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已经散了。
她进去,领导们正好出来。郑治与物理教研组组长与她擦肩而过时,不约而同朝她投来恨铁不成钢的一瞥,然后是一脸的爱莫能助。
气压很低,空气质量也不好。
秘书看看站在窗边的苏陌修长的背影,抱歉地对童悦笑笑,他实在没有侠客精神,敢替她打抱不平。把门拉严,也走了。
童悦搓搓手,轻轻咳了一声。
苏陌知道她在身后,但他没有回身。
她的课当然讲得很有新意,效果也非常好。他很讨厌那种照本宣科的老师。这只是他找的一个借口,他必须要立刻见到她,单独地见。
那枚戒指、叶少宁与她之间的亲昵,很成功地挑衅了他。
“小悦,过来!”在这里,他撕下苏局长的面具,只是一个被她扰乱了心湖的慌乱男子。
她走近他,与他并排站着。
楼下是田径场,准备参加秋季运动会的学生正在集训,男生们短裤、背心,矫健奔放,他看得很入神。
“告诉我,现在到了什么地步?”他闭上眼,不愿让她看到眼中的无助。
童悦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前天,我们已登记注册。”
眼睫颤了下,“你们认识多久?”
“不足三个月。”
“我们认识多久?”他突地睁开身,转身逼视着她。
“三年。”
她整个人罩在落日从玻璃窗折射进来的光晕中,优美的脖颈,发黑如墨,缓缓抬起头时,清丽的眉眼??????他恍惚了。
“我的三年抵不过他的三个月吗?小悦,你用这样的狠绝来割断你对韦彦杰的迷恋,也生生斩断我对你的挚恋。以后,你就真的会过得幸福而又宁静吗?”
这一招令他狩不及防,他以为她需要整理思绪,才没有打扰她的。
现在,他除了痛心自己,还忍不住替她心痛。
“以后的事我不去想,先把现在过好。”
“不要说这样颓废的话,”他猛烈地挥了下手,“你不是不去想,而是不敢想。你这是拿自己的婚姻在和命运怄气,然后呢,后果谁能承担?你说过你最爱最爱的人是彦杰,可惜彦杰只当你是妹妹。不能嫁给最爱的人,其实嫁谁都没什么区别。那为什么不考虑我呢?”
“因为亦心在天上看着。”
在亦心变成植物人后的那些个夜晚,她在电波里抚慰他的忧伤与寂寞,情不自禁也袒露了自己的忧伤与寂寞。
她爱彦杰,也许在彦杰来她家的第一天,两人同喝一瓶汽水时就爱上了。这份暗恋如黄连一般的苦,因为没有回应。
彦杰不爱她。
她暗示过一次又一次,彦杰从没领会,也许是刻意地不去领会。
他在上海带别的女人回来过夜,他甚至追求只见过几面的乔可欣,但他就是不要她。
她在电话里向苏陌嘤嘤地哭。
“我知道你没有骗我,和你一起,没有委屈,没有压抑,得到尊重、祝福,我可以像亦心一样幸福。可是,我心里有罪恶感。我一直把亦心当姐姐、当好友,一想到当我们三人温馨地一起吃饭、游玩时,你是亦心的丈夫,心里面爱的人是我,我觉得自己是一个恬不知耻的小三,还能那样坦然地享受你的照顾。”
“你并不知情。”
“后来我知道了,亦心躺在医院里,虽然她没有意识,但我能那样自欺欺人吗?你太善于掩饰,也许你以后又会遇到一个人爱上她,而你也会欺骗我到离开世界的那一天。如果我知晓了呢?我是成全你还是继续假装做个幸福的傻子?苏局长,你太深不可测了,和你生活,我感到害怕。我心里面的阴影太多了,我不能承受。我宁可和一个陌生人开始,盲婚哑嫁,磕磕碰碰地向前,浑浑噩噩中,一生就过去了。”
“这是你的心里话?”
她点点头,“我不想要你的祝福,但是请尊重我。今天我过来,因为我是个普通教师,你是局长,我不得不来。以后,我不会再私下与你见面,也不会在夜里接你电话。你是一棵多么茁壮的大树,依赖你会让过日子过得很轻松,但我不能贪心。我选择了叶少宁,那么我就要去珍惜他尊重他。”
“他真的会无条件地懂你、珍惜你、呵护你吗?鲜花盛开的山坡,诗人来了会高声吟唱;画家来了,会挥毫泼墨;奶牛来了,只会觉得这是今晚的饲料。”
“如果我是鲜花,填饱奶牛的肚子就是我的理想。”
她从不给自己定很高的目标,不然太为难自己了。她当然知道自己选择的是一条什么样的路,也能预想到以后会遇到什么样的沟与河。
这不是最好的路,却是崭新的人生。人生总是顺利,那么讲出来的故事也不会太动听。
她退后一步,诚恳地向他欠了欠身,“以前的种种,非常感谢!对不起!”
苏陌默默地看了她两秒,缓缓地闭了闭眼,“好,我尊重你,我也会一直大睁着眼睛看着你一天比一天幸福。最好你能说到做到,最好你永远不会后悔,最好你别给我妄想的机会,最好??????你走吧!”
他说不下去了。
这迎头一棒来得太猛了,他缓不过来。
曾以为爱情近在咫尺间,抬手可得,一眨眼,杳如烟云。
他视若珍宝、小心翼翼疼着的女子嫁给别人了,心已不是疼痛,而是在滴血。
郑治胆战心惊地把苏陌送上了车,猜不出领导的心思,啥也不说,就是面沉似水。问要不要童老师写个检讨报告?他摆摆手,让司机开车。
童悦回到办公室,在门前就听到乔可欣的笑声。
走进去,看到乔可欣面若桃花、眼似秋水,半依着童悦的办公桌,面朝叶少宁,给叶少宁砌的一杯茶是她托人从云南捎来的玫瑰花茶。
叶少宁像是也很愉悦,办公室内暖融融如阳春三月。
孟愚和赵清也不知去哪了。
“小悦终于回来了,少宁不知问了多少遍,不放心,催我去打听,生怕你挨批。”乔可欣好像是用气声发音,又甜又软。
这才多久呀,居然熟到这份上?童悦怔然,但脸上没露声色。
“可以走了吗?”叶少宁站起身。
“我把巧克力送去班上,然后就走。”
“那个我请赵清老师送了。”
童悦能想像赵清在班上说出什么雷人之语,那帮精英们又该起哄了。
“那走吧!”
叶少宁向乔可欣笑了笑,“我和童悦先走了,有空过去玩。”
“肯定的,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少宁,待我们小悦好点,不然我饶不了你。”乔可欣咯吱地笑着,连头发梢都是风情妖娆。
叶少宁去开车,童悦站在大门口等着。
李想打小径里走过来,深深地看着她,不出声。
“要去餐厅吗?”她问道。
“他就是传说中的长期饭票吗?”李想冷冷地问,“赵老师说你们是一见钟情,是闪婚。童老师,你总是对我们说,自己的人生自己负责。你对自己负责了吗?你这样匆忙将自己嫁了,是因为他是什么总经理、有几个钱、长得还不错?其实根本不是爱。”
童悦叹气,“总经理、有几个钱、长得还不错,又不是老头子,还不够好吗?童老师又不是天上嫡仙,又不是凤姐,很满足啦!”
“我觉得你真可怜。”李想脸露鄙夷。
“以前有点,以后不会了。我老公来了,回教室去吧!”
“你学生?”叶少宁一扬眉,看着俊朗的男生。
“嗯,实中第一才子。”童悦系上安全带。
“很帅。”
“也很稚嫩。”她揉揉额头,心累!
为什么所有的人都不看好她和叶少宁的婚姻呢?是外形上不般配,还是地位上有差异?还是她不够投入、不够真诚?
也许婚姻需要一个缓冲的过程。
叶少宁轻笑,“从男生到男人,总有一个过程。对了,童悦,你为啥没提你未来的嫂子和你是同事,你们还是高中同学。”
“她还没和我哥结婚呢!”不知怎么,心中溢出几许无力。
“那也该介绍下哈。”
“你就那么想认识她?”语调不自觉一重,然后又觉着失态,忙偏过头去。
叶少宁看看她,“我妈妈去你家闹了那一场,我又不打招呼拐了人家姑娘,你爸妈对我印像肯定坏透了。这不,我想走走后门,让你嫂子帮我说句好话吗!”
“没必要担心这些,我爸妈对你的印像肯定会好的。”因为终于有人肯娶她了。童大兵耳朵根子软,对钱燕惟命是从。钱燕视她不是眼中钉、肉中刺,至少也是眼中一粒砂,早想揉去。
“这么笃定?”
“你看着吧!”
“怎么像不开心?苏局长真批评你了?”
“没有,我只是饿了。”
吃饭的时候,他看到她脖子上的玉钱跑出衣领,探身过去替她理了一下,“说真的,我挺想认识下你哥哥。以后去上海出差,一定要约他出来喝杯酒。”
“会有机会的。少宁,是你手机在响吗?”
只顾着说话,他也没注意,有两个来电未接,都是乐静芬的。“工作上的事,我出去接。”当着童悦的面和乐静芬聊工作,他担心童悦敏感。
两人来的是港式餐厅,蟹粉狮子头和虾球做得特别好吃,特别是虾球晶莹剔透弹劲十足。她咬了几口,细细咀嚼、琢磨,想着以后回去也学着做给叶少宁吃。貌似叶少宁很喜欢这里的菜,一进门,大堂经理就过来招呼了。
她吃了两只虾球,叶少宁还没回来,她有些饱了,无聊地打量着墙上的油画,她的手机也响了。
心狠狠地震荡了一下。
“哥?”她深吸一口气,尽量自然。
那边没有回应,只有电波送来一声接一声加重的气息。
她等着,手无措地把汤匙在盆中翻过来覆过去。
“妈妈给我打电话,说你??????结婚了。”彦杰开了口。
“嗯。”
他没有问对方是什么样的人,也没问怎么和那人相识的,停顿了一刻,他说道:“这个周末来上海吧,我给你买几件结婚礼物。”
“不要了,哥,到时你回来就好。”她想让他看到她穿婚纱的样子。
“来吧!我去车站接你。”彦杰挂了电话。
“等很久了吧!”叶少宁从外面进来,看到她对着餐盘发呆,忙抱歉地抱了抱她。
“事情要不要紧?”她对他的工作还不算太熟悉。
“没什么大事。好巧,刚刚还在说上海呢,我这个周末真的要去上海几天,和投资商、建筑商一起参观金茂大厦,那也是综合性的大厦,学习他们的分部和管理。”
她愕然地张大嘴,“去上海?”
“对呀,快把你哥的手机号给我,我约他出来。”
“可是??????可是我哥他现在云南出差。”没有准备,自然而然地就说了谎,脸瞬刻秋染霜红。
叶少宁拧拧眉,“看来只有等下次了。”
“金茂大厦在浦东,你们要住那边吗?”问这句话时,她低下了头,不敢看着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