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暮云宫回到宁熙宫的钟宁,无故间气色好了许多。
钟沉失踪的这两日,她的心一刻也不曾安宁过。
高晋派去的人每次都是带回叹息声。对于这帮无能的侍卫,钟宁觉得自己内心哪怕有再大的怒火,也都无力发泄了。
这偌大的皇宫找不到钟沉,难道他还会凭空地消失在帝京吗?
钟宁倚在床榻之上,用手撑着额头,唤了在堂外等候多时的钟云,问起:“云儿,郭统领现今人何在?可曾到宫中寻过本宫吗?”
钟宁这两句问的很急,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太过思念钟沉的缘故。
钟云替她取下额头上已经冰冷的毛巾,重新给她换了一条温热的,安慰她道:“娘娘,这两日,您为皇上的事可操碎了心了。可别不搭理自己的凤体啊。等皇上回来了,看到您这样,只怕会怪罪我们伺候不周的。”
“都过了一昼夜了,还没有皇上的消息…..本宫的心如何静得下来……”
钟宁叹了一声,呼吸渐渐匀称起来,终于睁开眯了有一刻的双眸,余光从钟云一脸担忧的脸上静静地滑过,然后又渐渐地闭上了双目。嘴里微动:“等郭统领回来了,就向本宫通报一声……可不要忘记了……”
钟云见她连说话都甚是吃力,昏昏欲睡,知她想独自歇息,当下知趣地行了个礼,应了一声:“是……”便唤了其他的婢女一同离去。离开时不忘把地殿门轻掩上。
刚走出宁熙宫没几步的钟云,只觉一只大手轻轻地按在了自己的肩头,她一个反手去抓那只突然伸来的手,却听见身后郭星的声音。
“嘘,是我!”
钟云见到郭星突然出现在身后,高兴得忘了礼数,抱住了他那两只壮硕的臂膀,大喜道:“郭大哥!”
郭星朝四周瞅了一眼,将钟云拉到一个角落,问道:“云儿,宁妃娘娘的病好些了吗?”
钟云十分意外,宁妃得了风寒之症,也不过是昨夜四更才有的事,郭星是如何这么快就得知的?她那两只灰溜溜的眼珠,在郭星的脸上咕噜地转了一转,笑道:“郭大哥,你这刚回来,就问我宁妃娘娘的事,郭大哥可真是挂记咱宁妃娘娘啊……”
“别胡说……”郭星一声似笑非笑,又似责骂的呵斥,让钟云笑得更加神秘了。
郭星生怕钟云刚才的这番话被什么人听去,一脸严肃地看着她说:“云儿,日后可不许在外面胡说这些混账话,这些玩笑话可不能乱开。”说着,丢下一包厚厚的药包,对钟云再三嘱咐道:“记得亲手熬给娘娘喝下,若是她怕苦,你就耐心点,哄着她喝下。”
“啥药啊!这宫外的药,还能比太医院的药灵吗?”
钟云努努嘴,远见着郭星地从宁熙宫翻墙离开,这才呢喃地提着他交代的药,向司药局走去。
皇上嫔妃的寝宫,除了皇上,还没其他的男人敢大摇大摆的进进出出。就算是郭星,每次来宁熙宫也是悄悄地来,悄悄地去,他是武将出身,所以倒也来去自如。
从宁熙宫出来后,郭星才从袖中掏出方才钟云在院内偷偷递给她的药丸,于掌中轻轻地捏碎,从碎药丸内取出了一张字条,只见上面写道:“帝踪不寻,恐朝中贼臣借风使舵,速通知我爹爹。”
郭星看完内容后,便将字条撕了个粉碎,然后埋进乱雪之中,身影一闪,迅速离开了宁熙宫。
而此时,在帝京的东、西长安门之外,那些佩戴着牙牌的朝臣们,早在昨夜星月未散之际,便已着上一身庄重的朝服,排着队地向皇城涌来。明日就是祭天大典,按照礼数,今日除了特殊告假过的京官,其他人都必须参加朝会。
钟沉素里虽对朝政不似先皇那般完全上心,他也不喜欢上朝,但对于此等隆重的祭天大典,即便他是当朝的皇帝,在这么多德高望重的大臣面前,也没有理由说不参加就不参加,缺席更是不应该。
群臣们从寅时起便纷纷动身,到太和殿时已临近辰时。金灿灿的龙椅之上,却不见有钟沉的身影。
群臣又等待了片刻,见连平日里伺候皇上的高晋也不见来到正殿,一些老京官满脸终于开始按捺不住了。
不多时,太和殿内,怨声四起,已经乱做一团。
“皇上为何不来上朝!可是龙体欠安吗?”
“高公公,你可是皇上身边最亲近的人,皇上为何没来上朝啊?”
朝臣们见到高晋一脸慌乱的从太和殿外奔进,哪里肯放过他,围着他就是一阵乱问。
高晋虽是钟沉身边的红人,但毕竟是宦官,这些京官各个也都是有权优势的,还有一些事钟家的亲信,按身份和地位来说,高晋比他们还差了一截,他们自然是不会惧怕区区一个太监总管的,有什么话也是直说。
“听说皇上最近常常沉溺于后宫之事,荒废了政务,连奏章也是命人代批的。高公公!可有此事啊?”
面对群臣的喝问,高晋心中暗呸:“一群老东西!”一面又笑脸盈盈地躬身哈腰,安抚这些怨声连连的群臣:“各位大人,皇上今天……龙体欠安,各位大人莫要着急,一会待宁妃娘娘到了,自会给大人们一些满意的交代。”
“满意个屁!高晋,你就是个狗太监!”
不知谁在混乱的怨声中,狠狠地骂了高晋一声。
高晋的脸色立刻拉了下来,他的目光向四下迅速一扫,结果没揪出骂人的人来,心想这帮老家伙还真能折腾的,搞这些把戏,简直可笑。
面对堂下的群臣,高晋并不怎么理会,反而半眯着眼,将拂尘往臂上一搭,站在那里,有意无意地听进一两句朝臣的议论。
“听说皇上最近经常沉迷在后宫的酒色中,十天有九夜地往梅妃娘娘那儿跑,高公公,不是我说话难听,若是皇上真的是受了那妖妃的蛊惑而荒废朝政,我等这些先皇的部下可甚是心寒,就是先皇的在天之灵,也不会安息啊!”说话的是钟鼎。
钟鼎,四十五岁,一张干瘦的脸上满是怨怒之色,他嘴角边的两撇胡须时不时地抽动着皮肉,在高晋的眼里,这个老臣子为就是个老奸巨猾诈的角色,若非仗着他的独子曾救驾有功,钟沉又怎么会把如此见风使舵的小人留到今日?
在钟沉登基前,高晋曾经问过钟沉:“太子,对于钟鼎,您怎么看?”
当年尚自年幼的钟沉连想都不想地就给了高晋这样一个答案:“不忠不孝,不是什么好鸟。”
高晋是有多恨钟鼎,钟沉也许很清楚,因为当年钟沉排除万难,成功登上帝位之后,高晋几次不放弃,曾隔三差五地就来暗示钟沉除掉钟鼎,但钟沉每次总是睁一只睁眼闭一只眼,甚至这样回答他:“区区一个钟鼎,有朕在,你有什么可惧怕的?就算是当年的允皇叔站在朕的面前,朕也无所畏惧!”
每次听钟沉提到“允皇叔”三个字,高晋的背脊上总会生出一阵阵煞骨的寒气。当年之事,又会时不时地浮现到眼前。
那个经常会在梦中叫唤着“阿宁,阿宁……”的钟沉,每次从噩梦中醒来,除了看到那张永远也触碰不到的陆昭宁的脸外,还有一张中年男子的脸,他总是带着阴魂不散的狡笑,经常出现在钟沉的梦中,令他睡不安稳。
每次钟沉被噩梦惊醒,伸手朝着空气中一片乱抓之时,高晋总会及时来到他的身边,替他擦去汗珠,为他暗暗叹息。
“皇上,您又做噩梦了……有老奴在呢!”
自先皇去世之后,钟沉的母妃也因为悲伤过度,不久也离世,把钟沉孤零零地留在世上。他虽坐拥整个天下,享受着其他人享受不到的权势,但自先皇和母妃去世后,钟沉曾经因为饱受失去亲人的痛苦,长期一个人独处,除了与钟家人有所来往之外,再无其他什么交心的朋友,性情也日渐孤僻起来。直至遇见了陆昭宁,情况才有所转变,人才变得日渐开朗。
高晋心中却把钟沉的心事看得很明白,这世上,除了陆昭宁和允皇叔外,没有人能够扰乱钟沉的心。
“高公公!回答不上来吗!还烦请高公公引路,带众臣们去要见皇上罢!皇上是什么情况,一看便知!”
钟鼎一腔洪亮的声音,几乎要震破高晋的耳膜。
高晋回过神来,一对老眼之中,一道杀气敛了一敛,然后迅速闪到钟鼎的脸上,过了半响,刚想说些什么,却听殿外一个高声响起:“宁妃娘娘到!”
钟宁的到来,让高晋暗暗松了一口气。
此时,朝堂之上,瞬间鸦雀无声,就连刚刚还怨声连连的钟鼎也哑了口。
跟随着钟宁来的除了侍卫常卿,还有当朝丞相钟磊,这种阵势,一下把太和殿内的其他声音压了下去。
高晋见钟宁来了,忙低眉哈腰地奔上前去,唤了一声:“见过宁妃娘娘,娘娘千岁!”
高晋这么声势浩大地一叫,堂下的群臣们也连忙跪拜,跟着行礼:“娘娘千岁!”
“皇上昨夜通宵批阅奏章,因为受到风寒,今日龙体有所欠安,所以不便参加朝辉。先前已经请太医院给把过脉了,现下情况有所好转,这会儿正在本宫那里养着身子,各位大人,可有什么疑议吗?”
群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的叹息连连,有的沉默不语,见宁妃放下话,又见宰相钟磊在一旁劝说:“皇上为了国事日夜操劳,如今龙体欠安,各位大人,不妨多把心思放在明日的祭天大典之上,其他有乱朝纲之事,不可胡乱猜测啊。”
钟磊的这几句极有深意的话,传在众臣的耳里,瞬间就奏效了。
“既然宰相大人都这么说了,我等还有什么好疑议的……散吧,散吧!大伙散吧!”
钟鼎挥挥袖袍,一脸不爽地朝殿外走去,高晋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也哼了一声,拍了拍拂尘,一副生无可恋地离去。
而就在众臣离去之际,在太和殿的某处角落,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晃了一晃,朝着暮云宫的方向纵身而去。几个轻盈的飞跃,就消失在落满积雪的屋梁之后。
不久,一只飞鸟的尸体“咚”地一声,重重地砸在了雪地里,皇城又恢复了一片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