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没有明文规定皇子不能与质子来往,但若双方来往过于频繁,难免引人注目,猜测是否别有用心。东方明虽是庶子,但在宣远帝面前颇为得宠,因为横行皇宫,耀武扬威,很是目中无人,他与庞弘扬、鲁玉昌的确来往密切,那也不过是那两人拍马奉承,他只当是多个乐子罢了,论及交好二字,是万万谈不上的。东方城此言,明着就是说他有意与附属国勾结,图谋不轨,叫东方明当下黑了脸。
“便是真有此事,四哥又想怎样?”东方明素来心高气傲,明知东方城故意设套,他也不敢就此低头解释,这一句话说得火药味十足。
“为兄只是觉得十三弟在宫中行走,还需要注意些避讳才是,莫要叫人留下话柄。”东方城虽未露出恼怒之意,但言辞间寸土不让。
“这便不劳四哥费心了,我自有分寸。”东方明冷笑着说道。
“听闻燕国的玲玉公主即将来朝,为兄还未恭贺十三弟即将大婚之喜。”论城府,东方明自远不及东方城,明明言辞之间已占了上风,但东方城却忽然转了话头。燕国为避战祸,数年前自请与郑国结为同盟,出兵助郑国南征北战,拓展疆土,有没有真的出力暂且不谈,年年朝贡肯定是少不了的,还送公主过来和亲,以彰显对郑国的忠心。
对于这门亲事,东方明颇为沾沾自喜,毕竟比起王公贵族之女,燕国公主好歹是真正的金枝玉叶,况且传言都说她貌美如花,加之两国联姻之后,对东方明的仕图大大有益,怎不叫他满意?
“四哥现在便来说恭贺之词,岂不是太过早了些?”东方明眉毛一挑,仰头说道,“这还要感谢父皇成全,至少未给我随意寻了一个仕女婚配。”
他话里指桑骂槐,东方城怎会听不出来,脸上却依旧微笑着:“这个自然,若非父皇看中十三弟,又怎么会叫你与燕国公主和亲。十三弟呀,这郑国与燕国今后的和平,就全靠你来维系了!”
明明就是燕国自请联姻,但听东方城的意思,反倒成了东方明这皇子要上门和亲,直叫东方明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公主既然都要来了,十三弟理应准备厚礼迎接,怎还在这里跟宫人游园呢?不过倒也是,等大婚之后,十三弟便要搬去王府居住,往后进宫的时间便少了。”东方城故意摇头叹气,一脸颇为惋惜地模样。
“四哥真是闲散啊,旁的不去关心,倒盯着我的事不放了。”东方明嘲弄道。
“成家乃是大事,为兄自然要为十三弟多多思虑周全。”东方城笑道。
“那我真要多谢四哥好意了。”东方明假意鞠了一躬。
“十三弟客气了。”东方城完全不理会他言辞里的假情假意,反而回了一礼。
“我还要去看望母妃,便不打扰四哥游园的雅兴了,告辞。”东方明领着一帮宫人耀武扬威的从东方城面前走过,似乎是在嘲笑他进宫连个随从都没有,着实寒碜。东方城微笑注视他从自己身边经过,沿着石板小径渐渐远去,那脸色如严冬寒霜一般,瞬间冷了下来,转身拂袖离去。
笼罩在阴影之下的假山后,一条纤细的人影走了出来,清澈如水的双眸从那两个走往不同方向的皇子身上扫过,眸光沉静,正是峥嵘。她原本是要给瑶华宫给冯昭仪送梅花胭脂,那是玲珑在去往玉芙殿的前一夜赶制出来的,在路经此地时,先听见了东方明的声音,先前受了他几次刁难,更不想与他照面,便躲闪至这假山之后。她本只是想避开东方明罢了,却在无意中听见了两位皇子针尖对麦芒般的对话。
对于端王东方城,峥嵘在太子宴请六国质子之时见过一回,只觉得此人虽沉默寡言,但眼神锐利精明,看似不经意,却已将众人的一举一动收在眼底。今日听他对东方明所说的话,句句在礼法之内,却又句句不留情面,饶是东方明这般口舌善辨之人,也被他逼得节节败退。最可怕的人,并不是显露在脸上的心机,而是深藏在心底的城府,因为没有人知道,他谈笑风生的背后,藏了什么样骇人的杀机,而东方城,就是这类人。
东方城是紫玉皇后之子,而东方平又是宠妃贞静夫人所出,他们的母亲在后宫中已然是死对头,儿子又怎能做到和平共处?但从今日对话里明显可以看出,论心计城府,东方平远远不及东方城,而东方城对于这个弟弟,除了嘲弄讽刺之外,也全然没有一分关怀之情。
身在帝王之家,锋芒太露却并不是好事,东方城在一众宫人面前身同样身为皇子的东方平落井下石,逞一时口舌之快,由此可见此人心胸狭隘,行事太过流于表面,非沉稳之人。
他们都已走远,但未了避免再撞见,峥嵘还是选择了另一条路前往瑶华宫,虽绕了远路,但好歹在申时到了瑶华宫门前。两名小太监一左一右守在宫门前,其中一个先前见过峥嵘,竟还留有印象,见她到来便依礼鞠了一躬,问道:“大人今日也是来找绿意姑姑的吗?”
峥嵘也有些诧异他竟还记得自己,毕竟离上次来送茶花胭脂已过去许久时间。她微微一笑,点头说道:“不知姐姐可在宫中?”
“请大人在此稍等,奴才前去通报一声。”小太监恭敬地说道。
峥嵘在宫门外等候着,视线在周围不经意扫过。瑶华宫较为偏僻,为西六宫之一,面积较小,右临御花园,后抵小花园,绿树林荫,幽凉安静,只赐于了冯琬一人居住,可见宣远帝对她的偏爱。峥嵘想起那一日在梅树下与绿意偶遇太子一事,倘若宫中传闻属实,那这两人,该是多么悲伤与痛苦啊……
峥嵘忍不住叹气一声,见到绿意从宫门中走出,便迎了上去行平礼:“绿意姐姐。”
“峥嵘,你今日怎么过来了?”几次偶遇让绿意对峥嵘颇具好感,言辞之意多了几分亲密。
“姐姐可还记得前几日提起的梅花姻脂之事?”峥嵘问道。
“自然记得,只不过我家昭仪这两日身子不适,我便没来得急去采梅花,你莫要见怪。”绿意有些内疚,毕竟这件事是她先提出并应承过的。
“姐姐言重了,我擅作主张先去采了花过来,拜托殿里的姐妹制好了胭脂,今日得空便给姐姐送来,姐姐莫要嫌弃才好。”峥嵘将那装在绘有梅花图案的小瓷盒递上去。绿意这几日一直在照顾冯琬,便将此事暂抛脑后,却没想到峥嵘会如此上心,不禁感动。
“峥嵘,多谢你,昭仪这几日一直郁郁寡欢,她若见了此物,定然会感觉。”
“冯昭仪可好些了?”峥嵘关切地问。
“御医说乃是心思郁结所致,是经年的老病症,都调养了这么些年,也不太见好。”绿意愁眉深锁,叹气说道,“昭仪素爱清净,不喜与人来往,一直都独居在瑶华宫中,御医说倘若心结不去,这病症是不会好的。”
心结自因心病而起,心病则需心药来医,冯琬这些年所受的苦楚,由此便可想而知了。峥嵘心下怜惜,说道:“姐姐且好好照顾冯昭仪,若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姐姐尽管吩咐便是。”
“峥嵘,不如你帮我去劝一劝昭仪吧。”虽相识时间不长,但绿意知道峥嵘心细如发,她现在最担忧的就是冯琬的身体,希望能借此能稍减冯琬心里的郁结。
“如此不会冒犯昭仪吗?”峥嵘有些犹豫。绿意是她在郑皇宫里唯一结识的朋友,两人颇为惺惺相惜,峥嵘不想因为这件事叫绿意受了冯昭仪的责罚。绿意却是上前拉住她的手,肯切地说道:“昭仪并非有门户成见之人,况且你还为她制了这盒胭脂,她定然乐意与你相见。”
“只要不叫姐姐为难,峥嵘愿意一试。”峥嵘说道。
“你随我进来吧。”绿意挽起她的手,两人相携走进宫门。冯琬所住的配殿名唤“洗霜殿”,是瑶华宫的主殿。绿意先叫峥嵘在殿下稍候,自己先行进去通报。冯琬方才刚服了药,神色还有些疲累,靠坐在榻在休憩。
“昭仪,揽星殿的女官峥嵘来了。”绿意上前说道。
“便是你说得那位会制胭脂的姑娘?”冯琬微抬双睥,问道。
“正是。奴婢前几日向她提起梅花胭脂一事,她便专门去采了梅花过来制成这一盒,今日特意将它送来给昭仪。”绿意将装着胭脂的小瓷盒递上去。
那瓷盒是雪白色的,外面绘有几朵娇艳的红梅,尤是精致,冯琬将它打开,淡雅的梅香迎面溢出,叫冯琬眉宇里的愁怀也舒解了几分。那胭脂色若红梅,冷香扑鼻,比之宫廷司造多了几分素雅和温柔,冯琬感叹地说道:“她倒是有心了。”
“她现在就在外头,昭仪可要见一见?”绿意问道。
“天这么冷,莫要叫她吹风着凉了,快些去请进来吧。”冯琬将胭脂盒盖上,说道。
“是,奴婢这便去唤她。”绿意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