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暮目光缓缓流转,带着一丝淡淡的调侃,冲着齐王一笑,然后说道“世上哪有白看热闹的事呢?王管事,你尽管去,不用顾忌太多。他们若问起原因,你便说是宣国远客齐王陛下的意思,这场烟火盛宴是专门为了迎接齐王陛下所准备的烟花,宣国的百姓们凭什么跟着沾光?”
“可是宁姑娘,这好像有点不妥啊……九十九两也太……”王管事欲言又止,将后面想说的话硬生生地活吞下肚。九十九两银子,够普通的百姓一年的生活了。
“齐王陛下说了,倘若宣国的百姓们交不出这九十九百两银子,可以再去找更多的人来一起来观看这场烟花,他们找来的人越多,那么九十九两便平摊的越多。最终交多少,就看他们在明日卯时之前,能够找到多少人来一起观看这场烟花,倘若他们叫来了一百人以上,那么,多出的那部分银子,便还给他们。”
宁暮的这个决定听起来十分古怪,连在船行做了数十年官船管事的王管事此刻也猜不透她的意思了,但王管事却知,有些事,知道的越少对自己越有好处,何况这件事还和齐过的君王虞庚有关,自然便不敢再插嘴多事,二话不说下,便按宁暮说的,吩咐人手去办了。
待王管事离开后,站在一旁沉默了许久的虞庚,突然眯起了双眼,他眸里慢慢出现了两道精光,于隐隐之中看向了岸上看热闹的那些人,喃喃道:“真的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天下……姑娘此招实在是高。”说着,撇嘴看了一眼宁暮,虽然嘴上有些不情愿,眼里仍旧带着些赞赏。
“我的意思,恐怕陛下也已经猜到了吧。陛下入宣,是何等的大事,岂能这般悄悄地来,无人知晓?请齐王陛下放心,无须等到明日卯时,这方圆十几里的宣国百姓都将知道,堂堂的齐国陛下,此刻正在我们的这艘船上。”宁暮浅笑道。
“唉,小王的名声既然毁于姑娘之手,你可真是特别。”天下之间,君王最在意的莫过于声誉,“鱼肉百姓”本已是最令人愤怒,最为切齿之事,更何况,作为齐国的君王,他竟在宣国的海域内,鱼肉宣国的百姓,这不是明摆着挑衅宣国帝王的威严么?
“但,”宁暮抬头看向遥远的天边,继续说道:“明夜的月亮依然会比今夜更圆。能够欣赏到比今夜更远的明夜之月,这不也是很好的事么?齐王陛下,何乐而不呢?”
虞庚看着宁暮: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女子。
就这么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虞庚忽然笑了,他的笑声渐渐变大起来,最终“唉”了一声,从桅杆旁一跳而落,稳稳地站于宁暮的跟前,然后对着她抚掌说道:“好啊,好啊!十分不错!姑娘,小王和你的这生意确实做的划算,这可真是我活了二十六年以来,最值得深思,最值得纪念,最值得回味的一笔生意。”他说着故意顿一下,然后目光在宁暮脸上定了一定,静静地望着她微笑布置,“不过,你这个小姑娘可真是有点意思。你绝对不是一个普通的女子。”
宁暮没有回答他,只是保持着微笑。
“像你这样的女子,怎么可能是宣国人氏?听说宣国的女人遵从三从四德,按道理说,不会有你这么刁钻聪明,姑娘,小王佩服你的口才和机制,你能以区区的一场烟花便化解了金老板的难处,实在是高啊。”
宁暮脑海中灵光一现,略有所思,最终说道:“齐王过奖了,我……我确实只是一个小小的庶女。”
“哦?”虞庚的双眼渐渐亮了起来,他并不相信宁暮的话,更不相信她的身份只是一个庶女这般简单,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时,渐渐转为了一种深沉的试探,口吻也变得有些微妙:“你……到底是谁?”
“我的身份远远不及齐王陛下来的重要,不是么?”宁暮笑道。
“非也,非也,刚才那个管事看似对你毕恭毕敬,甚至不敢有一点违背,作为一个庶女,你的地位太高,倘若作为朝廷的官员,可惜你身为女子,作为领袖,你又太过年轻,倘若你只是个因为好奇而跟着出行的贵族千金,那么,你又太过聪明……”虞庚说到此处,无奈地摇头,“难啊,你的身份太难猜了。”
其实并非虞庚笨,而是时间谁能料的到,宣国皇帝的妃子竟会和禁军统领一起出现在茫茫的海上呢?想起自己此刻身份的处境,宁暮心头蓦地黯然,仍旧保持微笑:“我的身份对齐王陛下来说,无关轻重。但齐王陛下的身份,对我们这艘船上的所有人来说,却是至关重要。齐王陛下,所以,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为何会出现在宣国么?或者……你的目的并不是宣国……”
虞庚哈哈笑道:“虽然我夸过你聪明,但有些事,以你现在的能力,还不能完全办到。即便你不告诉我你的真实身份,我依然能够猜出个一二。这样如何,我若猜出你的身份,你便答应我三件事。”
宁暮道:“你若猜错了呢?”
虞庚想了想,道:“那就换我应你三件事。”他说着,表情变得十分微妙,似笑非笑,目光里却多出了几分诡异之色:“姑娘,你可知不能和别人随便打赌,特别是没有把握的事。我以前结交过一个女子,也是跟别人打赌,倘若打输了的话,对方提出什么样的条件。最终她都得……”
宁暮蹙了蹙眉头,打断住他的话,“齐王陛下的意思是,那个女子打赌输了,最后嫁给了齐王陛下了吗?”
齐王眨眨眼,似笑非笑道:“你果然聪明。”
宁暮嫣然一笑,淡淡道:“那又如何?”
“你不怕?”虞庚笑容里藏着浅浅的暧昧之色,语调也变得恰到好处,他的眼睛,看宁暮时,也渐渐变得明亮起来。
宁暮甚至难以想象,面度自己此刻的面容,他竟也能看的这般投入。这个齐王,还真是个怪异的人。
“我为何要怕?能够嫁给堂堂的齐王陛下,是时间多少女子梦想的事?”宁暮故意说着,反将一军,竟让虞庚突然无言来对,他怔了一怔,最后只有低低地笑了一声,声音显得很平静:“有意思,有意思……看来小王果然是上对了船,竟会遇到你这么一个有意思的女子。”
宁暮保持着笑容,看着他,说道:“齐王陛下,你或许不知道,有意思的事后面还多着呢,既然上了我们的船,请放心同行吧!”
“小王希望,此趟不虚此行,毕竟,老天爷给我机会遇见你这么一个有意思的姑娘,何尝不是一种厚待?”虞庚说着,深深吸了一口气,看向天空,这么一下,仿佛轻松了许多。
若非为了计划,她几时能料,自己竟能在去往北音的途中结识齐国的君王,而且冥冥之中还救了他一命,甚至让他欠下自己一个人情?
夜空中绽放着焰火,离船近的海岸边上跑来了更多观看的百姓,过了一阵后,人群之中仿佛起了一阵抱怨之声,说的都是齐王鱼肉百姓之行,要知天下之事,越是传得快、闹得便越发严重,到底这种“在别人的领土上鱼肉百姓”对齐王来说是一个丑闻。
是以,在百姓们的心中,尽管敛财是假,但言传却被他们当成了真。当天底下,人尽皆知道齐国君王虞庚出现在宣国的官船之上时,宣国埋伏在海域的暗卫即便再心狠手辣,对他们来说,也不好下手了,他们势必都是一批精明的暗卫,不仅能够为宣国的皇帝办事,还能在行事之时,为主人的名声考虑,为了大局,这些暗卫又怎能笨到冒着风险,舍弃这数百名船客而只为了谋杀齐王一人?何况,今夜烟花一事,来日此事传的越广,便越难消停,即便这些暗卫早便训练有素,他们甚至有自己行事原则,有他们不可违逆的使命,但谁又敢擅自冒着谋杀齐王的罪名出头呢?是以,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宣国的这艘大船只平静地出了宣国的海域。
一场看似无法可解的危机就这样,被一场烟火化为了灰烬。
恐怕,已从鬼门关走了一趟归来的这些船客,到此刻还不知情,唯一知情的,甚至是拓跋深,甚至是林茂,但这个齐王虞庚,看似豪放不羁,实际却是八面玲珑,早已比任何人先预知其中的危机了,否则也不会有沉船一事。
此次,和他打赌,倘若输了,便许他三个条件,若是赢了他,固然最好,即便输了也无妨,她的身份一旦被暴露,以他一个齐王的身份,难道还能要求堂堂的宣国梅妃嫁于他么?即便他想强娶,她自己也不会同意。
对付虞庚,宁暮甚至觉得自己的这种想法,显得有些流氓了。但她却不知,虞庚的身份是帝王,一旦和他产生牵绊,那便是羁绊一生,不会消逝,宁暮即便这样想的简单,却不知虞庚的想法又是怎样?只能说,齐王对她来说,是一枚优秀的好棋,倘若能利用的好,在将来,对计划必有帮助。
而像这样的棋子,在遥远海岸的那一边,还有很多,很多……而像这样优秀的,却也找不到更多。
夜空浩渺,分明是没有变化的天地,此时此刻,于宁暮而言,一切又变得和之前大不相同了。
一开始,她的世界很小,目标也很小,小到只有空雾山上的水榭庄,小到只有跟着父亲母亲,过着平凡的生活,然后在某一日,无意遇见了钟沉,她的世界便多出一块令她期待的地方,始终围绕着钟沉而转,待她得入了宫,便又扩出了一片空地,但终归想起,依然只停留狭隘之上。
钟沉是她的仇人,她依然没有忘记过,却也不曾有勇气去面对过…….
但现在,她立在船头,临海而望,夜空中的所有星光仿佛全部被她吸引过来,照耀着她,即便她易沉了丑陋的容貌,但随着轻风吹袭,送来海岸的杏花香,即便此去北音,前程未卜,也许是生死未卜,但对她来说,又何尝不是拥有无限希望?只要善加把握这些希望,她也许就能够拥有最后想要的结局,得到最后的真相,而世上最可怜的人,到底不是她,比她可怜的人,经历更加凄惨的有许多,小晴是,欢沁也是,甚至是钟沉,这个仇人,他有时候不也是有点可怜么,否则自己也不会万般纠结……
钟沉,我们是否有缘无分……
她顿时不再畏惧了。
也不再感到迷茫了。
更加不再畏首畏尾,即便他是我的仇人,又如何?
这是她的天地。望着茫茫的大海,吹着海风,她反而轻松了许多。
这样宽广的天与地啊,也许是自己以前的眼界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