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音777头等舱内,熊巍窝在舒适的沙发上,不断调整坐姿。
从华夏首都机场飞往纽约纽瓦克机场时,熊巍坐的是经济舱,以前潜逃国外在世界各地流窜时又没有充足财力——虽然美联航的奢华程度远不如阿联酋航空,但票价也高达数万元——因此这是他头一回坐上国际航班的头等舱,不免感到新奇。
偷瞄了几眼靓丽甜美的空乘后,熊巍把注意力投放到坐在他身前的方子羽和江澜身上。
他看得出来,方子羽兴致不高,完全没有回归时应有的轻松和欣喜。尽管心中不解,可他没有资格询问,只能等着有资格的那位开口。
但江澜很沉得住气,反复把玩着刚入手不久的名表,一声不吭。
等到波音777攀上云层进入巡航模式,江澜终于侧头问道:“你有心事?”
“嗯。”方子羽脱离沉思状态,把四周打量一圈,看见其他头等舱乘客要么已经戴上耳机眼罩,要么专注于自己的事情,接着压低嗓音说道,“本来打算回去就休个假,现在看来,我们恐怕还不能休息。”
“哦?”江澜眉心浮现一丝略显疲倦的纹路,他放下爱不释手的江诗丹顿,精心聆听。
附近陌生的面孔让方子羽有所顾虑,他想了想,说道:“到了上京以后,先跟温言杨大壮碰个面,橘子、流云和无人机都是走她们的渠道回国,先从她们那儿取回来,再把我们知道的情况给她们说清楚,顺便,你买的这些东西,让她们想办法寄回去吧。”
“怎么?我们不回银江?”江澜的敏锐一如既往。
“对,我们得先去趟尚南。”
“尚南?”
“有事要办,大事。”方子羽发泄似的呼出一口气,伸手抵着额头颓然道,“我累了,要休息,下了飞机再说吧。”
江澜乖巧地闭上了嘴,扭头望向窗外的夜空,眯起双眼,若有所思。
………………
塔克拉玛干大沙漠上,一道孤独的身影点缀了广袤却单调的昏黄色彩。
可怖的狂风能将绵延不绝的沙丘吹起,却不能动摇这道身影分毫。如此奇景为本就人迹罕至的无人区更添一分诡秘,只可惜此时没有旅人行至此处,也就无人见证。
没穿鞋的男人走得很慢,双足一再陷入灼热沙层之中,抬起时脚底却没有粘附哪怕一粒沙子。
就这样走了二十分钟,他似乎对这枯燥的重复感到厌倦,停住了脚步。
回头看了眼后方留下的一连串脚印,他摇了摇头,挥了挥手,四周忽然静寂。
狂风的呼啸声,没了。
深浅不一的脚印,也没了。
接着,一层又一层细沙离地而起,盘旋着形成一张座椅,飘向男人身后。
他轻轻坐下,做了个古怪的手势,接着一面沙墙平地而起,裹着沙椅向天际直冲而去。
十四个小时后,生活在沙漠边缘地区的羚羊、野猪、猞猁、塔里木兔、沙蟒、野骆驼们被迎面撞来的一堵沙墙惊得四散奔逃。
………………
布鲁迪拉是位于阿利加高原州中东部的一个小国家,国土面积不到三万平方公里,却有两千多座山丘,因此有千丘之国的称谓。
这个被联合国评为“世界最不发达国家之一”的农牧业小国并不因它特殊的地貌或极端的落后而闻名,而是因一场震惊世人的大屠杀走进外界视线。
由于布鲁迪拉境内兵凶战危,资源匮乏,国民因种族与宗教差异而陷入常年无休的战乱,几乎没有大国愿意向其伸出援手,因为那是任何人都能轻易预见的亏损——无偿赠送的粮食会被军阀瓜分一空,参与建设的技术人员随时可能遭遇危险,费尽力气取得的成果又随时可能被那些充满破坏欲和征服欲的混蛋摧毁殆尽。
自参选联合国人权理事会成员不幸落选后,布鲁迪拉彻底陷入绝境,武器装备落后的军阀们没有侵犯邻国的能力,而邻国对这个穷邻居则丝毫不感兴趣,饥饿迫使那些手握武器的人们将枪口和刀刃对向同胞。
这个文明之光无法触及的角落里,掠夺与屠杀才是常态,没有权势没有武器的弱势群体朝不保夕,也许明天就会失去辛勤劳作的成果,也许下一秒恐怖和悲惨就会骑着灰尘扑扑的皮卡车,伴着刺耳嘈杂的音乐闯进家门。
苟活着的人们更像是本能尚存的行尸走肉,因为对这些没有能力逃离的人来说,看着自己和家人受尽凌辱然后死于乱枪之下,似乎是命中注定的结局。
生活在首都安加拉的底层民众大多已经认命,但孔学堂的建立给他们带来了希望。
几个月前,一群黑头发黄皮肤的人来到安加拉,建起一座不收取任何费用的学堂。
名为孔学堂,但教习们传授的并非孔学或儒学,而是杀人搏命的武技!
以前,面对欺凌和迫害,黑色羊羔任人宰割,他们并不是没有反抗的勇气,只是不知道如何反抗。
但这种情况不复存在了,人们在孔学堂获得了反抗的能力,并在孔先生的领导下迅速凝聚,集结出一支悍不畏死的队伍,再配备由一群白皮肤的西方人无偿提供的各式武器,饱受压迫的反抗军摧枯拉朽般推翻了盘踞安加拉的旧正府,并狠狠痛击所有觊觎试探的军阀。
说到底,布鲁迪拉的执政党和军阀并不是德高学富、远见卓识的政治家、军事家,他们只不过是一群握住了枪杆子的乌合之众而已,有了孔先生和西方朋友的帮助,战意高涨的反抗军轻而易举地获得胜利。
而今,孔学堂已成为安加拉的圣地,傀儡正府在反抗军领袖和孔先生的控制下扭转时局,将福音传向布鲁迪拉每一个角落,每一寸土地……
“啪嗒”
孔日音按下遥控器关闭电视,带着满足的笑意问道:“爷爷,您看这部纪录片,拍得怎么样?”
白发苍苍的老人双目微阖,不做回应。
“爷爷?”孔日音的声音小了许多。
心不在焉的老人干脆闭上了眼,摇头回道:“最后一段太露骨了,决不能出现‘傀儡正府’这样的字眼,要改成新正府,反抗军改成‘用知识和使命武装自己的新党派’,具体怎么改,会有人去想,用不着我这一介武夫费心。还有,不要过分加重孔学堂在革命过程中的参与感,我们的目的是传武,不是执政治国。”
说完,老人意兴阑珊地挥了挥手:“你去吧。”
孔日音起身鞠了一躬,犹豫片刻后,用更小的音量问道:“爷爷,您心情不好吗?”
老人稍作沉吟,吐出一口浊气,皱眉道:“没什么,只是有种不好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