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落,众人皆是一惊。
皇贵妃——仅次于皇后的位份,对于浅贵妃这样原本就已宠冠六宫的主子来说,起的不仅仅只是锦上添花的作用,而是在一步步地宣示着她的主权,说不定以后的那天,就真的将皇后取而代之了。
或许左相是深思熟虑跟手下人商量过后决定的,又或许,他只是突然想到随便提议了一下,毕竟殿中众人不管是谁那派的,表露出来的情绪全部都是惊讶。
其实就连梦言自己,也没想到左相会这么说。
她从来不跟朝中的任何人有来往瓜葛,虽然知道君墨影不会跟她计较这些事,可她还不想真的成为一个祸水。所以左相的这番话,带给她的除了震惊和不安,没有其他。
这老头儿,难道是想借着她扳倒皇后?
梦言眼底划过一丝淡淡的嫌弃,别以为她不知道这老头儿当初还一起上书参她呢。
众人之中,右相尤为气愤,在帝王开口定论之前,立刻道:“左相大人莫非没搞清楚今日是什么状况?太子和长公主的满月宴,不是用来封赏他们母妃的。若是皇上有心封赏,早在浅贵妃当初产下龙梦胎的时候,就会直接下旨,何必等到今日?”
在他看来,帝王当初没有行封赏之事,是因为将梦言的儿子册封太子已经够对不起皇后,看在他们连家的面子上,所以没有做出更过分的举动来。
简而言之,是安抚。
太子不是皇后亲生的,帝王或多或少亏欠了他们连家,可是他们连家的女儿自己不争气生不出儿子,又有什么办法?
所以当时帝王册封太子,他即便不满也只好作罢。
但今日,仗着这份心思,右相可以不假思索地对左相说出那样难听的话语,其中甚至还含着一丝对梦言的讽刺——若帝王要册封,当初就册了,何必等到今日。
熟料,君墨影眉心微微一蹙,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悦。
只有坐在一旁的梦言感受到他身上的气息陡然冷下几分,抬眼,就看到他菲薄的唇瓣轻抿,声音蕴着笑意却寡淡得没有起伏。
“为何右相不觉得,朕当初是忙忘了,或者本就打算借着今日这个机会,双喜临门?”
他从来就不需要安抚任何人。
皇贵妃的位份,在她产子之前不是没有想过,只是当初刚刚生完孩子的时候,她出了那样的问题,他哪里还有心思去做这些。后来时间久了,就慢慢拖到了现在,他也没有急着去办,因为他并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在意,当然,最重要的因为他的小东西不在意。
更因为往后,他可以给她更好的,比如皇后之位——虽然她还是不会在意。
不过这并不代表,有人可以在这种时候欺负他的人。
“皇上,不可啊!”右相大惊,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
底下立刻一片应和之人。
君墨影淡淡一嗤:“朕已经决定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们有意见?”
梦言看到他坚毅的五官紧绷着,嘴角微勾,觉得很安定。
虽然她对那个位子无所谓,不过他若是要给,她也不介意拿。
“皇上,浅贵妃入宫这么短时间,就算再功不可没,这晋位速度会不会太快一点……”
“是啊皇上,就算您有这份心思,也不必急于一时,不如等再过一段时间,慢慢来……”
右相那边的人也不好当着梦言的面再扯什么西阙的事,毕竟这么长时间了,况且今日这场合,也不适合提起那样的事。万一惹怒了帝王,他们也担待不起。
而左相那边的声音则是往相反的方向倒。
“时间不是问题,一日如此、一月如此,一年依旧如此,浅贵妃贤惠,人人皆知……”
“更何况浅贵妃确实功不可没,要换了其他人能生个龙种出来,皇上必也大加封赏……”
从始至终,帝王只是静静地听着他们吵,最后神色平静语气淡然地落下一句话。
“注意你们的措辞,不是浅贵妃,是皇贵妃。”
众人一怔。
他们的帝王,还真是专制得可以,尤其是在浅贵妃的事情上面——哦,现在是皇贵妃了。
此时此刻,更是一锤定音,把他们噎得连反驳的话都不知道怎么说。
右相气得额头上的脉络青筋直跳,左相则笑眯眯的像只老狐狸一样。
梦言对他们这一番争执基本上自动过滤了,反正她也知道,但凡君墨影那个霸道专制的男人已经下了命令的事,不管底下人怎么说,他还是会固执己见,不会更改的。
君墨影在一旁看着她笑容柔和逗着刚刚抱来的孩子的模样,胸腔里密密麻麻地涌上一股柔软,一刹那填满了他的心,唇角便勾出星星点点潋滟的弧光。
从未在众人面前有过失神的帝王,此时此刻,却在众人面前,盯着一个女人失神。
底下很多人的目光意味不明,包括左相、右相,包括云洛。
右相在这个时候瞪了云洛一眼,目光嘲讽,仿佛在说,这件事伤的可不止我女儿和我连家,还有你妹妹,你们云家——毕竟原本两个都是贵妃,现在却有一个成了高一级的皇贵妃。
云洛回望过去,黑眸幽暗深邃,冰冷的脸上没有一丝温度,甚至连点表情也没有。
可就是这样没表情的样子,生生把混迹官场几十年的连右相惊得一震,眼神下意识躲闪涣散了一下。
外界传闻招谁都不要去招云洛,果然没错。
突然,“哇”的一声嘹亮的哭泣声在殿中响起,虽然殿中声音本就不小,却仍显得突兀。
这么响。
众人的视线均被吸引过去。
君墨影有些不悦地从梦言身上撤回视线,朝那声音的发源地看过去。
梦言也不由停止逗弄自家儿子,抬眼看向了那个中气十足的孩子——不知道男的女的。
兵部侍郎吓得心都要从喉口跳出来了,这么多孩子在正和殿里,还没见哪个哭过,偏偏他家小丫头片子这么勇敢大无畏,竟就哭了出来。
其实孩子会哭必不可免,只是一般人都会想办法哄好了尽量避免,毕竟今日是太子与长公主的满月宴,听到哭声多晦气啊!
刚刚来得及走到殿中跪下请罪,还没开口,突然被高台上走下来的女子开口打断。
“这位大人……”
梦言的动作,引起了众人的一致好奇。
龙椅上的男人眉心几不可见地拧了一下,却没有阻止她继续向下。
脑子里隐隐浮现一个想法,但是很快被他掐灭。
这个兵部侍郎,也不是什么清正廉明的好官。
梦言走到他们面前,笑问:“大人家里这位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兵部侍郎也不知道她想干什么,不过这么温和的口气,应该不像是怪她女儿突然哭吧?
小心翼翼地答道:“回娘娘,是个女儿。”
梦言的眉毛挑了一下,走上去盯着那孩子看了两眼。
这么小的孩子,眉眼都还没有长开,也不知道以后到底会是什么样,不过很确定的一点就是,这女孩儿长大一定和薇薇一样,“凶残蛮横”。
彼时她不会知道,她这次完完全全看走了眼,因为这女孩儿真的不能再柔弱、再温和。
孩子的啼哭声还在,梦言看着那孩子在奶娘手里怎么也不肯停下来的样子,觉得心疼。
她对带孩子没什么经验,也不知道孩子何故哭个不停,只是连她都不知道为什么,就有些怯怯地开口:“要不,让我来试试吧?”
君墨影脸色黑了一下,可梦言压根儿没注意到他,在兵部侍郎同意之后,就果断丢下了自己的儿子,转而去抱了人家的女儿。
“这孩子叫什么名字?”她笑吟吟地问,目光却一直落在怀里的孩子身上。
“回娘娘,姓莫,名希。”兵部侍郎答道。
梦言笑意一僵,当时就皱了一下眉,脸色几不可察地冷了下来。
莫希,莫希,就是没有希望的意思。
她知道这古代重男轻女,尤其这孩子说不定还是个庶出的女儿,更加不会受宠。若不是今日这件事,说不定一辈子不会被这个爹注意到。可就算如此,也不用起这么个名字吧?
女儿都是用来疼的。
梦言不是同情心泛滥的人,只是方才还不觉得哪个孩子特别合她眼缘,此刻却不由对这个到了她怀里就渐渐睡过去止住哭声的孩子升起了一丝好感。
宴席结束之后,回到梦央宫,君墨影见她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走过去摸了摸她的头。
“怎么了,一回来就这样,谁欺负你了?”
“没有啊。”梦言茫然地抬头,什么叫一回来就这样,她哪样了?
额头抵着她的眉心,君墨影轻叹一声:“你的情绪,朕会看不出吗?”
“好吧,要是你一定觉得我脸上的表情像是在难过,那大概真的是吧。我刚刚想到了莫希,那孩子现在似乎比我们的寒儿跟暖暖还小,将来也不知道会怎么样。”
君墨影淡淡地“恩”了一声,看着她少有的温婉眉目,问道:“要朕做什么吗?”
“不用了,这样的孩子在达官贵人家中肯定不是少数,你管得了一个也管不了那么多。更何况,每家每户宅斗的事情都不少,阳奉阴违也不是什么难事,毕竟我们不可能时时刻刻看着那孩子。若只是因为我们的突然好心给那孩子招来祸患,那才更不值得。”
“君墨影,”她眨眨眼,很平静地问,“若是你也有别的女儿,别的公主,却不是我的孩子,你会不会也不管她们,甚至漠视她们,毕竟她们只是公主,并不能……”
话音未落,唇上就被男人以吻覆盖,堵住了她所有还未说完的话。
“什么叫别的女儿,却不是你的孩子?”男人拧在一起的眉毛显而易见的散发着怒意,面沉如水,幽暗的眸光淡淡地落在她脸上,却又深绞着一股什么东西。
“朕难道没说过,朕的孩子,就只会是你的孩子?”
梦言一愣,听出他此刻的不悦,扑哧一声笑了:“你干嘛生气呀?我只是打个比方而已。”
男人盯着她晶亮的星眸看了一会儿,才恶声恶气道:“以后不准打这样的比方了。”
“好好好,不打了不打了。”梦言像是在看一个吃醋的小鬼一样,笑意熏人。
“言言,你不要为了皇贵妃的称呼不高兴。”君墨影依旧深情款款地将她抱在怀里,突然很认真地说了一句。
声音有些低沉暗哑,很奇怪的感觉,幽暗的黑眸一瞬不瞬地绞在她身上。
“你知不知道,其实你刚才那样的表情,让朕一下子联想到了册封皇贵妃的事。”
梦言愣了愣,惊讶又莫名地看着他,“你说什么呢?为何我要因为皇贵妃的事情生气?”
突然觉得好茫然。
男人微微一笑,薄唇在她红润的小嘴上碰了一下,“没什么。你没有不高兴就好了。”
他知道她对这些东西都不感兴趣,位份什么的更是从来没有放在心里过。只是像这样一点一点地升上去,又有什么用?到现在,他始终没能给她那个足以站在他身旁比肩的位子。
所以他怕她不高兴,他觉得自己有点无力。
不过还好,不远了。
今日的事,太子,皇贵妃,全部都是契机。
他看得出,右相那老狐狸已经动了心思,不会再一直这么忍下去了,总会出手的。
他现在手里的证据还不足以要他们连家全部倒下,就算右相没了,皇后还是会在那里——毕竟她没有直接参与那些事,就算被牵连,也不足以让他废后。
所以他要的是祸及满门的东西。
要么不出手,对那样的人,必须一击即中。
更何况,皇后几次三番地对他的小东西下手,早已不在他的容忍范围之内。
君墨影漆黑的眸子愈发显得深邃暗沉,寒冽的冷芒一闪而逝。
梦言就这么无语了,见他如此就知道他不打算继续把刚才的话说下去,就算问也没用,于是恶狠狠地磨了磨牙,瞪着他。
这说话说一半的臭毛病谁惯出来的?搞得她现在浑身毛毛的好不爽!
“君墨影……”
男人嘴里的一个“恩”字还没出口,猛然反应过来,竟已被他怀里的小东西点了穴。
不能动,就这么看着她笑靥如花地冲他呲着一口小白牙。
“我是不是很厉害?”
她哼笑了好几声,带着说不出的娇媚。
“相较之下,师傅你应该比卿玉厉害哦?若是连你都中了我的招,那卿玉那关我是不是不用过了?”
她一声“师傅”叫得风情流转,听得君墨影无比愉悦。
“小东西,你现在是利用朕对你没有防备的心理,所以算计朕?”
“那师傅您给不给我算计?”梦言温温柔柔地笑,嘴角一抹清浅的弧度莫名让人觉得她在撒娇。
“其实我的要求也不是很过分,卿玉要保护我我没有意见,可若是你不在的时候就得让她跟我在一起,会不会太严防死守了?梦央宫里被劫持的事情,不会再发生第二次了。”
就算真的发生,卿玉也保护不了她,除非是这个男人在。
梦言的眸光敛了一下,嘴角娇笑的容颜不变,掩去眸中一闪而逝的晦暗。
“谁说不会发生第二次?有了第一次,自然就有第二次。那一次朕让你从朕眼皮底下失踪已经是极限,所以为了杜绝一切可能性……”
见梦言嘴角的笑意一寸寸僵滞,君墨影脸上的厉色逐渐褪去几分,穴道在转瞬之间便已经冲开,他紧紧抱着她,将下颚搁在她的肩头,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朕答应你。卿玉可以不用无时无刻这么盯着你,只让她守在梦央宫外,不会造成你的困扰。”
“真的?”梦言的眼睛陡然一亮,散发着一股欣喜的光彩。
额头被人不重不轻地拍了一下,男人带着嫌弃又分明宠溺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别忘了,还有另一个要求。接下卿玉三招才可以。”
“好,这个我会努力的!亲爱的师傅,保证不让您失望!”
就算是为了卿玉不用受那些惩罚,她也得在一个月之内把这个要求做到才行。
不过计划赶不上变化,几日后,他们就出发去江南了——今年的南巡提前。
梦言自知还不是卿玉的对手,为了不让卿玉受罚,所以绝口不提这件事情,只当是路上不方便,暂时不跟卿玉比这些有的没的。
君墨影不是知道她心里这些小九九,只是有什么比看着她高兴更让人高兴的呢,所以哪怕她有时候不小心提起又拙劣地掩饰过去,他也从没有拆穿过她。
没有入冬,晚秋的天气却已经被凉意浸袭了。
一路上,梦言早已经裹上了厚厚的外衣,似乎一点都不在乎自己会因此变胖的形象。
君寒宵不在,便多了一个张进。又因为带着两个孩子,他们走得并不快。
只剩几日就能到齐王府,却在路上发生了一件大事。
当外面马儿的嘶鸣响起,车夫紧急勒停了马车,车里的人全部戒备地皱起了眉头。
空气中似有暗流涌动。
梦言下意识地抱紧怀里两个孩子,车里的人出去应战,四周的暗卫出来齐齐出来。
君墨影眉心紧蹙,将梦言紧紧抱在怀里,一遍遍安抚,“别怕,言言,别怕。”
蓦然间,一柄长剑透过车帘刺了进来,冷硬的寒芒就这样闪了梦言的眼,虽然她跟君墨影说她不怕,可身体还是止不住地颤栗了一下,尤其是她抱着孩子的手,便愈发得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