东方玄身为亲王,即便与宫女或女宫举止暧昧,旁人见了也只会笑着说一句“风流多情”,但背后议论起峥嵘却是截然不同,她现在都还记得玉容郡主那声嘶力竭的癫狂模样,怎能再在这多事之秋惹人话柄?
峥嵘想要将东方玄推开,但任凭她怎么努力,眼前这副高大的身躯依旧巍然不动,她感觉到他胸膛下有力的心跳声,手上的动作越来越轻,越来越慢。东方玄忽然握住那双手,低沉地声音响起:“你很担心叫人看见吗?”
峥嵘想要将手抽出来,但他握得那样紧,从掌心传来的温度灼痛了峥嵘的心,她不敢去看面前这双迫人的眼睛,扭头说道:“王爷贵为亲王,自然不用在意流言蜚语,峥嵘只是一介女官,只想平静渡日,还望王爷成全。”
“既然如此,何不就名正言顺?”东方玄不但不松手,反而将她拉进自己怀里。过路的宫人就在外面,峥嵘不敢大力挣扎引人注意,一双剪水秋瞳中带着深深的抗拒,咬牙说道:“请王爷放开我!”
东方玄无动于衷:“父皇早已为你我二人刚婚,现在随国战事已定,确实该到了你我成就好事之时了。”
峥嵘浑身一颤,脸色更加白了几分,她努力掩饰着心头那股慌乱,碎玉般的贝碎咬住下唇,过了许久才说道:“王爷若以此事逼迫于我,我宁愿一死!”
“当真这般恨我吗?”东方玄抬起她精巧的下巴问道。
“王爷难道已经忘了当日对蜀国所做的事吗?”遥远的记忆浮现在脑海,峥嵘的眼神变得冷漠如冰,“王爷四处征战,屠杀各国,或许真的已经忘了当日在蜀国种下的孽债。但王爷可以忘,我却不会忘,蜀国千千万万的子民也不会忘,王爷觉得我不该恨你吗?”
“不错,你确实应该恨我。”东方玄叹息一声。
“若非是王爷率领郑军攻破城门,我大蜀何必沦落到如此地步。或许在王爷眼里,杀一个人跟杀一百个人没有任何区别,但你所杀的每一个人都是有家人的,他们有父母,有妻儿,有兄妹,当你踩踏上用他们尸体堆成的胜利高峰时,难道心中就没有一丝愧疚吗?”峥嵘脑海中不断浮现战场上的惨烈画面,她的父王、她的楚尧哥哥为保护家园而战,可是眼前这个人却是带来一切恶梦的魔鬼!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这本就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战场之上,从无对错,只有输赢。”东方玄将她禁锢在自己怀中,残忍而专制地说道,“峥嵘,你分明懂得这些道理,却不愿去承认,因为你的承认就代表默认了太子楚尧的失败!美丽的郡主殿下,你心中最无法接受的,并非蜀国战败,而是太子楚尧输给了我!”
这一字字一句句都化为最锋利的刀尖,扎进峥嵘心头,让她原本充满愤怒的双眸渐渐被震惊填满。他在说什么?他已经杀了蜀国那么多人,包括她的父王跟心上人,还要继续在这里诋毁楚尧哥哥吗?楚尧哥哥只是败给了郑军,绝不是输给他!
“为何你不愿承认?”就算那双明眸此刻被仇恨的火焰染红,东方玄还是没有将她放开,“你说过,只要这天下真正的大英雄才可以迎娶你为妻,我做到了。权势也好,地位也罢,在我眼里都一文不值,我所做的,都是为了你,我想要的,一直都只有你!”
“够了!”峥嵘忽然大叫一声,捂住耳朵痛苦地摇头,“如果时间可以倒回,我宁愿从未救过你,从来没有!”
东方玄拉住她的双手,强迫她面对自己:“承认吧,承认你早已不再恨我,承认我已经在你心中。”
“不!我恨你,我一直都恨你!”眼珠在通红的眼眶中打转,峥嵘倔强地咬住牙关,不让它们落下。她透过水雾迷蒙的眼晴望向面前的人,似在说给对方听,同样也像是在说给自己听:“东方玄,我心中若有你,那也只是因为恨意太深,想要亲手杀了为你大蜀子民报仇!”
那纤细的身体在风中微微颤抖,双唇因紧抿而泛白,含泪的眸子里充满倔强,双手被东方玄握在掌手里,没有挣扎,没有抗拒,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冷漠坚决。她筑在心中的那座堡垒已经脆弱不堪,只要东方玄继续向前,终会让她的心防土崩瓦解,可面对这样悲切的眼神,他又如何能再忍心强迫于她?
她说他是冷血的刽子手,是满身血腥的魔鬼,可他却不舍得让她掉一滴眼泪,皱一下眉头。东方玄缓缓松开手,向后退去一步,给了峥嵘可以自由呼吸的空间,他自嘲地笑了一声,说道:“既然这样,我更加不会让你离开我身边,若不然你走远了,又如何杀得了我?”
就算那是刻骨铭心的恨,只要她能将他记在心里,他亦无怨无悔!
“不,能杀你的那个人不会是我,将来有一天,你会真正输得心服口服!”峥嵘两道清冷的眸光射向他,声音冷漠至极。
“哦?你倒是说说看,那个人是谁。”东方玄唇边带着笑意,饶有兴趣地问,“我也很想知道,将来谁可以杀了我。”
“当你用无数生命换来功勋的时候,你就该知道,总有一天,你会得到应有的下场!”峥嵘没有回答他的话,伸出玉塑般的手指,指向远处隐隐露出一方尖顶的瑶华宫,说道:“那里有一个被霸权困锁了十年的女子,她的人生本该是充满幸福的,可是这座皇后毁了她的一切,现在连她死了,都只能成为皇家的一缕游魂,而那个让她念了十年恋了十年的人,可曾有片刻想起过她,可曾觉得愧疚?在你们这些霸凌者眼中,女子只不过是谋夺高位的踏脚石,何时有过半分真心!”
这几日因为三司共同审查太子一事,众朝臣及皇子都纷纷避嫌,惟恐这天大的麻烦会落到自己头上,东方玄当日曾出现在永宁宫,自然免不了受到宣远帝一番似是而非的盘问,加之永宁宫戒。。严,除皇上皇后及御医外,其余人等一概不许出入,东方玄便也不愿再进宫来。今日他下了早朝本欲离去,但终究抵不过相思之情,在去向揽星殿的途中遇见一名安排在宫中的侍卫,得知峥嵘往瑶华宫方向去了,担心她出事,才寻了过来。
乍见她在林中哭泣时,只觉得那眼泪一颗一颗都似针尖一般扎在他心头,那时他多想不顾一切将她搂进怀里安慰,告诉她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有他在身边。但是东方玄不忍心再在那颗脆弱的心上施加压力,所以就算随国战事已过去数月,他也没有向宣远帝提出完婚的要求,因为他知道现在倘若逼迫于她,只会换来玉石俱焚的结果,他可以与她纠缠至地狱,也会陪她留在人间受尽千般煎熬,只要是峥嵘做的事,他从不犹豫!
他在世上只有一个亲人,那就是东方平;他在世上也只会有一个爱人,那就是峥嵘。前者是义,后者是情,他可以不顾全世界,不管这皇宫里其他任何人,却不能不在意东方平。永宁宫他已经有许多天没有进去过,所有消息都被封锁在里面,连御医的一举一动都在御林军的密切监视中,沈云朝奉旨侍疾,长宿于永宁宫中,虽无法将消息传递出来,却并不代表东方玄就完全不知情。
至少他知道东方平这些年来唯一愧疚和思念的人是谁,那是宫中人人噤若寒蝉的事,没有人敢去提,包括东方平。
“你说得人,是瑶华宫的冯昭仪吗?”东方玄响起的声音里透出丝丝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