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仁疗养院。

在京城很难找到这样山清水秀的地方，而且还是在五环之内，寸土寸金的这里，连绵的八百亩地，可见这个疗养院投资有多大。

但此时，我没有心情去欣赏这里和花园一样的环境，没有心情去感受这里那所谓亚洲最先进的人才配备和设施器材。

此时我心焦如焚。

苏娜和翟羽的脸色也不好看。

苏娜带了小呶呶这么久，也实在是有感情了。小呶呶就是这样一个快乐的天使一般，用自己的乐观感染着身边的人，

“喂，杀马特，来这里做什么。你说的那个小公主呢，快点叫出来和本大小姐比一比！”

董姝却是不合时宜地叫着。

“闭嘴！”

我和苏娜异口同声，冷冷喝了一句。

这下没有一点客气，董姝一下子眼泪都开始在眼眶里转了。

苏娜带着我们，轻车熟路，又是穿过走廊，又是坐电梯，足足走了有二十分钟，才到了一个小楼里面。楼下是一片绿色的草坪，上面有很多小孩子玩的设施，滑梯，都是一些穿着病人服的小孩子，在下面玩耍。苏娜抿了抿嘴唇，可能每次她来的时候，小呶呶也会在这群小孩子之中，一边玩，一边等着苏娜来探望自己吧。

只是，现在已经没有了小呶呶。

上了楼，有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正在一个病房跟前。

“情况怎么样了？”

苏娜走上前，赶紧问道。

一个看起来已经上了年纪的医生，看了苏娜淡淡说道：“今天早上开始恶化的。现在虽然稳定了下来，但是情况很不乐观……”

接着说了一大串专业术语。

简单地说，小呶呶从小生下来肾脏就是发育不完全的，在她五岁的时候，已经到了CRF的阶段。她年龄实在是太小了，CRF患者在遭到创伤，手术应激，眼中呕吐，腹泻，血容量减少，严重感染，肾毒性药物应用等等等等各种情况，会加速到尿毒症。

七岁的时候，她的双肾已经大部分衰竭，失去了肾脏的功能。

所以她能在透析的情况下活到十岁，已经是奇迹。

“我不想听这些废话，我只想知道她能不能好！现在怎么才能治好她！”

我冷冷问道。

那个医生看了我一眼，淡淡道：“刘先生，这里是医院，请您稍安勿躁。一般来说，这种情况只能换肾，可是病人实在太小，这样的风险很大……”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个屁！”

我一下子火了，上去就揪住他的衣领，看着他冷冷喝道：“之前不是说恢复得挺好么？为什么突然就会这样？为什么？你们这些医生是做什么吃的！”

我是真的生气了。

“换肾，那就换啊！需要多少钱，说！我给，两个都换了都可以！钱我有的是，我只要她好起来，好起来明白没！”

我低声吼着。

“对不起，我们会尽力……”

那个医生扶了一下自己的口罩，淡淡说道。

“放你娘的屁，我不要听尽力这两个字，我要你一定救好她！”

医生沉默不语。

苏娜没有拦我，我相信她此时的心情和我差不多。翟羽也是一直抹着眼泪。

“我们一直在寻找相匹配的肾脏，而且病人现在并不是最适合做移植手术的时候……”医生依然淡淡说着。

“你特么的……”

“行了，刘毅，你小声点！”

苏娜走了过来，拉开我，她深深吸了口气，看着医生问道：“大夫，你说实话吧，小呶呶治愈的可能性还有多大……”

听了这话，我的心里忍不住一痛。

我缓缓闭上眼睛。

有些事情，注定是要去面对的。

我们不能自欺欺人。

“情况不太乐观，昨天晚上很多并发症已经凸显出来了，高血压，神经萎缩等等……”

“您的意思是……”

苏娜眼睛一红。

医生叹了口气道：“我们会尽力，但是，如果孩子有什么心愿的话，你们尽量满足一下吧……”

“还能……多久？”

苏娜终于问了出来。

医生一愣，淡淡道：“一个星期吧……”

说完这话，几个医生已经转身离开。

我的心一下子就仿佛跌入了谷底。

很久以来，我都没有过这样的失魂落魄。

我呆呆站在那里，感觉心正在被一根一根的刺狠狠扎着……

“孩子醒了，你们要不要进去看看，但一定要注意不要影响孩子的情绪……”

一个护士走了出来，看着我们问道。

我们几个人都调整了一下情绪，忍不住往病房里走去。

小呶呶。

她的脸色苍白了很多，但眼睛依然那么明亮，她好像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情况，或者是她其实已经意识到了，但却不想给我们看到她的脆弱。所以我们走进来的时候，她已经坐在病床上，那张粉妆玉琢的小脸蛋上，带着灿烂的笑容。

“老师！叔叔！”

看到我和翟羽之后，小呶呶开心极了，恨不得下床来抱我们一下。

“你别动……”

翟羽赶紧跑了过来，扶着小呶呶。

“老师你好久没有来看小呶呶了，还有叔叔，只有娜娜姐在这里陪我……”

小呶呶故意撅着嘴巴，但其实脸上还是笑着的。

她很开心。

“叔叔忙……这不是来了么我的小公主。”

我忍着眼泪不流出来，坐在她的身边，摸着她的脑袋。

“嘿嘿，我学了好几首歌的。要不要唱给叔叔听？叔叔你答应过我，要让我上舞台的，我一直很努力的。”

小呶呶睁着大大的眼睛，期待地看着我。

我的心好像猛然被击了一下。

“嗯，叔叔答应你，一定会兑现。小呶呶在这里怎么样？”

“很好啊，这里的叔叔阿姨对我都很好，还有很多小伙伴。叔叔，我很快就会出去的，我还要去上学……”

小呶呶的语气很轻快，似乎在安慰着什么。

此时的小呶呶坐在床上，一缕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她略显苍白但毫无瑕疵的小脸蛋，她脸上那清爽天真可爱的笑容，似乎并没有被病魔影响丝毫。虽然穿着小型的病号服，但此时她真的就像一个小公主，一个小天使。

那把红色的吉他，就在她床边触手可及的地方。

董姝进来之后，整个人都懵了。

她应该没有想到，我嘴里说的小公主，竟然是一个十岁的小女孩。

如此可爱，如此懂事。

肾衰竭是如何的折磨人，估计她也听过。但这样的事情发生在一个小女孩身上，她竟然还能笑出来，在昨夜恶化之后，抢救之后，她竟然还在安慰着身边的人……

董姝忍不住哭了。

她站在李卉身后，把脑袋靠在李卉的后背，捂着嘴巴哭了出来。

“叔叔，我给你唱歌好不好？”

小呶呶抬头看着我，笑着问我。

“好，好。”

我重重点了点头。

“我从小没有爸爸，我可以叫你一声爸爸么？我想把我这些天学的歌，都唱给爸爸听，我怕过几天，自己会没力气唱……就像，就像昨晚一样……”

小呶呶看着我，小嘴唇抿了一下。

“好好，乖女儿。”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原来小呶呶什么都知道。

原来这个懂事的小姑娘，什么都明白。

她清楚自己的病情，她清楚自己身体的情况，她清楚可能这么多年来，她的坚持也走到了最后。她有着自己的预感……

“明天唱，明天唱，爸爸给你搭一个舞台，可以么？”

我摸着小呶呶的脑袋，柔声说道。

“啊？在这里吗？”

小呶呶眼睛一亮。

“是，在这里，会有几百万，甚至上千万的叔叔阿姨，哥哥姐姐看你唱歌，你愿意吗？”

我笑了一下。

“好啊，那我今天早早睡觉好不好？”

小呶呶很开心，乖乖地钻进了被窝里，被子盖住了自己，只露出两只明亮的小眼睛，骨溜溜转着，淘气地看着我们。

这一下，所有人都跟着动容。

“爸爸今天在这里陪你……”

我坐到旁边，笑着说道。

小呶呶一脸幸福的样子，抱着我的手不肯放开。

“小公主，姐姐今天也陪你……”

董姝也走了过来，出奇的安静和乖巧。

“姐姐真漂亮……我要是能长姐姐这么大，要有姐姐这么漂亮就好了。”

小呶呶嘿嘿笑着。

所有人的心里又是一痛。

可能她累了，说着说着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快去准备。”

我看了李卉一眼。

李卉一下子反应了过来，和邓翔走了出去。

“你给云姐打个电话，做好最坏的打算。”

我又和苏娜说了一声。

“翟大哥，你去休息一下吧，我陪小呶呶……”

“我也睡不着……”

翟羽心情自然也不会好。

气氛一下子又变得压抑起来。

为什么……

为什么好人总得不到好报？而我这样恶贯满盈的人，想死都死不掉？为什么？如果生命可以交换，我希望我死去，用来换小呶呶平安健康的一生。

我记起第一次看到小呶呶，她在清晨跟着晨练的人后面，捡着塑料瓶……

她把喝醉了的我扶起来，告诉我，地下凉，那边有阳光……

她让我重获新生，她给了我活下去的勇气。

她从小和自己的母亲相依为命。

本来，现在一切都好起来了。云姐当上经理之后，有钱了。

小呶呶的情况也在一天一天好转。

如果情况这样一直稳定下去的话，云姐和小呶呶换肾之后，就会变成健康的人。

她们一定会很幸福。

可是。

为什么。

老天还是要带走她？

我不愿意去接受这个现实，但却不得不去接受。转院？这里已经是最好的医院！这里的医生已经是权威。小呶呶这种情况也折腾不起。

虽然我心里很恨。

但我也没有怀疑过这件事情的真实性。

一个晚上，我没有睡觉。

小呶呶很安静，偶尔在睡梦之中，会有痛苦的翻来覆去的声音。

但我知道，她在忍着。

她很可能已经习惯了这种感觉，所以面对我们的时候，她一直选择的，都是微笑。

“老板，已经准备好了……”

早上太阳刚刚升起。

李卉充满疲惫的声音，在我电话里响起。

“嗯……”

我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