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早产,一直蒙着眼睛关在暖箱,很少有机会抱出来。但是,只要一抱出来,薛冰都会过去亲亲她。因为眼睛蒙着布,妹妹小小的脸就没有多大的地方可以亲,她就亲妹妹的鼻子。

妹妹的鼻子上有一个小小的凸起,像墨翟,墨翟的鼻尖上也有一个。所以,每一次她亲,她都会轻轻地碰碰那个小凸起。可是,这个宝宝没有,她鼻上没有凸起。

僵在那里,情绪变幻莫测,她好像什么都不明白,又好像什么都明白,如果这个孩子是她的女儿,墨翟为什么要这么晚才带女儿回来,他再忙再有事情要处理,也知道女儿还太小,还不能离开暖箱太久。

一直拖延到今天才回来,回来还少了一个凸起的小特征,这能说明什么?这能说明什么?

不敢抬头,眼泪却是哗哗地已经流了下来,墨翟不懂,以为她是喜极而泣,以为她是心疼妹妹的遭遇,抱着她,拍着安慰:“没事了没事了,都已经过去了,剩下就是平平安安,再也不会有大风大浪。妹妹和哥哥都会健康的长大……”

“她是妹妹吗?她是妹妹吗?她是我们的女儿吗?墨翟,你骗我,你居然骗我,我是妹妹的妈妈,我能不知道哪个是我的孩子吗?”薛冰本来想忍,可是怎么忍,她的女儿没有回来,抱回来是别人家的女儿。

这能说明什么?这能说明,她的女儿不见了,丢了,或者是生或者已经不在了……不然,墨翟何必抱个替身回来,骗她说是这是她的女儿……

墨翟僵在那里,脸色十分的难看。风扬也是吓了一跳,完全没有想到薛冰会那么快发现。

“我的女儿呢?我的女儿呢?你不是出去找女儿了吗?你不是出去找她了吗?你再找找啊,再找找就能找到。墨翟,她还那么小,她一个人在外面会怕的,会哭的……”薛冰情绪完全失踪,抱着孩子站在那里哭,哇哇的放声大哭。

哭得墨翟都想跟着她一起哭,薛冰的女儿也是他的女儿也是他的骨肉,他也疼。他张开嘴正要说,风扬却伸手在后面拽了他一把,再次提醒,一定要咬紧牙关,不要承认。

墨翟咬牙,握拳,逼退全身逆流的血才压住起伏的情绪,才稳住该有的声音,不急不缓地说:“冰冰,你在说什么?她就是我的女儿,就是我们的妹妹。哪里不对了,她就是我,是我亲手从底晶晶怀里抢过来的。”

薛冰不信不信不信,甩着眼泪痛苦的摇头:“她不是,她不是,她不是,她没有妹妹的凸起。妹妹和你一样,鼻子上都有一个小小的凸起。很小很小的一个,用肉眼根本看不到,只有亲亲的时候才会感觉得到。我亲过你的鼻尖,也亲过妹妹的鼻尖,她像你像你像你……”

墨翟再次石化现场,这一点小小的特征他自己都不知道,风扬也明白了她为什么会这么快发现原因。

“小孩子嘛,长长就会变的,墨翟出生的时候一直都是单眼皮,可是长着长着就变了双眼皮。家里有他的照片,等回家了我拿给你看。”墨老柱着拐杖走过来,其实,他早就跟过来了,就是没有靠近,就是在后面观察前面会发生什么事情。

能瞒过固然好,不能瞒住他就要帮墨翟!

墨家,不能因为一个女娃子败落,更不能毁在一个女娃子的手上!

他一边说着一边走过去,还低下头看了看包被里的小女孩,好似累坏了,这么大动静都没有把她吵醒,睡得香喷喷的,嘴巴时不时蠕动一下,长得很瘦,也有点像妹妹,都是白皮肤小圆脸。

“冰冰,你再看看,我看着就是妹妹啊,妹妹就是长得这样子,小小的,圆圆的,你说的那个小凸起会不会自己消失了?”墨老再次肯定墨翟,一口咬定孩子就是妹妹。

薛冰不信,怎么都不信,妹妹不是她怀胎十月,也是她怀胎七个月生下来的,这一点母女的感应,她还是有的。她把孩子还给墨翟,也失望地哭着说:“她是不是妹妹,其实很好查,DNA一查就知道,还有我的血,妹妹和我同一个血型。不怕她死,我可以叫医生把我的血输到她的身体里面。她如果没有死,她就是妹妹。她如果死了,你们就在骗我骗我骗我……”

这一次不止墨翟,连风扬都震惊了,完全的完全的没有想到薛冰会想出这样的狠招。他们不敢说话了,不敢拿无辜生命开玩笑。

墨翟也没了坚持下去的理由,把孩子交给风扬,他则抱住薛冰的双肩,看着她的眼睛,镇重的承诺:“冰冰,你要相信我,不管什么时候,我都不会放弃你们。妹妹只是暂时没有找到,把她抱回来,也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我怕你心里着急,我怕你心里受不了,我的人还要继续找妹妹。不定一会儿就该有消息传过来,你不要急,不要急。”

薛冰哪能不急,这一晃都多少天了,妹妹那样的体质,怎么经得起外面的风吹雨打。她不哭了,也像抽走了魂一样,呆滞的一点点推开墨翟,缓缓转身,推着沉重的脚步蹒跚的往病房的方向走去。

“冰冰,你不要这样,妹妹会找到的,你要相信我,你要相信我。”墨翟好害怕,这样的她,和周悦有相似的地方。周悦已经疯了,他不能让她再赴周悦的后尘。

薛冰却像没有听见一样,眼神空洞的一步步往里走往里走,不哭不笑……她也没有回自己的病房,而是去了薛雪的病房,坐在她病床的旁边,半死不活地说:“妹妹不见了,没有找到,墨翟抱了一个替身回来。我是孤儿,我知道寄居在别人家的辛苦,我辛苦了二十年,不想妹妹再跟我一样。我们不是亲姐妹,也在一直活了二十年,你害我的,我不跟计较,也可以取消律师,我只要你告诉我,我的女儿在哪里?底晶晶会把她带到哪里?”

薛雪好怕,这样空洞的她不像人,像个鬼,她往床头缩,不停地缩,声音瑟瑟发抖:“冰冰,自古以来,冤有头债有主,谁害了你的女儿,你去找谁。你的女儿,我一眼都没有见过,也不知道她会在哪里。你不要再来找我,不要再来找我。”

薛冰空洞的眼神扫过她,落到她的脸上,又穿过她的脸看着不知名的地方:“你敢说自己没有害我的女儿吗?不是你窝藏底晶晶,底晶晶会有这种机会接近我们吗?墨翟一直在防备底晶晶,她只要露面,墨翟就会发现。可是,他忽略了你,忽略你的阴险。是你帮底晶晶逃离墨翟的视线,也是你把底晶晶送到我们的身边。你把事情做成这样,你跟说不是你做的。你觉得我死了,我能放过你吗?我女儿死了,她又能放过你吗?”

“……”薛雪更加害怕,怕得头皮都是麻的,她一个劲地往里缩:“不是我做的,不是我做的,我本来已经放手了,是底晶晶找上门的,她说你抢走了墨翟,她墨翟对她还有感情,是因为你怀孕,墨翟才敢和她在一起。我相信了她的话,也被她蛊惑了,因为她说可以帮我抓住温轩。”

“你不是已经和温轩分手了吗?你……”

“我是和他分手了,可心里还会有不甘心,所以底晶晶一蛊惑我,我就上当了。她手中还有好多好多的药,她用药迷晕了温轩,温轩出现了幻觉,把我当成你,和我一次次地滚在一起。那个堕胎药,也是温轩给我的。不过,那个药,是温轩为你准备的。他要对堕掉你肚子里的孩子,他容不得你和墨翟的孩子出来个世上。所以,冰冰,你要感谢我,是我拖住了他,是我推迟了给药的时间,你才能生下一对儿女。如果不是我,你的儿女都得死,又何来少一个之说。”薛雪现在完全是弱势,她什么都不想再隐瞒,只想保命。

她害怕死亡,害怕极了!

薛冰却像没有听懂一样,缓缓地站起来,披着一头的黑发,拖着沉重地脚步,一步一步往外走。她不笑也不哭,目光空洞的走在无人的过道上,像个找不到出路的鬼。

“冰冰,冰冰,冰冰……”墨翟拦住她,一次次地叫她,唤醒她。

她都没有反应,看着他的肩头,视线又从肩头穿过去,落在不知名的前方。

“冰冰,女儿会找到的,我拿我的脑袋跟你发誓,你不要这样,不要这样……”

薛冰却开口了,一边推开他一边说:“是我做恶太多,所以他们都恨我,都想害我。是我错了,我不该怀孕,不该生孩子。我不生他们,他们就不用替我赎罪。温轩哥哥,为什么又是温轩哥哥?在大学的时候,他对我挺好的,我都以为他变了。我哪里会想得到,他也是恨我的,恨我的孩子,恨不得他们都死掉。堕胎药,他从哪里拿到的,那么狠的药他怎么就忍心给我用。他曾经说过,我是他唯一的冰冰。他曾经说过,要把我保护的完好无缺。可是,现在,我缺了,残缺不全……”

残缺不全!

薛冰走了,念叨着这四个字默默地走了,走到楼梯,走到天台,站在那里,吹了一夜的寒风。然后,华丽丽的病倒了。

一病,就再也没有起来,整天床上,半死不活地挂着点滴!

老鬼说:“她是故意,她在用这种方式控诉命运的不公,她在用这种自虐的方式来赎她自己造就的罪。这样,她觉得她的儿子至少能平平安安地长大。她放弃了生存,又挂着一丝气,折磨自己也折磨别人。”

雅安哭了,小丁哭着,她们一人拉着薛冰一只手,叫她,想把她从昏迷中叫醒!

墨翟憔悴的不成人样,也绷着每根神经不让自己倒下,他不停地部署,一个区域一个区域的搜查。妹妹的寻人启事,贴满大街小巷,各方警力纷纷支援,基地也调出很多人手过来帮他。

可是,依然没有妹妹的消息!

看着病床上奄奄一息的薛冰,看着病房上神志不清的周悦,墨翟都有一种发疯的感觉,他胸口团着一口气,叫人把温轩抓过来,也让助理不惜一切代价弄垮温氏集团。

温轩被抓到病房,他的状态也不是很好,整个人憔悴的像吸了毒一样,头发凌乱不堪,胡子长满大半张脸,站在墨翟面前,连腰都直不起来。

是的,当他知道薛冰中药,中的快要死的时候,他就后悔了!

后悔了,所有的事情!

等到她平安,他的心里又稍稍好受了一些。等到听见她失去生育功能的消息,他的心又掉进冰窟。等到他听说,她的女儿死了,她也要跟着一起死的时候。

他的整个世界也跟着黑了!

他觉得这一切都是他酿成的,如果当初好好放手,薛冰不会活成这个样子。如果当初嫉妒心占有心不那么强烈,薛冰也不会活成这个样子。如果他潜心修练真正端正好自己的姿势,薛冰更不会活成这个样子。

薛冰有什么错?她追求只不过是她自己想要的人生,她只想要一个安稳的家,有疼她的爸爸妈妈和姐姐。她只要和自己爱的男人在一起,哪怕什么都没有她也是开心。

她很单纯,活得单纯,要的单纯。可是,他们却不让她单纯,一步步把她逼成今天这副模样。

看着病床上奄奄一息,双眼紧闭的薛冰,他后悔,真的后悔。他心疼,真的心疼。他想有后悔药可以吃,他想重回到以前。

如果回到以前,他会好好地放手,会在远处看着她幸福。他一定一定不会再这样害她,一定不会……

“冰冰,你要坚强,你是最坚强的。是我对不起你,是我对不起你……”第一次,温轩哭了,趴在薛冰的枕头边哭得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薛冰好似听得见,泪水从她的眼角悄悄滑落!

墨翟本来是想好好地揍温轩一通,可是见他哭成这样,他的拳头又打不出去,最后重重一拳砸到墙上,鲜血飞溅。

气氛一日比一日低沉,消息一天比一天恶劣,温轩好像也病了,病得还不轻,温父怕他死掉,把他送到国外去治疗。没多久,温父也撑不住,开始转让温氏集团的股份……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冰冰再这样下去,也怕有生命危险。”墨子墨同样揪心,却不能为墨翟分担太多。但是,他觉得他们也该出国,把他们带离这个充满伤心回忆的地方。

墨翟本来是不同意,可是转念一想,还是应了。安排飞机,把沉睡不醒的薛冰移到飞机上,嘱咐老鬼好好医治她。他没有一起去,他要留在国内继续寻找女儿。

时间一晃半年过去,薛冰在床上睡了半年,还是死不了,她睁开了眼睛,一眼就看见了儿子,八个月的儿子长得像极了墨翟。她哭了,抱着儿子哇哇的大声。儿子能懂她,用小手帮她擦眼泪,再用小嘴亲她的眼泪,砸巴着嘴。

薛冰心都碎了,看着儿子,觉得儿子好,也格外地想念女儿!

想着,如果女儿不出事,这会儿也该有这么大,也该有这么肉呼呼的可爱,又休养了一个月,薛冰才能下床,能抱着儿子四处转转。转到花园的时候,她看到了一个女孩,穿着裙子坐在草地上,一边揪着小草,一边对着阳光笑。

她很漂亮,肉呼呼的也很可爱,看到她,冲她咧着嘴笑,还口齿不清地发凌着妈妈妈妈的音……

“她是?”薛冰不认识她,虽然长得漂亮,但是一眼就能认出来,她不是她的女儿,即不像她,也不像墨翟。

雅安把她抱起来,抱到她面前,笑着说:“你不认识她了?她就是墨翟当时抱回来的替身。你看,虽然不是亲生的,但养久了终是有感情。你睡着的时候,我就把她放到你床边,让她陪着你。她好懂,就那么一直坐在床上玩,拿一下这个玩具往你脸上妈妈这样叫,再拿一下那个玩具放到你眼前妈妈妈的叫。好像在叫你看,又好像在讨好你,更好像在叫你快点醒过来陪她一起玩。哥哥就很喜欢她,两人天天在一起玩呢。”

薛冰有些醉了,也有些可怜她,因为不管经历怎样,她们都是孤儿,都是找不到亲生父母的孤儿。她把哥哥给了小丁,再朝小女孩拍拍手。

女孩见她拍手,咯咯地就笑了,扑进她的怀里,要她抱。

薛冰抱住她,眼泪又一次忍不住地滚出来,她又在想,如果她的女儿不出事,这会儿也该有这么可爱,也该有这么缠着她。她看似活了,其实心还是死的,她还是想她的女儿,还是想……

“哥哥和她都没有取名字,墨翟说等你病好了,让你给他,你说他们要叫什么名字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