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这一句。
有事吗?
上次她来的时候也是这样,今天又是这样。难道没事她就不能来找他吗?
君风暖怔怔地看着这个几日未见的男人,明知道他是故意要躲着自己,可心里就是不由自主地为他担心。真正看到他安然无恙之后,却又忍不住埋怨,为什么他对自己这么绝情。
“太傅不是身体不适,所以这几日未曾入宫吗?”她的嘴角突然一勾,牵出细细薄薄的笑容,“可是为什么我看太傅现在这般,倒像是躲在家中偷得浮生半日闲?”
林靖宣看着她高傲扬起地下巴,恍然发现这丫头已经不是十一年前那个七岁小女孩了。
她长得像皇后,却更像皇上,五官无一不是精致绝伦,眉目如画,美得浓墨重彩。
就像她的性情,其实也是这般爱憎分明、浓墨重彩。
眸光微微一凝,不知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专注地落在她脸上都是视线又不动声色地收了回来,随后淡淡地道:“闲来无事,总不能因为一点小病就成天卧床休养。”
“噢……”君风暖笑了笑,“我还以为太傅是不想看到我,所以故意不来的呢。”
林靖宣皱了皱眉,“公主,莫要乱说话。”
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话一眼,君风暖眨了眨眼,又道:“我没有乱说话啊。只是想告诉太傅,躲着我也没有用,我一定不会就这么简单放弃的。”
男人的眉头蹙得更紧了一些,君风暖脸上的笑容却也似乎更张扬了些。
就在此时,整齐有节奏感的敲门声响起。
君风暖挺了挺腰,微微一笑,“太傅,似乎有人来找你了。”
林靖宣目光越过她落在那扇紧闭的门扉上,没来由的心里一阵烦躁,“进来!”
叶幽然推开门,“靖宣哥哥,你的……”话未说完,就看到本该只有一个人的屋子里又突然来了个不速之客,背对着她站在靖宣哥哥的对面,看不清脸上什么表情。
她脸上的笑意顿时僵住。
“公主?”许久,她才疑惑地唤了一声,慢慢朝里面走进去。
君风暖的手指攥紧了又松开,松开了又攥紧,好不容易扬起一抹笑转过去看着叶幽然的时候,眉目间又恢复了那种淡淡的倨傲的模样,高贵如斯,却没有搭理对方。
“公主,您快请坐吧。”
叶幽然脸上的尴尬转瞬即逝,很快就变回了笑语吟吟的模样,搁下手中的碗,便大大方方地指着一张椅子邀君风暖入座。
“靖宣哥哥为人冷淡,若是他平时有什么照顾不周的地方,还望公主不要放在心上。”
俨然一副女主人的模样。
君风暖听到她自然而然地叫他靖宣哥哥,而他也没有反对,看到她如此自然地一而再再而三出现在林府,而他也没有拒绝,心里就跟被一团棉花堵住了呼吸似的,难受的紧。
“太傅是不是冷淡,对本公主的照顾是否周到,那都是本公主何太傅之间的事,与叶小姐有何关系?”
君风暖并不是一个喜欢以权压人的人,平素哪怕是对着那些小太监和宫女也不会摆什么高高在上的架子,可是每次对着叶幽然的时候,却都是一口一个本公主。
虽然叶幽然不疑有他,可林靖宣却是明明白白地知道,她在生气,她在不高兴,于是便把矛头指向了叶幽然,迁怒旁人。
转而看向叶幽然的脸色,从她那句话落下的时候,便是满满的受伤与无措,像是一番好意付诸流水不说,反而遭人嫌弃挤兑,冷眼相对。
林靖宣脸色沉了沉。
“幽然与我关系亲近,代我招待公主,代我向公主致歉,也都是理所当然的。”
叶幽然完全没想到他会在这种时候站出来帮自己,神色由受伤转为震惊,然后眼眶的欣喜与激动几乎控制不住地溢出来,红唇喃喃地道:“靖宣哥哥……”
君风暖显然也没想到他会这般。
人家郎情妾意,而她却像个跳梁小丑一般……
闭了闭眼,她唇角挽笑,挑着眉梢道:“我要说的事已经说完了,既然太傅和叶小姐还有事要忙,那我就不打扰了。”
她转身的刹那,林靖宣无端地觉得她身上有一股掩饰的很好的落寞不经意流露出来。
他下意识地想要伸手拉住她,心里隐隐不安,这个样子,一点也不像她。
若是换了往日,她肯定要想方设法顶撞他刚才那句话不可。
可是叶幽然却突然拉住了他的袖子,“靖宣哥哥,你的药已经好了,快趁热喝了吧。虽然这不是什么大病,不过身体要紧,若是不肯喝药拖着也是会出问题的。瞧你平时也不会生病,可这次这场病却来势汹汹,调理了几日才见好转,往后可得好好保重身体才是。”
林靖宣闻言,第一反应却不是回答她的话,也不是去接她手里的碗。
而是去看前面那个已经转身的那个人的反应。
叶幽然的话,君风暖确实听到了,她的身形在原地顿了顿。
原来他是真的病了,还病的不轻。
可笑她竟然自作多情地以为他是为了躲自己才几日未曾进宫的。
本想回头去问问他到底怎么了,也想为自己方才的莽撞讽刺道个歉,可是一想到后面那两日之间亲密扎眼的模样,她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他现在根本不需要她的关心。
“靖宣哥哥,我知道药的味道不好,可是你都这么大个人了,还怕这一碗药不成?”
叶幽然见他走神,便干脆笑眯眯地把药硬塞到了他的手里,不容置喙的娇柔与强硬。
林靖宣凝了凝眉,忽略心中一闪而逝的复杂,把碗接过来,碗中的药被他一饮而尽,而后眉心皱的更紧了些。
这药较之前几日,似乎更苦了。
君风暖离开林府之后,没有立刻回宫,反而在大街上晃荡了许久。
那个人——她会不会放弃是一码事,但她现在更需要做的是调整自己。
否则她怕自己就此一蹶不振,那她就不是她了。
不知道走了多久,天色也慢慢黑了下来,君风暖突然有些庆幸自己现在已经不用都去龙吟宫报道,自然也不必守着那宫规门禁时间,只要到时候偷偷溜回去即可。
经过一家酒肆的时候,她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
人都说酒是个好东西,也不知事实究竟如何。
君风暖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动作很自然,没有半点拘谨,像是已经来过了无数次一样。
“小二,给我酒。”她挑了一张靠边的位子坐下,不重不轻地道了一句。
周围的很多视线随着她嗓音落下,都纷纷朝她望了过去。
这样一个女子,容貌倾城、气度非凡,在踏入酒肆的瞬间开始,便已招了许多人的眼球。
如今这清亮的声音落下,更是撩了不知多少人的心,尤其这里头还是一群喝过酒的男人。
小二见她气度不凡,定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姐,虽然奇怪哪家的小姐竟然跑出来抛头露面还孤身喝酒,但是心知这位小姐定是个财主,便把店里最好最烈的酒都给她拿了过来。
君风暖不知道喝了多少,也不知道喝了多久,零零落落地有些人出去了,又有些人进来了,店里的生意依旧络绎不绝,从门口望出去,大街上的行人也纷纷不止。
有那么一瞬间,她想,算了吧,从小到大她从来没有任何得不到的,就让那个人成为她生命力唯一一个遗憾好了。反正,留有遗憾的才叫生活……
可是这个念头才刚刚闪现,立刻就被酒精驱散的无影无踪。
在明知她喜欢的情况下,他竟然为了另一个女人训斥她,帮着另一个女人欺负她……
“太傅……林靖宣,你这王八蛋!王八蛋!”
狠狠地骂了两声,她双颊酡红,两只眼睛怔怔地望着酒壶,脑子里已经有些意识不清醒。
却不想,周围那几个早已盯上她的男人见状,立刻奸笑着上前。
原本他们还愁这么个美人如何下口呢,现在美人似乎醉了,那应该比较好下口才是……
“哟,小美人儿,这是从哪儿受了情伤来此买醉呀?”
君风暖下意识地皱了皱眉,想要挥开肩上突然搭着的那双爪子,可是不等她有所动作,另一边的肩膀也被人轻轻拍了一下。
“美人儿,受了情伤不要紧,让哥哥们替你疗伤好不好啊……”
哥哥。
君风暖嘴角冷冽的一勾,连君忆寒都只能喊她皇姐,谁敢在她面前自称一声哥哥?
清亮的水眸中哪里还有方才的混沌,霎时寒光四溢。既然敢在这个时候来惹她,那就别怪她正好拿他们来当出气筒了!
可是我不等她动手,两边肩上的力道都陡然一轻,紧接着便是几道凄惨的哀嚎响起,伴随着一阵桌椅碰撞和酒壶碎裂的声音。
“这位姐姐,你还好吧?”
君风暖眨了眨眼,敛去身上那几分若有似无的寒意,才抬头去看那出声的女子。
很漂亮,和她记忆中的一道倩影很像……
可是,是谁?
酒精的作用下,君风暖脑子里乱乱的,思绪也不是特别清楚。所以她决定暂时不去想这个,朝着那看起来仅有十岁的小姑娘微微一笑,“我没事,谢谢你小妹妹。”
可是说完她就愣住了。
十岁的小丫头?救了她?
下一秒君风暖就看到了站在她身旁的那个男子,顿时懊恼的想拍自己的头,这个大个人儿站在这儿,竟然就这么被她给忽略了。
“姐姐,不用谢我,是我哥哥救了你。”
君风暖尴尬地捋了捋头发,酒意也缓缓散了下去,点头示意道:“谢谢这位公子。”
“姑娘不必客气,原本就是在下多管闲事。”
刚才那场景,就算他不出手,她也不会有事,这一点他很清楚。就那几个不顶用的草包,竟然还妄图去染指这样一个女子。
所以他之所以出手的原因,或许只是想借着这个机会认识这个女人而已。
他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邪魅的笑容,双目灼灼地看着她,很纯粹的欣赏,把君风暖看的羞恼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只能从凳子上站起来,“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君风暖一转身,就听到身后软糯糯的嗓音再度传来。
“姐姐,我和哥哥初来乍到,对这里一点都不熟,可是我们又想好好逛逛这繁华的京都,不知姐姐能不能纡尊带着我们走一走?”
一个这么小的孩子,况且人家方才又救了她,君风暖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拒绝。
“芊芊,这么晚了,姐姐再不回去家里人就该担心了,我们不打扰她,好不好?”
男子低沉醇厚的嗓音缓缓响起,明明就该是救命稻草一般的话语,可是君风暖却被他这话说的更加无言以对,好像她拒绝了他们就会是一件十恶不赦的事情似的。
吸了口气,她转过身,俯身与那小女孩的身高持平,“小妹妹,你哥哥说的没错,姐姐再不回去,家里人真的会担心。不过你若是想玩……姐姐明日再出来当你们的向导,恩?”
小女孩双眼噌的一亮,“好啊好啊!谢谢姐姐!”
后来那对兄妹强行要送她,君风暖连忙摇头:“真的不用了,你们对京城的路都不熟悉,要是送了我,一会儿找不到回来的路就惨了。”
其实她更担心他们看到她住在皇宫,就吓跑了……
说真的,从小到大,她就兮兮那么一个朋友。除此之外,她的生活就只剩下父皇母后,还有弟弟……恩,似乎还有一个让她一见钟情、继而念了十几年的人。
所以对于这对初次见面的没有半点关系的兄妹,她不希望他们因为身份而被吓跑。
“姑娘会武功不假,但是在下身为一个男人,自然不能在如此夜里让姑娘一人回去。”
对面的男子相当坚持,君风暖拗不过他,只好作罢。
她随便指了个地方,应该是哪个大臣的府邸,就在那儿停了下来。
“姐姐,我叫芊芊,你叫什么名字啊?”
“风暖。”
她微微一笑,明眸皓齿在这皎洁的月光下显得格外生动美好,“你可以叫我风暖姐姐。”
没有说谎,只是去了自己的姓。
“在下南宫曜。”男子的脸上依旧是方才那抹邪魅的笑,“风暖姑娘,明日再会。”
两人说好了明日中午,在方才那酒肆中再行会面,然后再由她带着他们出去逛逛。
“好,好,明日再会!”君风暖朝他们挥了挥手。
看着她的背影,南宫芊芊撇了撇小嘴,嘟囔着道:“曜哥哥,你可真是奸诈。原本以为我帮你约到人家就够了,谁知道你竟然还想着明日。啧……”
“哦?”男人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明日和今日,有什么区别?”
“那区别可大了!”下丫头不满地道。
“今晚你送风暖姐姐回来,那是一个晚上。明日再把人约出来,那又是一个下午,说不定还能加一个晚上。可若是按照我原本的意思来,那就只有今晚可以和风暖姐姐在一起了。最重要的是,哥哥还因此知道了风暖姐姐的家住在哪里!简直就是一举三得!”
说完,她的脸上分明写着“我没猜错吧?”几个大字。
南宫曜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一举两得而已。”
此处哪儿会是那个女人的家呢,只怕是她随意找来搪塞他们的一个地方罢了。
南宫芊芊不满地朝他哼了一声,“父皇说的没错,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君风暖第二天特意找了件不那么招摇的衣服换上。
她还以为太傅照旧不会来上课的,照旧会告假的,所以当她看到林靖宣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愣了愣,眼睛不由自主地瞪大了些。
不过很快她就把自己的诧异掩饰下去了。
她可没有忘记,现在他们还在吵架、还在冷战呢!哦不,事实上,是她单方面决定冷战。
君风暖很清楚,太傅是不可能这么幼稚的,只怕今日见到她,还会是那副清冷却又温和的模样呢,只有她心里清楚,那正是他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现。
学堂中,她并没有像往日那样时不时地盯着她的太傅看,反倒是想起了一会人该带着那两人玩什么才好,脸上的神色变得明媚,嘴角也不由自主地染上了笑意。
林靖宣自然发现了她的异常,不过他也没说什么,只是在下课之后,走到她身旁。
“公主今日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的。”
君风暖愣了愣,旋即笑靥如花:“太傅放心,我有好好听课的,绝地不会给太傅丢脸。”
说完就朝着外面走去。
御花园里,还有宫女给她递了个小巧精致的盒子,君风暖笑嘻嘻地接过,继续往前。
她做这些并没有刻意避开林靖宣,当然也不是特意做给他看的,所以当林靖宣问她是不是要出宫的时候,她还诧异了一下,今日太傅大人倒是格外关心她?
“是啊,我要出宫!”
林靖宣站在她对面看着她一本正经的模样,微微蹙了眉心,视线又转向了她手里提的那个盒子上面,神色中似有询问之意。
君风暖喜欢他这么多年,自然不会不懂他的意思,停顿了片刻之后,便道:“在宫外认识了几个朋友,这是我准备送人的。”她笑了笑,“若是太傅没什么事情的话,我先走了。”
说完也不等他回答,便径直转身走了。
林靖宣自从认识她以来,还从没有被这么忽略过,一下子就愣在了原地,看着她的背影。
似乎又瘦了。
他的双脚就像是在原地生了根一样,挪不动半步。
她围着他打转的时候,他虽然没有觉得烦,却也没有过其他什么感觉,可是现下,他却是明明白白不舒服的。他自己也说不清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只是觉得这样不好。
君风暖转身之后便敛去了笑容,原本那笑容只是装模作样地想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而已,虽然她在他面前已经够狼狈了。
只是在她走到那酒肆的时候,心里才稍微好受了些。
“风暖姐姐!”芊芊一下子蹦到了她面前,笑容灿烂无害,似乎在瞬间驱逐了所有阴霾。
“芊芊。”君风暖回了一个同样明媚的笑容,然后举起手里那食盒,“我从家里拿的,味道都还不错,一会儿你要是饿了,就拿这些垫垫肚子,好不好?”
南宫芊芊双眼一亮,连忙接过去,把食盒扔进了南宫曜但是手里,“谢谢风暖姐姐!这么重的东西不适合让女孩子提着,哥哥帮忙!”
君风暖扑哧一声笑出来,这丫头,古灵精怪。
耳边低沉醇厚的嗓音蓦然响起:“多谢风暖姑娘了。”
她直起腰,笑容艳艳地摇了摇头:“不用客气啊,你别叫我姑娘了,就叫我风暖吧。”
男人微微眯眸,嘴角的笑意似乎更深了几分,“风暖。”
南宫芊芊见状,晶亮的大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风暖姐姐,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好啊,你说。”君风暖一边带着她往外面走,一边道。
“昨天晚上风暖姐姐跟我们约定地点的时候,为什么会约在酒肆门口,而不是家门口?”
君风暖噎了一下,她总不能说那不是她家吧?
“因为我们是在酒肆认识的,意义非凡!”她讪笑着道,心里暗骂自己竟然骗一个孩子。
“噢,是这样啊……”南宫芊芊故意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随后道:“我还以为那不是风暖姐姐的家呢。哥哥当时好像也是这么觉得的……是吧哥哥?”
南宫曜嘴角抽搐了几下,险些没给她脑门儿上来一个爆栗。他竟然以为这丫头天真的什么都不懂,结果原来天真的人是他,这下丫头分明什么时候都是个人精。
君风暖被这小丫头说的老脸一红,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
幸好这时候南宫曜转移了话题,她才幸免于难没有这么尴尬,便带着他们去游京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