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苏衎分别后,褚疏去了洛邑城外的牡丹园。
园主来信说是园里的牡丹因大雪冻死甚众,她原也做好了心理准备,可今日到园里来,满园寂寥,便如同荒土一般。
一旁的管事李为看着脸色阴沉的褚疏,大气也不敢出,良久才听得她问,“可还有留根?”
李为舒了口气,“约莫有百来根,我吩咐将其先插将土里再等姑娘来。”
褚疏颌首缓了缓脸色,李为便将褚疏领至留根所栽之处。
看着土里毫无生气的牡丹枝,褚疏愈发难受了,这偌大的园子,数千株牡丹,竟留下这不足百株不知是否还能活的牡丹留株,莫说那视牡丹如命的园主,便是她这旁人也觉得惋惜。
李为脸色其实也不大好,看着褚疏紧蹙的眉头心里更是发慌,便使侍从端来杯茶递予她,褚疏摆了摆手,只粗粗将那些牡丹留株看了眼。留下的大多是些强韧的主,园主最喜的品类有没有活下来很难讲,看样子今年园主不必来了,免得徒添伤心,于是对正将茶杯递给侍从的李为道,“还得劳烦您告知戎公,今年别来这园子折腾了,反正无花可赏,别到时候来,一看,还给气着。”
“主子今日使人过来瞧了,您没来,我也没敢说有留株,现在这可如何是好……”李为一脸忧虑,原想着褚疏能有法子,不料她却判了死刑,又得叫自家主子伤心了。
褚疏可不这样认为,她起身拍了拍下摆,笑着道,“别,李叔,这可是好事,省得他老觉着我是他这园牡丹的大罗神仙。”
“您可不就是这园子的大罗神仙,”李为看着褚疏,她还是这么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她一年到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到时候主子怪罪的可还是他和这底下的人,想到这就觉着自己脖颈凉飕飕的,不觉紧了紧衣领,“褚姑娘,您别说笑了,除了您还有谁有这起死回生的本事啊。”
“李叔,我没说笑,”褚疏换了副认真模样对李为道,“今年是真无花可赏了。”
李为听罢叹了口气,褚疏不会作弄他,他其实也有这个心理准备的,今年开不了,那便开不了罢,今年这么大雪,自家主子想必心里也明白的,不然不会先使人过来。想到这里,李为安心了些许,可转念一想,又有些不明白园主的用意,往年明明就褚疏一人安置园子,今年却使人过来了,可是哪里出了差池……
褚疏看着李为仍一脸愁容,笑着轻声唤他了声。
李为思绪被打断,看着褚疏,一想,罢了,主子的心思也不是他能猜着的,好好看着这园牡丹才最要紧。心里舒坦了些许,便招呼侍从仔细嘱咐了几句才作罢。
也正是他交待完侍从之时,他忽地想起什么,忙叫住准备离开的褚疏,“姑娘留下来住些日子吧。”
褚疏回头,有些不解。李为笑着上前,“姑娘总得盯这些个留株些日子吧。”
褚疏一听,笑了,连声道好。于是还是被李为安排到了往年所住的位于西北角的宛阁。
这宛阁是牡丹园里一未名湖中的曲楼,由水榭与湖岸相连,是个僻静的住处,也是褚疏在这牡丹园中最喜的处所。
只是这宛阁僻静,牡丹园却不安静,褚疏都想过了,在宛阁住七八天便回自个的竹院,可偏巧在要离开的那天晚上被李为敲开了门,“姑娘,园主差人要花来了。”
褚疏愣了片刻便想明白了,这园主往年从未要搬花去他住宅,如今却要差人倒腾,这摆明要折腾她呢。她撇了撇嘴,将披散着的头发在腰间的位置绑住跟着李为往主院走。
“来人是谁?”在路上,褚疏察觉到了事况不对,李为如此不知所措还特地来唤她,恐怕园主差的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打发的人。
“是主家的公子。”李为这时已经满头是汗。褚疏将袖中的手帕递予他,将脚步也放慢了些,可他依然汗湿了衣领,看来那人不是什么善茬。
还未进主院的姚黄殿,便见得外头阵势浩大立了十来个虎背熊腰的汉子,往里有一着玄色之人负手而立在殿中,李为颤着声音唤了声爷,那人转身看了眼李为,将目光落到了褚疏身上,面容愈发严肃,久久也未应声,李为又低声介绍褚疏,他才动了唇,“久闻姑娘大名,子宽此番有所打扰还望见谅。”
这人一开口,褚疏就打了个激灵。她好些年没听到这么客套的说辞了,子宽约摸着是他的字,却不知为何不自报家门,褚疏蹙起了眉头。
所幸听得李为在身后小声提示说“三爷”,褚疏抬头笑道,“三爷如此大驾,不知有何贵干。”
“家父有意以牡丹为媒宴请宾客,特遣子宽来请花。”那三爷言语礼貌,却分明透着疏离。
褚疏还在这话里听出了些其他的情绪,一时也说不出来,倒是李为提醒道,“三爷早先来过园子。”
褚疏轻笑一声,“三爷想是不知如今这园中光景,不如先去看看,再说请花之事。”语罢便作了个请的动作。
那三爷也没料到褚疏听了李为的话后还会顺着自个的话讲,顿了两秒看向没有动作的李为,褚疏也意识到那男子的视线,便道,“这黑灯瞎火的,李叔您得带路。”
李为这下反应过来了,忙提灯将三爷领至早先应褚疏要求的留株所栽之处,掌灯后,褚疏才悠悠过来,倚在洞门口,道,“三爷也见着了,若是要,便全搬去好了。”
李为偷瞥男子的神情,依然是面无表情,看不出什么情绪,便又去看褚疏,她一如既往是一副奈我何的模样,叫李为觉着有些好笑,又不得发作,只好憋着等三爷回复。
良久,那男子才说,“园里的情况家父其实早已知晓,却还是叫子宽来请,想是姑娘有回天之术。”
这就是赖着褚疏了,那她可不依,“褚疏左右不过一介役夫,哪有本事与天相对。况且,地不知寒人要暖,不知三爷知不知。”
那男子听罢,看着褚疏那你能奈我何的模样,皱了皱眉,好个伶牙利嘴的姑娘,难怪李为一个总管事要去请她来定夺,这差事确实不好办,但是他也没办法,“姑娘说的在理,奈何父命难违,还请姑娘见谅。”
褚疏恨不得用白眼看那三爷。她平素最厌烦人做足表面功夫,这三爷说白了便是不想担这责,若不是李为叫她来使主意,她才懒得应他,叫他声三爷还真把自个当爷了,呸。
李为是熟知褚疏脾气的,这会子还没给三爷翻脸必是觉着对牡丹和园主有所亏欠,可这三爷历来是个执拗的,也不知园主怎得将他给差来了,这下只好自个恬着这副老脸造个台阶给两人了,便道,“不如三爷今日先歇着,让小人先问了主子再行定夺。”
男子点了点头,本欲再问褚疏什么,结果一转头不见她踪影了,便又将话咽了回去,又看了眼那些牡丹,真是接了个难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