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些时候,燕无声得到消息,杨季修已离京城不远。
程月棠担心杨季修伤势,一直在家里没有出门,静候杨季修回京。
但让程月棠疑惑不解的是,杨季修究竟是如何受的伤?
夜色袭来。
当最后一丝光亮消失在天际,整个京城似被一团浓墨侵染,其中点点灯火摇曳。
秦国公府内,程景况看着程月棠一脸怒气的样子,心中也是极为矛盾,但转眼看见老太君却又将心里的矛盾压了下来。
“囡囡,雨纶虽有过错,但紧闭了如此之久,你也该消消气了。”老太君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似乎只是在说一件简单的事。
今夜,老太君忽的唤来程景况和程月棠,与他们说,想让卫雨纶重新回到府中,不然整个秦国公府实在是太冷清。
老太君话音一落,程月棠当即就上了火,直言如此蛇蝎心肠之人怎能让她再存在府中?
程景况一直没有说话,想来是既不想反驳老太君,但又不想让程月棠心中委屈。只是他一直不表态,老太君和程月棠的争论便无法停止。
“老太君,您怎不为夜朗想想?他才多大?竟遭如此毒害。他也是程家嫡系啊!那卫雨纶起的什么心,难道您当真不明白吗?”程月棠说着说着,眼泪便不由自主的流了下来。
她想到自己费尽心思想为程夜朗医治断腿,可老太君居然在背后做出如此事情,实在让她心寒!
卫雨纶当初涉嫌谋害程夜朗之时,程月棠没有确凿证据自是不能拿她怎么样。但如今卫雨纶道德败坏,欺瞒夫君已是事实,她不明白老太君为什么要将其释罪。
想着,程月棠转眼看向程景况,卫雨纶在府中藏男人这件事只有程景况和她知道真相。老太君如此行事,定然是知道了什么内情。而她自己是绝对不会告诉老太君真相的,那么剩下的,就只能是父亲!
程景况感受到程月棠那灼灼目光,心中不由一愣,迟疑道,“囡囡,老太君说的没错,那卫雨纶虽然居心叵测,但事已过去如此之久,你将她放出来吧。”
程景况这段话说得极为幸苦,以至于没说一个字,心中都是充满了忐忑。他担心程月棠会因为如此而疏远自己,这是他不想看到的局面。而老太君这边,卫雨纶当初是老太君硬逼着程景况娶进程府的,虽然卫雨纶通奸被抓了个现行,但老太君精通人世,自然一眼就看穿了程月棠在其中扮演的角色。
如今,卫雨纶紧闭密室大半年,程府上下一片冷清。老太君思及当年往事,自然想到了卫雨纶,于是这才想着让程景况把她放出来。
可是程月棠可不这么想,前世之中卫雨纶是如何挤兑她和程夜朗的,时到如今仍是历历在目,当初的自己相信了卫雨纶面上的和蔼可亲,却被她隐藏在面具下的狼子野心狠狠的咬了一口。
那种来源于内心最深处的痛楚便如这凛冽北风一般,经久不息。
“过去如此之久?爹,您可别忘了,当初她是如何对待夜朗的!”
程夜朗在竹林被绑架这件事卫雨纶虽然有嫌疑,但终究没有实质的证据。可是在程夜朗的病床边上,卫雨纶君心叵测让婢女端来的毒药却是实实在在存在的!蛇毒之心,路人皆知,如此天诛地灭之心,程景况竟然只一句“过去如此之久”便想不了了之了?
程景况办得到,她程月棠办不到,在这件事上,她绝不会后退半步!
程景况当然知道程月棠的意思,闻言一时语塞,竟不知该如何反驳。
老太君见状,白眉微凛,“囡囡,你究竟要怎样才肯原谅雨纶?”
程月棠闻言,眉尖瞬间就竖了起来,“雨纶?呵呵,这么快就忘了当初她是如何败坏我程府名声的?”
“你当真当老妇不知其中真相么?”
老太君也有些上火了,因为程月棠的一再抵触让她有了威严被侵犯的感觉。
卫雨纶通奸之事被发现之后,老太君便立即重新掌权,一来防止此事再度发生,二来也是为了今日做准备。
其实老太君在当晚事发时便已然感觉到了不对劲。
卫雨纶的确有与程月棠,程夜朗两姐弟争宠争权的心思,可是老太君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她会背叛程景况,她知道卫雨纶当年为了嫁给程景况所付出的东西。而以卫雨纶的精明她有如何会愚蠢到在房中藏着一个男人?
只是当时程景况正在气头上,老太君突闻此事,虽然有疑惑,但也被心中怒火给冲散了。事后仔细一想,越想越不对劲。
程月棠以为这件事的真相只有自己与爹爹知道,没想到老太君如此强硬的质问。如今看来,这件事背后的真相老太君定然已经知道了。
想到这里,程月棠将目光转向程景况,“爹爹,您当真要让她狠毒女人再回到府中吗?”
泪光闪烁间,程月棠只觉自己与父亲之间已然隔着一道道长长的鸿沟,而洪沟对面的父亲正在慢慢离自己而去。
程月棠心中升起一股前世才会体会到的绝望和痛心,似被利剑连番锥刺,而自己却清晰的看到了那鲜血涌出的景象。
“爹,您当真要让夜朗再遭毒手吗?他可是您亲生儿子啊!”
程月棠再也忍不住心中委屈,忽的大声哭了出来。
那哭声,直让程景况也觉得心中一痛,虎目之中情不自禁的涌出了眼泪。
“囡囡,是爹没用……”程景况无法端平这两碗水,只得自责。
只是他越是这般自责,程月棠便越觉得心中委屈,因为当父亲高大背影不再,剩下的只是自己孤零零的身影,那种举目无亲的孤独和绝望只会让程月棠陷入永无休止的轮回之中。
程月棠转身跑了出去,任程景况如何叫喊也没有回头。
寒冷长街只剩点点灯火在两边屋檐下摇曳,凛冽北风卷了起来自北境雪山的冰冻直扑在程月棠的脸上,那满脸的泪痕似乎也被这风吹得怕了,正极速坠落。
但她那瘦弱身影被灯火摇曳之时,程月棠只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眼前的黑夜似乎已经涌进了眼眶,茫茫中只剩无尽的空洞和死静,仿佛整颗心已经被冰冻。
一道黑影落在了程月棠身旁,看了看地上的程月棠,叹息着将她抱了起来,而后一跃,消失在黑夜之中。
冷冷长街一如既往的充满了诡异,只是那被诡异笼罩的人却已经不再,不再忍受痛楚和凄凉。就连天上的那一轮圆月也似乎看出了那人的悲戚,缓缓的从云层之中探出了头,将一丝月光抛洒了下来。
程景况看着眼前的这一点烛光,眼中老泪纵横,但手脚似乎已经麻木,也不去擦拭,任由泪流低落在衣襟之上。
“囡囡虽非凡人,但终究要经历凡俗之事,此时若不给予教训经历,只怕以后会吃大亏啊……”
老太君的声音在身边响起,那若有若无的慨叹正缓缓消失在窗外的北风之中,而后消散在偌大的京城,剩下的是,只是老太君那一双让人心寒的眸子。
程景况知道老太君如此行事,为了只是给程月棠一个教训。
程府之中历来最重规矩,程府上下几百年以来代代相传的规矩。
程月棠设计让卫雨纶被关进密室,程景况和老太君可以就当初情势给予她一些面子,但却无法让她破坏了整个程府的规矩。
此事程景况曾一再劝阻,但老太君那火烈性子岂是程景况所能劝阻的?
“可是,囡囡与朗儿怎么办?”
程景况心中挂念的仍是自己的一双子女,他知道卫雨纶对于程府的野心,也知道老太君放出卫雨纶之后会使的手段。可越是如此,他便越是担心程月棠和程夜朗以后在程府之中的安危。
“卫雨纶是什么样的人,你跟她过了十几年难道还不知吗?经过此事之后她若仍是不知悔改,便直接赶出去程府罢了。”
老太君所想的,其实也是程月棠和程夜朗,只是她不能明言。因为她用此事告诉程月棠,有些规矩是无法逾越的,而有些规则是必须要遵守的。同时,她也想让程月棠在此事之中学到更多的人情世故,将来会影响她一辈子的人情世故。
只是这些,程月棠都因为心中凄凉而通通抛却了。
谁也无法体会她的感受,因为谁也不会有前世之中那痛彻心扉的经历。唯有她,在经历过种种煎熬之后才会体悟到谐之道,才会明白世间一切皆是相对存在的。
程景况终究是点了点头,“那便放卫雨纶出来吧。”
只是在这一声感叹之中,程景况似乎忽的老了许多,那鬓角的白发忽的显得刺眼,竟在烛光之下赫然呈现。
这一夜,当京城之中所有人都还进入梦乡之时,秦国公府上下却注定难眠。
芍药在大街上疯狂的奔跑着,最后停在了齐王府门前。
“你为何你拦着她?”
杨季修冷冷的声音便如修罗临世一般让人不由胆寒,那锋利的目光比天上的圆月还要耀眼,直让芍药急急跪倒在地。
“王爷,奴婢……奴婢……”
芍药忽的不知该如何祥诉,吞吞吐吐之极,杨季修已然转身走进了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