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铭在梨园呆过几年。

那是极为特殊的时期，苏辛将他带回了梨园，发现沈铭的天赋后，是将他视为衣钵传人培养的。沈铭学了几年后不愿意学戏——这当然是不符合沈铭价值观的，戏曲的没落让从事它的人赚不到大钱也赢不了大名，沈铭却是有野心的——纵然沈铭没有选择戏曲这一行当成自己的事业，在他审美形成的那几年，他却受到了戏曲的影响！

什么样的女人才算美？

尖尖的下巴，过分饱满用玻尿酸填充的脸颊，高挺的鼻梁，夸张到要靠近鼻梁的眼角？

整容脸的美，可以活在PS世界中，失去浓妆其实很惊悚。

沈铭在娱乐圈所见的“美女”，起码有一半是属于这个范畴。稍微有几个仅仅微调的，很容易在流水线加工的整容脸衬托下脱颖而出。

夏诗语漂亮吗？

不说粉丝，就算随便在路人眼中，也不能说夏诗语丑，她的五官和丑沾不上半点关系，沈铭也不可能挑一个整容蛇精脸培养。

周予馨是美艳的，能出艳压各路女星的通稿，基础条件是周予馨的美真的很有侵略性，是大合照中能让人一眼看见的艳丽。

林月又是另一种美，人淡如菊的清秀型。

至于曾颖么，靠多年修炼取胜的风情万种型，五官美不美倒成了次要，主要看曾颖的整体气场。

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各类女星，按理说总有沈铭能喜欢的长相——但是，还真没有，他看待女明星是不会以男人看女人的视线看，而是看她们是否有合作的价值，是否能给他带来事业上的助力。如果不是男艺人更有“主见”，星途顺畅了，人家多半就要高飞了，沈铭有时候更愿意和男艺人合作。

但是，沈铭没有Get到女明星的美，却被戏台上的“杜丽娘”秒到了。

在少年时期就形成的审美，一直潜伏在沈铭体内，影响着他的偏好，他自己却不自知。

为何，《胭脂传奇》剧组，沈铭会注意到安妮的仪态？

别的男人看脸、看胸或者看腿，他见人是看整体仪态。

模特的仪态好，女明星的仪态好，还是练舞蹈的姑娘仪态好？不，她们都是不及学戏曲的，那才真是动静有态，每个抬手和踱步，都是打小在棍棒下严格练出来的。

“杜丽娘”身姿动人，眼波亦是含情脉脉动人。

含蓄的美，属于华夏传统的含蓄美，女人的眼神可以娇嗔，可以忧愁，可以懵懂无知，可以欲语还休，可以含情脉脉，她的情愫全在一双妙目中……那是“杜丽娘”，也是安妮！

这扮相，简直是绝了！

沈铭西装革履坐在台下，他的视线和安妮在半空中交汇，这是他们不知道第几次如此交汇，沈铭记忆犹新的是《九香》京城首映那一晚，他和安妮一个坐在导演身边的黄金位置，一个默默坐在后排，安妮转过头来，恰好他望过去——那时候，自己在想什么呢？

想的是安妮果然是一颗好苗子，他与安妮的眼神里都充满信心，认为两人的事业注定要大放异彩。

但，和现在的视线交汇却是截然不同的感受。

这一刻，在戏曲妆容的影响下，安妮本人强势的印记淡化了，她的一颦一笑，都是标准的“杜丽娘”。

人还是那个人，却变得如此符合沈铭的审美……沈铭脸上绷着，其实胸腔处心加快了跳动。他只是泰山崩于眼前而不变色罢了，内心简直翻江倒海。

沈铭专注的，贪婪的，留意着台上安妮的每一个举动。

她朱唇微启，每一个字都在腔上，每一句唱词都准了调儿，眼波流转里都是戏，惹来台下哄然叫好：

“唱得好！”

“真好，这是梨园捂起来的新台柱？”

“大青衣的范儿，唱出了杜丽娘的娇嗔，扮相美，嗓子亮，真是绝了！”

“苏辛可真不地道，一点风声都没露呢！”

这个时间段儿，台下的票友本也不多，大家被安妮的初次登台惊艳，忍不住窃窃私语交换着感受。

沈铭觉得几人太吵了，影响他听戏，不禁将桌上的茶盖儿揭开又稍重放下，终于让几个激动的票友禁声儿了。

“嘘嘘嘘，安静听戏~”

绕梁的婉约动听。

视听的盛宴。

越听越看，越是忍不住喜欢。有的票友听戏时喜欢闭上眼，让注意力集中在听上，摇头晃脑享受着戏腔的魅力，听到妙处在猛然拍桌击节叫好！但此刻，谁舍得闭眼睛呢？唱的好，扮相好，每个眼神都是好……非名角儿不能综合在一身的元素呀。

梨园，这是又要出一个名角儿了？

等安妮唱完这一折时，台下的票友不肯罢休，都让再唱一段儿。

梨园里票价是固定的，一楼大厅有一楼大厅的票价，二楼包厢价钱要稍高，此外瓜子儿、茶水各种干果另算，安妮没有返场，有人激动掏出身上的现金，都扔桌上：

“再来一段儿，爷们儿不差钱！”

“对对对，不差钱，来一段儿！”

搁别的场合，票友们的举动绝对是侮辱，但在梨园，多年传下来的旧规矩，买了票又掏钱“打赏”的，绝对是因为台上的人唱得好！

可安妮今天是试场，又不是公演。

她是不能再登台的。

“游园”唱完，安妮几乎已经耗尽了全身的热情和力气。全情投入真的太累了，她一直处在“杜丽娘”那种情绪中，等到了后台，整个人就像从水里捞出来般汗湿衣衫。

小邹一脸钦佩，她是不听戏的，但她能知道安妮的厉害。

“外面票友的反应太好了，简直要闹得把桌子掀掉了，都叫你再唱一段儿！沈先生也……”

安妮虚弱一笑，“太累了，再唱一段儿可坚持不了。”

小邹想说，沈先生也听得入了迷，却被安妮给打断了。

这一次试唱，安妮到底是没能再出场。

最后还是苏辛本人出面安抚了激动的票友，并承诺，明天开始安妮就会出现在剧目时间表中，喜欢她的，可以明天再来。

沈铭从座位上站起来，他脸上的神色没能瞒过苏辛。

苏师傅忍不住嘲笑道：“怎么，你后悔没学戏了？看她的天份，一点都不输你，或许还在你之上……”

沈铭当然不是后悔，欣赏安妮的青衣扮相，并不代表他后悔放弃戏曲。不过苏辛的打断，却让沈铭放弃了去后台的念头——时间还长呢，他明天再来捧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