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蓝看着静如水,痴如冰的太太,跟在医生身后,静静地聆听着:
“疤痕是会有的,不过幸好伤口比较浅,以后好生养着,等时间长了,疤痕淡化基本上就看不出来了。”其实医生觉得,这么漂亮的一双手,要是留了疤怪可惜的。
霍栀木然地坐在床上上,任由护士帮她清理手腕,涂药水,裹上绷带,如同精致的玩偶,了无生气。
虽然打了镇静剂,她几乎没睡过,就那么安安静静地躺着,眼睛望着天花板,像失去灵魂的空壳。
三天后。清城人民医院,病房内,静悄悄的。
“晓蓝,我要出院,我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你去——办理出院手续吧!”
“太太,可是——”
“晓蓝,你越来越不听话了吗?听不到我在说什么吗?”霍栀站在窗前,背对着晓蓝,幽幽地说。
“是,太太。”晓蓝生生咽下了想要说的话,怏怏地服从太太的命令。
窗外的花儿,娇艳欲滴,长势喜人,风里带着新番的泥土的气息,混着甜蜜的香味,不少病人三三两两在家属的搀扶下,园中散步,个个脸上洋溢着康复的希望。
阳光明媚的日子,霍栀却是黯然的心情,对比鲜明,讽刺意味颇浓,厌恶地拉上窗帘,室内很快暗了许多,她蜷缩到病床上,拉过被子,蒙上头,唯有黑暗才能心安。
手机叮铃铃一阵阵响起来,在床头摸索着,找到手机,茫然地按下接听键。
“大小姐,太太嚷着非要今天出院——”
“徐姨,我知道了。”
晓蓝重新回到病房时,入眼的便是颓废的太太,一室的黑暗。
她轻轻地踱步到窗前,徐徐拉开窗帘。突然而至的光亮令霍栀不适地眯起眼,她脸色苍白,如同惧怕阳光的吸血鬼,艰难翻动软绵绵的身子,重新又把脸藏到被子里。
“太太,出院手续已经办好了!我们马上就能出院了!”
“太太,看看我手里拿着的是什么?”晓蓝手捧一大束百合,站在床头,“是一位穆先生,穆白送给太太的鲜花,这里还有一张卡,太太要不要我读给你听!”
晓蓝的强颜欢笑,并未唤醒太太的任何兴致。
已经很多天了,太太就那样睡着,滴水未进,晓蓝破不得以强制喂太太吃东西,最后她都会加倍地吐出来,直至吐出绿色的胆汁。
“代我向穆白道谢!”声音孱弱的如同从地底下冒出来的幽灵。
这两天遭受的打击,似乎令她丧失了求生的意志。
“穆先生,是个好人,太太住院后,他已经来过好几次了,太太——”
任凭晓蓝说什么,霍栀都不感兴趣,空洞失神的大眼睛,就像两个黑洞,幽深幽深,抗拒着接触外面世界的一切。
清水街,霍家别墅。
守在楼下的记者们,蜂拥而至,将庄胜蓝,霍栀,霍清妍,母女三人,团团包围住。
“霍太太,听说霍市长在二十多年前涉及一场交通事故,请问这事是真的吗?”
“这位是霍栀小姐?请问你对霍市长贪污的问题怎么看待?”
“请问霍栀小姐,你是否和清城首富顾峻清已经办理了离婚手续?”
“请问,顾峻清先生,对这起事件是否知情?”
“据说顾总裁认为你们的这桩婚事,是他一生的败笔,你对此怎么看?”
“……”
各种刁钻的问题如潮水般汹涌而至,但是核心却从霍誉秀的交通事故,贪污腐化悄悄地转移到了霍栀与顾峻清的婚姻上来。
霍栀担心记者们伤害到妈妈庄胜蓝和妹妹霍清妍,将她们紧紧地挡在身后,妹妹霍清妍寒着脸对记者们道,“事情还没有调查清楚前,你们如果胡乱报道,我会追究你们的法律责任。”
“法律责任?霍家二小姐小姐,据你估计,霍市长的贪污腐化和交通事故应负什么样的法律责任?”霍清妍小脸铁青,出离愤怒,却无计可施,记者们转而把镜头和话筒再次对准了霍栀。
“霍栀小姐,离婚后顾家分割给你多少财产,能透露个数目吗?”
人的天性对八卦新闻比既定事实更感兴趣,记者们更是唯恐天下不乱的势头,希望挖掘更多的内幕,期待一抢清城晚报的头条。
徐姨被排斥在重重包围之外,容颜苍老,她在霍家生活多年,早已经把自己当成了家庭的一员,此刻的心意如焚徐姨用力地往外扒拉着记者们:“求你们了,赶快离开吧,我家太太,生病刚刚出院,求你们改日再来采访吧!”
记者们对一个保姆丝毫不感兴趣,徐姨的话语早湮没在热闹无比的人群里。
这场围攻式采访,耗尽了霍栀的精力,她一言不发,却始终不忘记自己的职责,如老母鸡般牢牢地护住身后的母亲和妹妹。
人山人海,记者成群,尖锐的发问,刁难的采访,无休无止。
远方几辆警车,鸣笛声声,下了几个警察,进行了现场的清理,记者们虽然不甘心,却个个精明如猴子,绝不可能去触碰法律的警戒线,如潮水般纷纷离去。
不远处一辆黑色的轿车内,顾峻清点了手机的接听键:“嗯,好,谢谢王局长,这几天有劳王局长,继续加派人手看护霍宅,我不希望任何人来采访霍家母女。”
“——”
“少爷,谢谢你,谢谢你为太太——不,霍小姐解围!”端午恭敬中更多的是感激成分。
“端午,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他,今后她的事情,不要在对我提起半个字!开车!”一声命令后,黑色轿车像离线的箭,驶离清水街霍宅。
霍宅,客厅内。
庄胜蓝像被脱了一层皮,全身无力地瘫软了,她过惯了养尊处优的生活,像从未经历过风雨洗礼的温室花朵,无助,恼怒,无奈,羞愤。
“妈妈——”
“你住口,不要喊我,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连自己的亲生父亲都陷害,你爱姓方的,都爱到不可自拔的程度了?都爱到要毁掉我们霍家了的程度了?贱女人,想尽办法勾引男人的贱女人,当年为了爬上顾峻清的床,你真是费尽了心思,结果怎样,还不是被人抛弃!如今连记者都在耻笑你,丢人现眼的女人,为了跟那个姓方的上床,难道你就要出卖自己的亲生父亲吗?”
“太太,这件事不赖大小姐的,是大小姐遇人不贤,被人算计和欺骗了!太太,大小姐也是受害者,是那个姓方的诚心报复——”
“住口!陈姨你到底怎么回事,到现在还帮助一个出卖父亲的叛徒!”
陈姨不敢再说下去,垂手一边,看着默默无语,泪流不止的霍栀,噤声不语了。
“我恨你,这一辈子我都不会再喊你一声‘姐姐’,是你,害爸爸入狱,你赶紧去把爸爸救回来,否则这一辈子妈妈和我都不会原谅你!”
霍清妍点着食指,像一柄剑指向霍栀,眼珠子瞪的圆圆的,恨不能将姐姐生吞活剥。
“滚,滚啊,我一分钟都不想见到你,除非能让你们的爸爸平安无事地回到这个家里。”庄胜蓝极度悲伤忧郁,挥手打落了茶几上的花瓶。
哗啦一声,一地碎片,气氛,降到冰点。
“大小姐,你——还是先回去吧,太太的脾气你是了解的,等她气消了,就啥事也没了!”陈姨搜肠刮肚地劝慰着霍栀。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别墅的,腿儿一颤一颤的,好似脚下踩着的不是大地,而是一团又一团棉花,虽是白天,却感觉天昏地暗的,脚步有些不稳的走进车里,趴到方向盘上,通红的眼圈,噙满了泪珠。
“爸爸,对不起,爸爸,我错了!”她眼中的光芒渐渐暗淡,油尽灯枯。
许久,启动引擎,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