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京兆尹冯闻派遣的人也到了宫中,将长宁公主之前的那番话如实禀明帝后。
宁玖听了这番话,神色立时沉了起来,对着传话的人道:“她当真是这样说的?”
那人点了点头。
宁玖哼了声,忽然扬起一笑理了理身上的衣褶,回首看了一眼薛珩道:“旁人请她不动,那便只有我亲自去接了。”
语气听似威严,但话语深处对女儿的担忧怎么也藏不住。
言罢,也不管薛珩什么反应,宁玖带着一众宫人离去。
薛珩忙唤来现在贴身护卫他安全的玄二道:“去派些人盯着,务必要护好皇后和公主的周全。”
不管怎么说,长宁公主此次的行径的确是不妥,她被抓到京兆公衙,说到底也是她自己自作自受。
只是,一想起长宁公主是因王家的那小郎入了公衙薛珩便觉心下微涩。
若是旁人家的儿郎,他或许还能从中斡旋,但此次她惹了王家的郎君,念及以往的情分,便是他想,宁玖必然不会再容他偏袒长宁。
*
长宁公主心情大好,态度十分悠闲的呆在京兆衙门里,一旁还有小厮替她斟茶递水,好不逍遥。
忽然听着门外响起一阵躁动声,长宁公主忙将手中的茶盏放下从坐榻上起身,理了理衣襟,打算以自己最精神的模样来面对这吃瘪的王家小郎。
她说过的,必然要他亲自来请。
只是,待到那一乌压压的人群接近的时候,她的面色瞬间僵住。
“皇后殿下到。”
长宁公主几乎有些没站稳,看着逆着光缓缓行来,着一袭丹霞齐胸飞凤襦裙,外罩幻色大袖衫,头挽高髻,臂弯挽了一道玄色披帛的明丽妇人逼近,难以置信的道:“阿,阿娘?”
下一秒长宁公主拔腿便要逃。
宁玖见状对身旁的人示意,很快长宁公主便被人攫住,像抓小鸡崽一样的被抓了回来。
宁玖对他一笑,也不多问,只抓住她的手,便道:“走吧。”
长宁公主摇摇头道:“阿娘,今日我叫旁人诬陷背了黑锅,若不等那人来府衙将此事说清楚,那,女儿的名声可就毁了。”
“我堂堂南秦公主,岂能背上窃人财物这个污名?这不是给南秦,给阿爷阿娘你们丢脸吗。”
宁玖微抬眉,似笑非笑,一副将她看穿的了然道:“若真觉得丢脸,你也不会干出这事儿了,你不要以为我不知你心里打的何种主意。”
闻言,长宁公主眉头揪得紧紧的,她实在不知该用什么法子应对对付她阿娘。
在她父兄面前,她不需旁的,只需要撒娇便可。但在她阿娘面前,无论是撒娇还是讲道理,都行不通。
她阿娘实在是太狡猾了,总能在第一时间便拆穿的她的那些小把戏。
俗话说,知女莫若母,大抵便是如此了。
虽然知道撒娇无用,但她仍巴巴的睁着眼对宁玖的道:“若不叫那人来将此事说清楚,女儿便要背这个黑锅了。”
语气很是可怜。
宁玖瞧着她这般可怜巴巴的样子,心头一软,但她十分清楚她的性子,只好端着面色道:“活该,你闯祸至今,哪次不得由旁人给你擦屁股。如今倒是正好,总算有个人能治你。”
“随我回去,莫再生事端。”语气不容拒绝。
长宁公主招数已然用尽,面色微僵。
她知晓她在这样继续下去也是无法,最后只好灰溜溜的同宁玖一道回了宫。
长宁公主回宫之后,第一时间便是到紫宸殿找薛珩诉苦。她回的时辰凑巧,正好太子此时也在紫宸殿和薛珩议事。
薛珩见状,摸了摸她的头,随后叹气,“那王家小郎的父亲于你阿娘有救命之恩,加之此事到底是你理亏在先,便是朕也不能偏袒于你。”紧接着,他神色一变,少见严厉的道,“再说你这次实在不像话,竟敢起了戏弄儿郎的心!”
好在这次遇上的是王家小郎,若是旁的居心不轨之人,那该如何?
长宁公主见薛珩这边没戏,又跑过去拉太子的袖子道:“连阿爷都是这个态度,阿兄你倒是替我评评理。”
今年十八的太子已出落的十分出色,他身形颀长,面容与薛珩几乎有七成相似,但比之薛珩,通身的气度却更加柔和。
太子平日里的性子素来温雅的,但若你要因此轻视他,那就少不得要吃苦头了。
太子的武艺从小便有薛珩亲自调养,底子打得极牢,乃是典型的文能挥笔题诗,武可拉弓上马的南秦儿郎。
太子对着长宁公主一笑,弹了弹她的脑门道:“此事的确是你理亏,人家那边没寻上门来,你倒是恶人先告起状了。”
长宁公主委屈,“阿兄……”
太子对她摇头,“你这样瞧着我也没辙。”末了给她一个眼神,“阿娘在那边盯着呢,你莫不是以为找了我和阿爷给你撑腰,此事便能遂了你的意?”
宁玖在一旁静静的看着长宁公主寻求同盟失败的模样,不由得暗暗失笑。如今这个王璟来得正好,正好可以杀杀她的锐气,好叫她知晓,永安城内并非是谁人都可任她拿捏的。
长宁公主向宁玖投去目光,神色很是沮丧。
是了,先不说她兄长,她可是见了他阿爷宠她阿娘的阵仗的,有她阿娘在,此事儿肯定是没得商量了。
长宁公主憋闷不已,最后只好愤愤退下。
她退下的同时,宁玖道:“叫暗卫务必看好她,再过些日子她便要及笄了,若还像以往那样疯跑实在不象话。这次无我的命令,谁若胆敢私放她出去,必然重罚。”
末了宁玖的眼风从薛珩和太子二人身上掠过。
这番话与其说是宁玖对暗卫的吩咐,倒不如说是她对薛珩和太子的吩咐。毕竟以往长宁公主能够多次如愿,其中便少不得有这两位在其中偏帮。
自那日从京兆府衙归来之后,长宁公主便被日日拘在宫中,哪儿都不能去。
每当她有所动作,便有暗卫从身后窜出来,能把人吓个大跳。
长宁公主知晓这次她阿娘是铁了心的要关她,只好咬牙愤愤回了自己的宫殿。
长宁公主回宫之后,看着方才写了一半的字,很是烦躁,毛毛躁躁了半天,最后认命地坐回那张桌案前,提起笔来写了个静字。
写完这个静字后,她心中平静许多。
但很快,不知怎的她的脑海中忽然又浮现出了那日王璟翻身下马的流利动作和他的那矜骄的脸。
长宁公主怒不可遏,将手中的笔沾上墨,将纸面当做王璟的脸泄愤,生生将一张上好的宣纸涂成了一个黑炭团子。
王璟,王璟!
早知如此,他就不该惹这个家伙,否则何至于沦落到如今这失去自由的境地?
长宁公主无力望天,随后将宣纸拂开,伏在案上。
她只委顿了一会儿,随后又精神十足地从桌案上直起身来,眸光灼灼,亮得逼人。
遇事气馁从来不是她的作风,既然这次这个王璟让她吃了瘪,别她必要让他还回来才是!
时间很快便到了长宁公主及笄的那一日。
她是景元帝和昭德皇后膝下唯一的公主,其受宠程度自是不必说。
这一日,长宁公主的及笄礼十分盛大,朝中有分量的官员几乎都出席了。
待到宗室里一个德高望重的老者,替长宁公主簪上那一支特意打造的玉笄之后,便意味着从此刻起长宁公主便是个成年的小娘子了。
今日,王璟自然也在观礼的宾客之列。
他看着那个身着华服,一步一步拾级而上,一头如鸦羽般的黑发被玉笄簪起的小娘子,心中颇有些复杂。
从曾经他与她打过的几次交道来看,这个长宁公主的性子甚是不讨他喜欢。
但有一点他无法否认,长宁公主生得极好。融融日光下,肌肤细腻的小娘子被日光照的透亮,有种格外通透的感觉,她的眉眼生得甚是和婉,若不言语时,很是有几分动人的姿态。
看着她的脸,他忽然生出了一种恍惚感,可很快想到前几次她的行径,他的心再次沉了下去,余下的只有不喜。
王璟正兀自出神,忽然有一捧茶而过的宫女,不小心她手中的杯盏打翻,茶水溅了他一身。
宫女立时跪下,连声致歉。
王璟冷摆了摆手,眉头一皱,示意那宫人退下。
他随意寻了名宫人,询问了偏殿所在,想下去整理下自己的仪容。
他往前面行了不久,忽然听到斜刺里传来一阵风声,接着便有几人上前,用拇指粗细的绳索将他捆住,往一旁的林子里拖。
王璟本有些慌,可随即想到今日这场合,悬着的心立时镇定了下来。
几乎是瞬间,他便猜到了背后指使此事的人是谁。
他冷冷道:“出来吧,我知道是你。”
果然,先前还在高台上的长宁公主到了他的跟前,她身上穿的还是方才那套繁复厚重的礼裙,手中却玩弄着一截鞭子,很是有种不伦不类之感。
王璟面色一沉,冷道:“你又想做什么?”
长宁公主见状得意一笑,上前,用手中的鞭子轻轻拍了两下他的脸,哼道:“做什么?上次因你的缘故,我在宫中被关了近一月,这次怎么着也得让你还回来才是。”
说着,她扬了扬手中的一个白色瓷瓶,“你说,太原王家这辈最出众的小郎,若是当场失态,会不会很有趣?”
他眉目一沉,怒道:“这里是皇宫。”
长宁公主挑眉道:“啊,正是因为此处是皇宫,所以做这事儿才更加方便。”
公主及笄来的都是南秦有名有姓的人物,若他在这样的场合下出丑,那将是件极损颜面的事。
长宁公主道:“若你不想这样的话,那你给我陪你道歉,咱们的事儿便算一笔勾销,如何?”
他抿了抿唇,长长的睫羽垂下,不发一语,很快他抬眸对她道:“公主执意要如此吗?”
言下之意,他并不打算对她道歉。
长宁公主有些怒,“道个歉是会少块肉还是怎的?你若执意不肯,那我就只好对你用药了。先声明此药是从小毒仙手里头拿的,药性大的很,寻常一般人解不了。”
王璟眉目更沉,就在长宁公主兀自得意的时候,她忽觉眼前一花,接着她与他的方向调转,他用一手将她的双手攫住,高举过头,另一只手将她抵在了墙上。
二人之间,距离咫尺。
守在暗处的阿言和一众暗卫见此,忙道:“公主!”
“王家小郎,你知晓你这是在做什么么?快些住手!”
他眸色极淡的往后面扫了一眼道:“若是诸位想引得更多人前来此地,某自是不介意。”
此话一出,让众人成功闭了嘴。
此时,他与公主二人距离极近,动作暧昧,叫旁人瞧见这幅画面,到时候可真是说也说不清了。
长宁公主平时胡闹归胡闹,但从不拿这些事情开玩笑,她自然也知晓事情的重要性,忙对阿言等人道:“你们原地等着候命。”言罢,她微微扬起头,看着近在咫尺的雪衣郎君,咬牙道:“你想做什么?”
虽然此时他处于困境,语气却仍是高傲的。
见她如此,鬼使神差的,王璟忽然微微低首,扬唇一笑,“你说呢?”低低沉沉的语气中流转着一种如丝如缕,若有似无的暧昧,震得长宁公主心下一慌。
而他这一笑,恍若春光乍泄,晃得人睁不开眼,清俊中莫名带了丝邪气,勾人得很。
“你,你敢!”长宁公主一双明丽的眼鼓得大大的,怒瞪他,像只炸毛的小兽。
王璟看着这样的他,有些出神。
这样的吃瘪的她,可比张牙舞爪的她可爱多了。
见他眸光微沉,她道:“此处乃是皇宫,你要真不怕死,那你就来。”
王璟闻言哼一声,而后毕竟她,在她的耳畔轻声道:“这是最后一次,日后若你再敢随意挑衅,便是你身为公主,我也一样有的是法子治住你。”不是威胁,胜似威胁。
他说话时候带着微微热气,散在长宁公主的耳畔,瞬间激得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丢下这句话后,他便放开长宁公主,抚袖头也不回的往前行去。
阿言连忙上前,扑在她身旁,担忧道:“公主,公主可有碍?”
长宁公主摇了摇头,神色有些恍惚,胸腔里的一颗心咚咚的跳个不停,久久难以止息。
自从长宁公主及笄之后,就似换了个人,不再为非作歹。
众人都道她改过自新了。
并非是长宁公主改过自新,而是她寻到了个十分难缠的人,此后却长宁公主便开始了与王家小郎君作对的日子。
乐此不疲,从未间断。
只是在长宁公主缠了王家小郎一年,直到她十六岁选驸马的那年,她才猛然发现,她缠着缠着竟将自己的心给缠了进去。
好在她十七岁的那年,终于如愿将王家小郎缠到了手心。
多年后,长宁公主和王璟二人于廊下观花。
长宁笑问:“四郎,当年你对我第一印象如何?”
他眼风从她身上掠过,笑答:“世上怎会有这般厚颜的小娘子,恬不知耻,不知羞。”
长宁公主难以置信怒道:“你说什么?”末了,又急急忙忙的追问,“那现在呢?”
她双眸圆睁,粉面含春,即便是一脸怒色,都有种说不出的嗔半怒半露的娇俏。仿佛开于灼灼春光下的娇花,光彩夺目,生生照进了人的心头。
“现在……”他故意迟疑。
她急不可耐,揪住他的衣袖,目光灼灼望他,“现在如何?”
他扬眉,一手将她纳入怀底,“愿卿为吾掌中珠,疼之。”他忽然凑近她,如同那年她及笄宴上那样在她的左耳畔低语道:“爱之。”
起先他用的是一种十分郑重珍稀的语气,只是说到最后二字的时候,他的语气却忽然变十分低抑,一股子说不出的暧昧瞬间流转蔓延。
他这话勾起了昨晚上羞人场景,长宁公主面皮一热,忙拍他胸脯,“你无赖!什么高岭之花,冰雪君子,真该撕破你这层脸皮,让永安城内的人看看你是个什么样的。”
王璟捉住她的手,面上瞧着一脸正经,嘴唇却微微勾起起一些弧度,再度于她耳畔低语,“这种事情怎能劳驾旁人?晚上咱们慢慢看。”
风过,廊下花落,春光正好,暖意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