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城县南三十五里外有座夸父山,夸父山下有座夸父陵,相传便是安葬上古仙人夸父的地方。 夸父陵的入口处,有道石门,据说乃是进入夸父陵的唯一通道。此刻那道石门已经被人打开,显然,已经有人进入了夸父陵。此外,那道石门的旁边另有两人在耐心等候,那两人不是别人,正是六扇门总捕头聂三江和他的属下蒲落尘。聂,蒲二人自昨晚参加完送行宴之后,第二天一大早便随同仙人夸父来到了夸父陵,准备接行痴道人离开。由于入陵之前,夸父吩咐聂,蒲二人在外等候,只需他一人入陵即可。因此,聂,蒲二人才没有随同入陵。也不知是何缘故,此次入陵,聂,蒲二人居然各准备了一只烧鸡,烧鸡早已凉,而两人却一口不吃。看样子,倒像是拿着烧鸡在祭奠死去的人。
蒲落尘望着手里用粗布包裹好的烧鸡,忽然想起一事,开口说道:“总捕大人,昨晚送行宴结束之后,你便命落尘准备两只烧鸡,并说这是留给行痴那狗贼的食物。落尘当时也没多想,便借来两块粗布包了两只烧鸡,带了过来。如今,落尘细细想来,这才觉得不对。行痴那狗贼好歹也是修道之人,修道之人素来忌食荤腥,我们却送他烧鸡作为食物,只怕他不肯吃啊……”原来,两只烧鸡是留给行痴道人的食物。聂三江听罢,微微一笑,说道:“说得好!不过,这行痴道人已经整整一天没吃过东西了,就算他内力再强,也会备受饥饿煎熬。看到美食之时,也会忍不住吃上一口的。”蒲落尘微微点头,说道:“总捕大人所言甚是。想当初落尘沦为乞丐,四处乞讨之时,看到美食,也经常会忍不住吃上几口。但愿行痴那狗贼也能如此,不然的话,就浪费了总捕大人的一片好心了。”聂三江不以为然地道:“蒲兄弟,你错了,就算那狗贼不吃,这两只烧鸡也可以当作是你我二人的干粮,我们留着路上吃,怎会浪费呢?”蒲落尘听到聂三江这么说,忍不住出口赞道:“看来还是总捕大人考虑周到啊,落尘佩服!”聂三江听后,含笑不语。
谈完烧鸡的事情后,两人便听得石门里面传来动静,料想是那行痴道人已被押来,于是便恭恭敬敬地等候仙人出陵。先映入眼帘的自然是那上古仙人夸父。不过,与之前有所不同的是,仙人夸父的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条铁链,那条铁链正紧紧地拴着后面紧跟而来的行痴道人。聂,蒲二人看到这里,已是心下雪亮,想必是仙人担心行痴道人会借机逃脱,因此才用铁链将其捆绑。那条铁链看样子至少也有四五十斤重,即便内功再高,也是极难逃脱。聂三江想到这里,嘴角不觉露出了一丝笑意。待得仙人止步之后,聂三江便上前拜谢道:“这次夸父陵一行,若不是仙人帮忙,我等也无法擒获行痴道人,后来又靠仙人相助,本座与蒲兄弟,蓝寨主,还有绿荷姑娘四人才得以祛除体内行痴道人所下之毒。仙人之恩,本座没齿难忘,请受本座一拜!”说着,便即俯身下拜,不过很快就被仙人夸父双手扶起。
“聂总捕头不必如此多礼。你我能在夸父山有此一遇,皆是天意。如今贼人已被擒获,下面的事情就靠你们了!”夸父缓缓说道。
“三江遵命!”
“落尘遵命!”聂,蒲二人同时开口回道。
夸父放心地点了点头,随后便丢掉了手里的铁链,说道:“如今老朽的尘缘已了,该是老朽回去的时候了!”说到这里,仙人夸父便即转身,朝陵墓的入口走去。聂,蒲二人皆知那“回去”的意思,于是便行礼道:“恭送仙人!”两人行完礼后,抬头望去,只见仙人夸父已经踏入了陵墓,他那粗壮的身躯也开始一点一点地消失在陵墓里。
“仙人怎地踏进陵墓了?他老人家为何不回山寨呢?”蒲落尘自言自语地问道。
“或许仙人觉得,只有这陵墓才是他老人家的归处吧!”聂三江用猜测的口吻答道。
就在这时,一声闷响打断了聂,蒲二人的谈话。聂,蒲二人循声望去,只见那陵墓的入口已被石门封死,一切又恢复了之前的模样。聂三江望着那被封的入口,说道:“看来,仙人是不希望有人再来这里打扰他了。”说到这里,聂三江便对着身旁的蒲落尘说道:“我们走吧!”两人刚走了没几步,便突然想起彼此手上还都捧着一只烧鸡,于是,两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都转向了一直默不作声的行痴道人。行痴道人也很快察觉到了异样,当下便对着聂,蒲二人怒声喝道:“你们,你们都看着贫道作甚?”聂三江上前答道:“行痴道长,你在陵墓里已经被囚禁了一天一夜,想必肚子已经饿坏了吧?本座和蒲捕头各送了一只烧鸡给你。”行痴道人闻听此言,不禁一怔,反问道:“你们?你们会有那么好心?竟然会送烧鸡给贫道?”聂三江答道:“那是当然,莫非道长没有看到本座和蒲捕头的手里都捧着一只烧鸡吗?”行痴道人听罢,便朝聂三江的手里望去,果然有一只烧鸡,虽有布包裹,不过却露出了一只鸡头,鸡头已被烤熟,不是烧鸡,又是什么?”
“呵呵呵呵……”行痴道人突然笑道,聂三江,你以为贫道猜不出你的用意吗?”
聂三江微觉意外,便即问道:“那依行痴道长之见,本座有何用意?”
“这还用贫道来说吗?你一心想利用贫道来指证主公,借机扳倒主公,倘若主公垮了,你便除去了一个心腹大患。在此之前,你当然不希望贫道有任何闪失,因此才要好吃好喝地照顾贫道。聂总捕头,贫道说得没错吧?”行痴道人义正辞严地说道。
“你……”聂三江万没想到自己的一片好心竟然被对方如此诋毁,虽心有不满,却也无从辩解。
“罢了罢了!聂三江突然说道,行痴道长说得也没有什么不对。既然你不肯吃,那就留给本座和蒲捕头吃吧!”说完,便示意蒲落尘将烧鸡收起来。
蒲落尘见聂三江的脸上微微露出遗憾之色,便出言安慰道:“总捕大人莫愁,让落尘来劝劝这个狗贼!”聂三江一时也无计可施,只得点头道:“好吧,落尘。就让你来劝劝他!”蒲落尘得到肯之后,便对着行痴道人大声笑道:“真没想到,行痴道长竟然还有这般骨气,宁愿饿死,也不愿供出自己的主公!”
“那是当然!”行痴道人当即应道。
蒲落尘道:“既是如此,落尘便更不明白了!”
“有什么不明白的?身为属下,本就该忠心护主,莫非你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吗?”行痴道人答道。
蒲落尘道:“落尘的确不明白。落尘不明白,你一个修道之人,不去求仙论道,居然一心为朝中奸臣效力,莫非,荣华富贵对你来说,真的那么重要吗?”行痴道人听罢,瞥了蒲落尘一眼,冷然道:“姓蒲的,你方才的一番话,贫道已经听过很多次了,若是你再这样说下去,只怕贫道还没有饿死,便已被你啰嗦死了。”此言一出,蒲落尘便改口道:“既然如此,那落尘就说点别的。”顿了一顿,蒲落尘又道:“想必道长也知道,落尘曾是一名蜀山派弟子。蜀山派乃天下第一剑派,门规极严,其中有一条便是不许门人弟子私自下山。道长可知这是为何吗?”行痴道人闻言一怔,万没想到对方会问自己这样一个问题,沉默了一会,才开口问道:“为师之人素来都不喜欢看到自己教出来的徒弟被旁人打败。因此,才会定下门规,不许弟子私自下山。能够下山的弟子大多都是门下的得意弟子,只有这样的弟子才不会给本门丢脸。”蒲落尘微微点头,说道:“行痴道长说得不错。不过,那些都是俗人之见,道长身为修道之人,怎地也是这般想法?”行痴道人听到这里,不觉“咦”了一声,问道:“对于此事,莫非修道之人还有别的情由?”蒲落尘答道:“那是当然。落尘的师父剑眉道人在世之时,就曾痴迷于道家之术,喜读道家书籍,也从中明白了很多道理。他老人家曾经告诫落尘,无欲无求,乃是入道妙法,一个人只有真正地做到无欲无求,才能达到道家的最高境界。在没有达到这个境界之前,修道之人绝不可涉足人间,不然的话,定然会贪恋世间繁华,即被内心的**所控制,一身修为也会付诸东流。这样的弟子也往往会被师长禁足。因此才有了门人不得私自下山的规矩。”
行痴道人不由皱起了眉头,说道:“姓蒲的,贫道真是不明白,你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究竟想说什么?”蒲落尘答道:“落尘只想说一件事,修道之人做不到无欲无求,那便会贪恋世间的荣华富贵,不能自拔。此乃为道行不深,修为不足。落尘实在不明白,身为道家高人正一先生的师弟,怎地会是一个道行不深,修为不足之人呢?”(注:正一先生即为司马承祯,上清派茅山宗第十二代掌门人。)行痴道人听到“正一先生”四个字后,登时变了脸色,连声问道:“你……你怎会知道贫道的师兄正一先生?”蒲落尘不由笑道:“行痴道长,想不到你也会如此糊涂,正一先生当年德高望重,享誉民间,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啊!”行痴道人微微点头,说道:“这话倒也不错。贫道的师兄正一先生乃是天下皆知的道家高人,若论起修为,贫道身为他老人家的师弟,自然远远不及他老人家了,这一点有什么可奇怪的!”蒲落尘“哦”了一声,说道:“行痴道长所言听起来也有点道理。不过,依落尘之见,还有别的缘故。行痴道长怕是自出家那天起,便无心修道吧?”行痴道人不由怒道:“姓蒲的,你休得胡说!”蒲落尘道:“行痴道长,落尘有没有胡说,只有道长心里最为清楚。正一先生他老人家在世之时,你虽贪恋世间的繁华,却也不敢私自下山离开上清派。待得他老人家登仙西去之后,你便与上清派众师兄弟划清界限,跑去为朝中的奸臣效命,甚至还因此杀了你的师兄洞玄真人!落尘真是不明白,正一先生乃是得道高人,怎地也瞎了一双狗眼,未能看出你这狗贼的凶残本性啊?”此言一出,行痴道人勃然大怒,朝蒲落尘大声喝道:“蒲落尘!你好大的胆子!竟敢侮辱贫道的师兄正一先生!”
蒲落尘仿佛充耳不闻,满不在乎地说道:“行痴道长,我蒲落尘此刻就是想侮辱你的师兄正一先生,你又能奈我何?”行痴道人气得七窍生烟,本想出手教训一下蒲落尘,却因被那铁链所困,动弹不得,当下也只能蹲坐在那里,独自生闷气。蒲落尘却显得更加得意,对着那行痴道人继续说道:“三字经有云: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行痴道长,你如此为非作歹,不思修行,滥杀无辜,违背天道,看来,是为师不严之过呀。方才看到你那般敬重你的师兄正一先生,想必正一先生在你心中已不仅仅只是个师兄而已,恐怕比已经去世多年的潘老道长还要重要吧?既然比潘老道长还要重要,那你一身的武功想必也是正一先生所传授……”蒲落尘刚说到这里,便听得行痴道人厉声喝道:“蒲落尘,贫道知道你要说什么。不错,贫道一身武功都是拜师兄正一先生所赐。师兄待贫道犹如亲弟弟一般,莫非,这样也不对吗?”蒲落尘大声回道:“当然不对!因为正一先生只教了你武功,却没有教你做人的道理,因此,正一先生根本不配为人师表,更不配受人尊敬,由此可知,他,也是一个失败的人!”行痴道人心中怒极,嘶声叫道:“蒲落尘!贫道真是不明白,明明是贫道做错了事,与贫道的师兄有何干系?”蒲落尘开口应道:“我且问你,若是你死了,你的师兄正一先生泉下有知,他老人家会开心吗?”
“我……”说到这里,行痴道人便再也说不下去了……”
一阵沉默过后,行痴道人突然低声问道:“蒲落尘,贫道真是越来越读不懂你了。贫道就算是真的死了,那又关你何事?顶多是那聂三江一个人的事而已。你又为何要这样绕弯子地劝贫道活着?如此做法不是借口滋事,惹是生非吗?”
蒲落尘听罢,淡淡地道:“行痴道人,落尘只想告诉你,若是你的心里还有你的师兄正一先生,那就请你好好活着。至少不要做一个饿死鬼!”
“呵呵呵呵……”行痴道人不由笑道,说来说去,你的目的还是想留下贫道这个活口!”
“若是你觉得,你死了,能够安心地去和正一先生他老人家团聚,那你随时都可以去死。”蒲落尘面无表情地道。
“呵呵呵呵……”行痴道人又忍不住呵呵笑了起来。不过,这次,却笑得甚是无奈。
“想不到,我行痴道人机关算尽,到最后,却还是输给了自己的心!真是可笑!可悲啊!”行痴道人说完这番话后,神态已几近癫狂。
忽听得“唰”的一声,银光乍现,连番闪烁之下,突然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继而,便听得蒲落尘开口说道:“我已经将烧鸡切好了。应该是一口一块。不过,小心骨头磕牙!”
“谢谢……”行痴道人连声说道。不过,很快又问道:“蒲少侠,请容贫道问上一句:方才你切烧鸡之时,所使的这把宝剑可是神器大会上的那把宝剑?”
蒲落尘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反问道:“行痴道长,你已沦为阶下囚,还是先想好怎么活下去吧,这把宝剑的事情就不关你的事了!”说完,便即走开。行痴道人见对方有意回避,便也只好将目光转向了地上的鸡肉。
一直沉默不语的聂三江见行痴道人已经开始吃起了鸡肉,便将手里捧着的烧鸡也放到了行痴道人面前,供其享用。行痴道人连连道谢。聂三江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当然,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