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开。”
寡淡的声音几乎是一下子就刺伤了梦言。
心尖微颤,原本厚颜无耻抱在他胳膊上的手慢慢变得僵硬,然后真的就开始收回去。
君墨影以为她会继续坚持的,所以察觉到她这个动作,他的眉心又是一蹙。
就在梦言的指尖即将从他手臂上脱落的时候,蓦地被人抓住,力道大得不容置喙。
在她头顶上方,君墨影低头就看到她细细密密的睫毛铺在那里,微微颤抖着却没有抬眸。
“你不是让我放开,抓着我干什么?”
很细小的颤音,如果不仔细听,甚至分辨不出来。
君墨影手下力道蓦地一重,“让你放开你就放开了,以前怎么不见你这么听话?”
他该是吼她的,可是说出来的话却偏又夹杂着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
梦言拿眼睛瞪他,“所以你到底要我怎么样?”
一副丝绢画而已,也不知是哪个脑子被门夹过的人画出来造谣生事,他却真的跟她生气。
她现在也很生气!
“不是一副,是很多很多,散落在皇宫的各个角落。”
男人突然严肃的一句话让梦言的怒气不上不下地卡在那里,所以他早就知道这是别人有意陷害她的?
“既然你明明知道,为什么还凶我?”成心找架吵吗?
“知道什么?”
“你不是说有很多很多吗?”
“恩。”君墨影蹙眉,“因为你说只有一副画,朕在纠正你。”
梦言,“……”难道很多很多的意思不是为了说明,这件事是别人有意陷害她吗?
为什么他们的思维会如此不在一条直线上……
她抿了抿唇,“好,暂且不管你说的究竟是什么……既然有很多很多,那这件事摆明了就是有人陷害我,为什么你还要生气?”
因为他见不得她跟任何男人有任何接触!
说他小心眼也好,霸道专制什么都好,他就是见不得她跟别的男人有半点牵扯。
一个南宫彻已经够了,现在还来个云洛?
君墨影觉得自己现在最想做的事大概就是把云洛扔回南海那边继续打仗去。
“知道归知道,这跟朕生气有什么关系吗?”他挑着眉梢不以为然地道。
梦言气得涨红了脸,咬牙切齿地挤出一句:“你怎么这么不可理喻!”
可偏偏在她这么生气的时候,这个男人竟然又低下头去慢条斯理地喝他的汤了……
动作不大不小,举止之间都透着一股优雅的味道,俊美的侧脸看起来赏心悦目,当然,这一切都要建立在没有接下来那一幕的基础上。
“君墨影……唔,你……”
双唇猛地被人堵住,梦言呜咽着挣扎了一下,牙关甫一张开,就有鲜美的汤汁灌入。
梦言发誓,这场景真的一点都不美好不浪漫!
抛开嘴角边缘流下来弄得她黏糊糊的汤水不谈,就她本人,还险些被呛死。
偏偏罪魁祸首还一边拍着她的背一边十分无辜地看着她,“怎么喝个汤也能呛着?”
“难道怪我?”梦言涨红了脸咳个不停,狠狠瞪他。
梦鸣宫。
太后那儿走了一个怜若又死了一个怜汐,最亲近的人都已经不在了,所以近来跟在她身边照顾的都是一个名唤“言溪”的中年嬷嬷,也还算贴心。
当初选上这么个人,或许是因为名字里那个“溪”字吧,与“汐”同音……
当言溪把东西呈交到太后手里的时候,太后经久不变的脸上终于浮起一丝笑意。
“也不知道是谁这么贴心。”她淡淡地说了一句。
对于现在的她来说,没有了儿子,没有了女儿,此生唯一的乐趣,就是看着梦言倒霉。
不管这丝绢画能不能打击到梦言,哪怕只起到了堵心的作用,她也是高兴的。
“宫里的妃嫔一个个都出事儿了,眼下敢做这档子的事儿的也无非就那几个。云贵妃是云洛的妹妹,自然不可能。至于旁的……”太后蓦地冷笑了一声,“哀家就等着看戏了。”
或许是皇后,或许是妃位上的那几个,但不管是谁,只希望这件事不会就这么过去。
现在的她伤了元气,身边没有人也没有权利,所以动不得梦言,只能虚与委蛇好好将养。
但是这不代表她就会忘记丧女之痛!
只要她还活着一天,就一定会想方设法要梦言赔汐儿的命来!
言溪观察着她的神色,就知道她定是又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微微叹了口气,劝道:“太后放心,虽然皇上一直都偏袒着皇贵妃,但是后宫里还有这么多女人,只要皇上一天没有废了这后宫,要对付皇贵妃就还是有很大希望的,太后只需坐收渔翁之利就是。”
说实在的,她是不希望太后出手的。
一方面是因为同情太后身边无人,觉得对付一个帝王心爱的女人真的没必要,另一方面是她好不容易爬到了梦鸣宫掌事嬷嬷的位子,若是太后倒了,她这辈子还有什么希望出头?
“言溪,你说得对。”太后点了点头。
不过一年时间,这个意气风发的女人就已经迈入老态,脸上的纹路都是脂粉也遮掩不住的,眉宇间那股疲惫更是让人怀疑她会在下一秒晕倒过去。
拍了拍言溪的手,喟叹道:“哀家这把年纪了,身边能有你这样一个人也挺不容易的。”
“太后千万别这么说,您永远都是一样的年轻。”
女人总喜欢听人夸自己年轻的,不管是多大年纪的,太后脸上绽开一丝淡淡的笑意,却愈发掩不了脸上的褶子。
外头有人进来,当太后听人说端王妃求见的时候,皱了皱眉,毫不掩饰的不耐,“她来干什么?”
言溪面容淡淡却一针见血,“想必是在端王府里又有什么不愉快了,想来跟太后说说,好让太后替她主持个公道,兴许端王爷能回心转意也不一定。”
太后冷哼一声,道:“自己没本事,光靠哀家主持公道有什么用?这么多年了,龙薇出现之前她就是端王妃,要是能成早成了,还用等到现在吗?”
现在对于梦言以外的一切事物,她都不感兴趣!
“跟她说,哀家身体不适,不见!”
傍晚的时候,梦依宫外面,小安子朝四周看了几眼,脚尖一点,直接越过宫墙跳了进去。
他会武功的事鲜少有人知道,包括他的师傅李德通同样不知。
所以皇后看到他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震惊。
“小安子?”
“你怎么来了这里?”
他们的关系向来隐蔽,没什么重要的事情甚至连联系也不会有,所以这些年,从未被皇上发现过。可今日小安子却直接出现在了她的宫里,究竟是什么事情能让他冒着被人发现的危险跑来?
“娘娘,丝绢画的事情,皇上已经让人开始查了。若是您宫里有那种……不让墨汁化开的药水,就快些处理掉吧。否则被皇上查出来,您就……”话未说完,他的脸色就是一变,“有人来了!”
而且是跟他一样越墙而入!
小安子的洞察力很敏锐,因为会武功又要偷偷摸摸做一些事的缘故才造就了他这特点。
视线往周围扫了一圈,连忙走到一个屏风后面躲了起来。
皇后被他这一系列的动作弄懵了,待她反应过是不是要做点什么的时候,房门已经被人推开,什么都来不及了!
她敛了敛眸色,转过头去故意做出一脸不悦的样子掩饰她此刻的紧张。
“云将军?”看到来人的瞬间,她故作惊讶地轻呼一声。
“皇后娘娘,惊讶什么?”云洛冷嘲,“利用我去陷害您的对手,就没想过我会来找您?”
皇后笑意微微一绷,“云将军说的哪里话,本宫怎么有些听不懂?”
“做都做了,现在却不敢承认吗?”
“本宫确实不知道云将军在说什么。”她冷眼别开视线。
突然状似恍然大悟,蹙着眉淡淡地道,“如果云将军是说那丝绢画的事,本宫只能送你一句——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没有证据,还请云将军不要平白无故诬陷本宫清白。”
云洛面无表情,就这么冷冷地看着她。
暖炉照得屋子里的空气都透着一股氤氲的感觉,金色的熏香炉里有袅袅的烟雾飘出,似梨花似檀木,却又带着一股比平日里更为浓郁的气味,平白透着令人窒闷的诡异的感觉。
黑眸微漾,云洛的瞳孔有那么一刹那的涣散,不过速度快得连他自己也没有分辨出来。
皇后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微微垂下眼帘,瞳仁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旋即就听云洛道:“皇后可能搞错了一点,我不是皇上,或许皇上将皇后定罪需要这样那样的理由和证据,可是于我而言,只要心里认定了,就算皇后不承认又有什么用?”
皇后脸色一变,好不容易浮起的一丝欣喜立刻消散得无影无踪。
这是什么蛮不讲理的强盗逻辑?!
“后宫里这么多人,为何云将军偏偏认为是本宫做的?”她的语气像是很紧张,听起来就像是怕被误会一样,可是她脸上的表情却又分明不是这么回事。
其实云洛会来,她早就猜到了,只是她没想到这人会用这样的态度对她。
好歹她也是皇后,凭什么被人这样对待?
“皇贵妃落水的事,除了当事人,就只有皇后知道。这一点,皇后应该不会否认吧?”
那一日*他救下梦言之后,无意中看到了皇后,而皇后也知道他看到了她。
是他疏忽了,以为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发生什么事,就代表以后都不会有事。更何况像皇后这么懦弱的人,也不是什么都敢做的。
谁想到,他还是小瞧这女人了!
这种越是看着弱小无害的人,一旦转了性,就会比那些向前都刁钻恶毒的人更为可怕。
皇后微微一笑,“仅仅凭着这个,云将军就认定事情是本宫做的吗?”
她眼露嘲讽,“云将军可别忘了,这件事不是只有本宫看到,还有本宫的丫鬟翠儿。即便本宫没有往外说,也不代表那丫头能够守口如瓶,毕竟本宫也没有特别吩咐过,而奴才之间口舌流传的事情太多,最是守不住秘密。说不准就传到了哪个有心人耳朵里,是不是?”
“皇后说的的都对。”
这么一句话,像是安抚了皇后的心。
还好,她做这件事的目的达到了,而云洛也没有刻意为难她。
然而云洛的下一句,却再一次让她的心落入地狱。
“可是我也说了,就算没有证据,我也认定了这件事是皇后做的。”这一点,从她的表情、语气,都可以揣摩出一些,云洛不屑又冷冷地睨着她,“皇后娘娘往后最好注意一点,云家和连家这个梁子,算是结下了。”
具体的事情他会继续查,但是在那之前,皇后就是他认定的敌人。
皇后顿时一惊。
虽然她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她以为云洛至多也就说查清此事之后绝不放过她之类的,谁想到,他现在就跟她说这样的话?
但是她同样也很清楚,他说的没有错,皇上要动她可能还需要证据,而他若想与连家为敌,那就是一个想法、一个决定而已,根本不需要任何实质性的东西。
虽然父亲并不一定就斗不过他,只是因为这种事情结下梁子,皇后心里还是呕得要死。
她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就这样给父亲、给她自己招了一个如此强劲的敌人,她做这件事之前是不是有失考虑?
不,不是。
她一定要除掉梦言,或许还可以连着云洛一起除掉……
“云洛,你是不是太过分了一点?”
皇后敛了敛眸,突然厉声道:“这件事和本宫根本没有关系,你却要诬赖本宫。倒是你自己,无风不起浪,若是你跟皇贵妃之间果真一点事情都没有,又何须如此紧张,让皇上去查明真相不就行了?”
一直以来,她对云洛都不是很了解,冰冷不可接近是他展现给所有人的一面。
所以当她知道这样一个人一而再再而三救了梦言的时候,是真的觉得他对梦言上心了。
因为很显然,如果那天掉在水里的人是她,这个男人就绝对不会亲自下去,能给她找几个奴才来把她救起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可以肯定这一点。
虽然这个认知,真的叫人心里不痛快!
梦言到底有什么好的,连云洛这样生性冷漠、仿佛全天下都欠他一样的人,竟然也能对其刮目相看?!
云洛冷冷一笑:“真是抱歉了皇后娘娘,在云洛的字典里,从来就没有过分这两个字。”
说是抱歉的话,可他的言辞和语气中又哪里有半分抱歉的意思在?
真的很狂妄。
不,这根本就是目空一切!
“你……”皇后被他噎得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顿了片刻,才突然笑道:“所以你没有反驳你跟皇贵妃的事情,是因为心虚吗?”
云洛嘴角扯出一抹嘲讽的弧度,冷漠到极致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不,只是不屑。”
这下子,皇后的脸色可真是青白交错了。
直到云洛转身冷冷地离开,皇后还余怒未消地站在原地气得颤抖。
这该死的男人,待到她的计划全盘成功之后,她要他和梦言一起下地狱!
小安子从屏风后面走出来,看着已然空荡荡的门口,若有所思。
回想自己今日过来的目的,再联系云洛说的那些话,他严肃道:“娘娘,您如此大张旗鼓地陷害皇贵妃,会不会太得不偿失了一点?毕竟皇上跟皇贵妃的感情……不是几幅画就能动摇的。只要皇贵妃解释几句,皇上就算生气,过几天也就好了吧……”
皇后听着这些话,心里如同被针尖扎过一样,密密麻麻的疼痛阵阵传来。
不过就算小安子不说,她也知道——皇上对梦言的感情不是那么容易动摇的。
“所以,这件事绝对不会这么简单就结束的!”
她满面沉冷,如同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
小安子蓦地一震。
这才猛地意识到,站在他面前的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柔弱善良的女子,而是——当今皇后!
云洛离开梦依宫之后,走在去梦栖宫的路上。
原本只是想从那条路出来,好让人知道他是去找自己妹妹的,可是没想到,在路上就直接碰上了匆匆出来的云贵妃。打照面的时候,云贵妃一愣,“大哥……”
她转身想让月儿先下去,却见月儿痴痴然地盯着云洛,眼底的情愫是毫不掩饰的爱慕。
脸色微微一冷,她冷声道:“月儿,你退下,本宫有事跟大哥说。”
两人走在御花园里,终究是云贵妃先开口:“大哥刚才是去找皇后了吗?”
“恩。”
云贵妃脸色阴沉沉的,显然对这件事很恼火,只不过在云洛面前才微微收敛了表情,语气却还是忍不住有些愤怒,“她怎么说?这件事是不是她干的?”
“如果是你,会承认吗?”
当然不会!
云贵妃立时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这种事情就算做了也不可能承认,又不是傻子!
“那大哥去找她是为了……”
“见到她之前,我只是怀疑。见过她之后,却是肯定。”
云洛眯了眯眸,只是那个女人的态度有点奇怪,死不承认,却又似乎并不畏惧他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