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阿尔伯特眼中满是疑惑,他不能理解方子羽的反应,以对方所表现出的敏锐思维,不可能意识不到瘦身药的价值,如此巨大的利益,即便福布斯富豪榜上的商界巨鳄也不免动心,为何眼前这个年轻人对此不屑一顾?
“既然你说你们成果丰硕,总不至于只做出夸休可尔症特效药和瘦身药这两款产品吧?”方子羽知道瘦身药足以使凯撒罗跻身世界之巅,但这与他无关。
一款药物的研发、注册、审批直到最后上市盈利,其中过程尤为复杂,绝不是控制一名研发团队领导者就能全盘复制,即便动用超情二处的能量将阿尔伯特秘密押运回国,也很难捞到好处,除非能得到顶尖制药公司和相关部门的配合。
“是的,我们还做出了其他药物。但要谈到那些药物的研发,我是说,如果想让你们理解它们的来由,必须先做一些必要的说明。”
阿尔伯特停顿瞬息,没有故作悬念,看出方子羽眼神中的许可后便继续说道:“根据实验对象的肠道菌落,能对其体重得到准确率高达90%的预测。相比之下,即便拿到实验对象的DNA和完整基因序列,从基因层面做出预测的准确率不到60%,当然,我说的是现有技术,而基因技术一直在前进,或许以后这个数值会得到提升。”
“但从这一对比就能看出,对于身体的健康来说,你所携带的,总重约三磅的微生物,可能比你基因组里的每个基因都更加重要。”
“三磅?”欧阳杰的关注点不同寻常,他扭头看着方子羽,掰着手指头认真说道,“三磅差不多是1.3千克!”
“成年男性的大脑重量平均1400克。”江澜也忍不住惊叹,“原来我们身上的微生物跟我们的脑子差不多重?”
“我们身体里的微生物,总重接近大脑?”方子羽重复这一疑问。
“没错,有时还会超过,而且不仅是重量,很可能重要性也不比大脑低。或许你们觉得我的看法很荒谬,很夸张,但一次又一次的实验都证明了我的看法。”
“你们知道吗,婴儿出生前六个月注射抗体,他们患肥胖症比不注射或推迟注射抗体的可能性更大,因此在早期干预会对婴儿的肠道微生物菌落和之后的健康状况产生深远影响。”
“但,对人类而言,影响其身体状态的并不只有肠子里的微生物,我们全身上下到处都是微生物!不仅仅只是我们的身体,还有我们生存的空间,脚下每一寸土壤,呼吸的每一口空气,都有着数之不尽的微生物,比如我们现在说话时,就有一些真菌、霉菌落到我们身上,进入我们的呼吸道——它们正是引起某些过敏症状的元凶。”
“摸摸你的脸,或者手,带来那柔软且富有弹性的触感的,可不仅仅是你们的皮肤和肌肉,一千多亿细菌细胞以皮肤上的油和汗作为食物,在我们的脸上,手上、舌头上甚至是龟h头上繁衍,散发出难闻的气味,那就是我们的体味。”
“一千多亿!这个数字吓到你们了吗?其实它们只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我们每人平均携带的微生物总数有几百万亿,是组成我们人体的所有细胞总数的十倍!它们遍布我们身体每一个角落,关系到我们身体每一部分的形成和运作。”
“它们不仅能帮助我们消化食物、调整免疫系统、抵抗疾病,还会决定我们的身体特征,比如某些人皮肤表面的微生物会分泌一种蚊子能探测到的化学物质,于是他们饱受蚊虫叮咬的痛苦。比如某些人肠道内微生物会食用止痛药里某种微量物质,而其他人却会因为缺少这种肠道菌落而导致肝脏受损。”
“除此以外,它们还能决定我们的皮肤是否油腻,毛孔是否粗大,甚至能改变我们的容貌和精神状态。”
“刚才我说过,微生物能够控制宿主的行为,它们怎么做到这一点?虽然没有确切证据,但我猜测微生物会利用自己的化学工具,消食人体内某些物质,然后分泌某些物质,因此某些微生物的过剩或消失都可能引起严重的免疫疾病。”
“比如糖尿病,以前人们认为在某种情况下接触到病原体,激活免疫系统对抗病原体,结果杀死了制造胰岛素的细胞,但现在我们知道1型糖尿病诱因之一并不是人体与病原体的斗争,而是因为人体向身体内外的微生物群落发送了错误信息,导致了某些微生物群落的消失,触发了某种免疫反应,让患者的身体消灭了自身制造胰岛素的细胞。”
“同样的道理,也许是相同或相似的机制,导致我们大脑接受到的反馈信号发生变化,进而引起情绪异常。”
“虽然我们试图证明抑郁症与微生物有关的实验进展缓慢,但我们已经成功用‘牛粪’制造出克服恐惧的药物,这种微生物最早从牛粪里提取出来,所以被命名‘牛粪’,把‘牛粪’制成的药物喂给白鼠,白鼠就会对创伤后的应激障碍产生免疫力,换句话说,就能克服恐惧,这种药物配合治疗创伤后应激障碍效果极佳。”
“另外,我们在研发过程中还发现了一些副产品,比如用黄蜂体内提取的微生物能酿造出口感更好的啤酒,但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推开了这扇门,可以预见的是一场医药界,甚至是整个人类社会的变革即将到来,与之相比,瘦身药也只不过是门前一个台阶而已。”
听起来好像跟T原体和丧尸扯不上关系,方子羽稍稍松了口气,但他没有想当然地以为自己可以放心,毕竟他在这方面的知识储备约等于零,就算阿尔伯特有所隐瞒,或者刻意忽悠,他也无从发现。
“变革?”
见方子羽不吭声,欧阳杰问道:“什么样的变革?”
“怎么说呢……”阿尔伯特思考许久,终于想到要怎么解释,“二十多年前,你们还没出生的时候,人们就普遍认为科学家们很快就能针对性修改人类基因,减除坏的、不想要的基因,留下或者添加好的基因,让新生婴儿更加健康,更加强壮,更加聪明。”
“我记得当年因此引起一场伦理道德的论战,呵呵,不过我们的科技总是不按前人预测的那样发展,或者说原本就没人能预测到未来的发展。”阿尔伯特自嘲地笑了笑,当年他也曾参与那场论战,“二十多年过去了,尽管基因技术一直都在进步,但还是无法实现以前的设想,也许再过二十年,四十年,也仍然无法实现。”
“但,有了像CRISPR.Cas.9这样操作简便、靶向精准的基因剪刀,我们不只能拿来修改蔬菜的基因,也能尝试修改微生物的基因。”
“就拿我们三个人来说,虽然人种不同,但基因相似度绝对超过99%,可我们体内的微生物却可能只有不到10%的相似度,这不奇怪,要知道根据通用标准计算方式,人类基因大概有两万个,而这么多年来对微生物基因测序的结果表明,我们体内的微生物基因数有200万到2000万。”
“定向培育我们需要的微生物,再定向修改它们的基因,我们就能利用它们来重塑身体状态!”
“比如?”欧阳杰隐约看见某种前景,但眼前似乎还隔着一层窗户纸,让他看不真切。
阿尔伯特一句话就戳破了这层窗户纸,使模糊变得清晰。
“比如,我们可以培育微生物消灭体味和口臭,如果我们能成功,那么将来我们就会看到像电影里那样早晨醒来脸上没有油光、即便不漱口嘴里也永远没有口臭的美女。同样的道理,我们还能用微生物祛除体味、塑造理想体型、调整情绪、对抗病魔……”
“总而言之,如果有足够的资金、人力和时间让我们掌控数十万种微生物,我们能让顾客更性感、更聪明、更强壮、更快乐。最后,我们能打造出完美的人类!就算完美太遥远,要打造出更美好的人类也不是难事,瘦身药就是我们迈出的第一步!”
震惊到无以复加的欧阳杰低声喃喃,说出阿姆斯特朗登月时的名言:“这是我个人的一小步,却是人类的一大步。”
这无意识的抬举令阿尔伯特十分受用,他毫不矜持的点头赞同:“同一个人不同部位的微生物菌落,差别比珊瑚礁中的微生物和牧场上牛羊的微生物还要大,以前我们专注于探索外面的世界,却忽略了体内这数十万种微小生物组成的微观生态世界。现在我们推开认知的大门,的确是关乎全人类的进步。”
“光是听说这些事,就算不虚此行了,这趟来美联邦,收获可能超出我们的想象。”
听完阿尔伯特的研究成果,江澜啧啧称奇,忍不住惊叹,接着忽然笑了起来。
“前几年就听说,有许多医生反对抗生素滥用,反对理由是滥用抗生素可能使病毒进化,产生耐药性极强的细菌和病毒。不过现在看来么,他们的担忧可能没有必要,十几年前我们的阿莫斯博士就能用微生物造出新型抗生素,估计以后也能再创辉煌。”
方子羽嗯了一声,没有做出多余回应。他认为这一次,聪明的江澜并没有说出正确结论。
抗生素除了在耐抗生素细菌上产生重要影响以外,肯定还会对肠道内微生物生态造成影响,或许会造成严重后果,但人们至今对此一无所知。
医学和科学总是在进步的过程中总是不免推翻前人结论,或者说正因为推陈出新才有进步,这让方子羽想起以前听说过的一则趣闻。
传说,古埃及人非常关注身体各部分,认为来生还要用到自己的躯体,于是便用防腐香料把自己的身体做成干尸,也就是木乃伊。
从公元前1600年的古文献抄本来看,当时的古埃及医生已通过解剖人体了解了人体的结构,并能实施外科手术——这一点有公元前2500年左右的雕塑作品为证——于是,制作木乃伊时会由医生先将内脏取出。
但肾、肝、脾、胃都会被抛弃,唯一被小心保留的内脏器官是心脏。至于大脑?古埃及人认为大脑是无用的器官,他们会用金属器皿搅碎大脑,从鼻子里吸出来然后扔掉。
站在现代人的角度来看,他们的做法无比愚蠢,因为现代人知道大脑是比心脏更重要的器官。
科学家和医生们已经知道心脏的功能和运作方式,还能为患者移植一颗新的心脏,甚至不久之后能制造人工心脏,可头部移植手术却是难如登天,更没有人敢说自己了解了大脑的秘密。
而站在后来者的角度看,也许今日人们滥用抗生素的做法就像古埃及人制作木乃伊时先敲碎大脑一样愚蠢。
药瓶里那一颗颗颜色各异的药片,就像是古埃及医生手中的金属棒,捅进最重要的器官里,把它捣成烂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