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绫满是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怔怔地望着他,“我不如她?您的意思是我不如她梦言?伯父,这种话您也说得出口?您可别忘了,谁才是……”
“住嘴!”梦丞相冷声打断了她。
似乎是紧张地喘了两口气,恶狠狠地白了她一眼,“你要是再敢胡言乱语,信不信本相把你赶出家门?”
梦绫霎时白了脸,嘴唇蠕动几下,却都开不出口来。
梦夫人心疼得要死,连忙走过去半抱着梦绫,拍了拍她的肩,一边侧着头对梦丞相道:“老爷,您怎么能这样呢?就算绫儿再不对,您也不能说出这样让她寒心的话啊。她年纪小不懂事,您还跟她一般见识?”
说完之后又转过头来低声安抚梦绫,道:“绫儿乖,你伯父也是不得已的,你别怪他。”
“伯母,他都要把我扫地出门了,你还说他不得已?”梦绫咬着牙低泣出声,“难道受罪的只有他一个人吗,难道最可怜的不是我吗,他凭什么这样对我大吼大叫,冲着我发泄?”
梦丞相的太阳穴突突地跳动了两下,可是看着她的眼泪,又不忍心再说出什么斥责的话。
“好了,别哭了!”
梦绫却因为他这句话哭得愈发得凶,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扑簌扑簌地掉个不停。
梦夫人实在是受不了了,劝又劝不听,只好回过头去对着梦丞相跺脚,“老爷,您倒是说句话啊!难道就任由绫儿这么哭下去?”
梦丞相捏了捏眉心,头疼地道:“你们自己说,到底想要本相如何吧?不过丑话可先说在前头,本相是绝对不会去求东阑皇帝将绫儿纳入后宫的!”
就算他再不要脸,也开不了那个口!
更何况,这种擅作主张的事,若是被主上知道了,非得扒了他的皮不可!
“伯父,也不用这么麻烦。”梦绫稍稍停止了抽噎,道:“东阑皇帝那边,我会自己去搞定,您只要帮我劝劝梦言就行。看皇上现在对她那样子就知道,除非她点头答应,否则皇上就算真的对我有所好感,也不可能带我回东阑的。”
梦丞相没有直接答应,语重心长地道:“绫儿啊绫儿,你这又是何苦?远去东阑,你一个人人生地不熟的,你以为就能比现在过得好?为了一个初次见面的男人背井离乡,你真的值得吗?”
“我已经决定了,伯父不用再劝!”梦绫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
“老爷,她都这么说了,您就答应她吧。”梦夫人也及时开腔。
“好了,本相知道了!”梦丞相摆摆手,“这件事,本相会去跟浅儿说。你们先回去吧。”
他走到门口,好不容易送走了屋里两人,扶着额沉沉地叹了口气,心里涌上一股疲惫。
缓缓转过身来,眼一抬,便见氤氲的烛火下,书案后竟笔直地坐着一个人。
青铜覆面,看不清男人脸上的神色,那双眼却如同俺暗夜之魅一般,漆黑幽邃,叫人不敢直视。
梦丞相一个激灵,方才生出的那几分疲惫尽数消失。
连忙行了个礼,恭敬地开口。
“主上!”
男人巍然不动地坐在那里,目不斜视,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梦丞相,兀自清冷地开口。
“梦言怀孕的事,你知道吗?”
梦丞相身躯微微一震,仍然维持着方才那个低着头的姿势,所以面上一闪而逝的错愕很快就被掩饰过去,尽量绷直声线开口:“回主上,不知。”
原本他想说他知道,可是主上如此神通广大,说不定早就已经摸透他心里在想什么。
欺骗主上的后果,他担不起。
“连这么大的事都不知道,你怎么当人家父亲的?”男人冰冷的声音明显透着不悦。
梦丞相呼吸一滞,“主上!”他连忙解释道:“您曾说,梦言到东阑之后的事不用属下操心,所以属下并没有刻意去打听她的消息。而她入府之后,也没有主动提起过怀孕的事,所以……”
“所以不是你的错,恩?”
明明只是不掺任何感情的一个问句,可那上扬的尾音偏就让梦丞相一阵心悸,握成拳头的双手颤抖了一下。
“属下不敢!”梦丞相急声道,“是属下观察不够入微,对女儿不够关心,主上恕罪!”
男人蓦地冷笑一声。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想把梦绫也送去东阑皇宫,是吗?”
梦丞相脸色一变,正要解释,男人却再度开口:“梦绫进宫与否和我无关,你不必解释。但是你要记住,不要破坏我的计划,否则,你们全家都会为梦绫的愚蠢行为陪葬!”
梦丞相连连点头:“不会,一定不会!主上放心,属下一定会看着梦绫,不会让她胡闹!”
男人瞥了他一眼,淡淡凉凉地“恩”一声,才道:“今日东阑皇帝有没有什么异常之处?”
“回主上,没有。”梦丞相竭力思索着今日发生的一切,连他都觉得诧异,东阑皇帝竟然半点都没有提起过梦言以外的事,就连晚膳之后单独跟他谈话,也是三句话不离梦言。
明明有这么多的机会可以试探,可是都被忽视了。
他微微蹙起了眉,思及梦夫人说的那句“六宫独宠一人”,不由感慨道:“看样子,东阑皇帝对浅儿确实是用情至深。”
言罢,屋子里原本富有节奏感的叩击桌面的声音蓦地停下。
梦丞相愣了一下,看过去,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就见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搭在那里似是僵硬,视线上移,男人菲薄的唇瓣紧紧抿起,刚毅的侧脸愈显冷峻。
一阵长久的沉默,落针可闻,屋子里的氛围逐渐变得凝滞。
“主……”
梦丞相胆战心惊,刚想开口打破这诡异的气氛,椅子上的男人就蓦地站起来,长身玉立。
“和以前一样,不该你管的事不用多管。其他的,只要按照我吩咐的做就行。”
说到这里,他淡淡地扫了一眼面前的人,漆黑的眸子淡淡绞着,一个字一个字地从薄唇中吐出:“若是被东阑皇帝怀疑,你自己知道后果。”
“是,属下明白!”
梦言原本都打算睡了,衣服脱了一半,门外却传来一阵短促有力的敲门声。
微微一诧,梦言和君墨影对视了一眼,正要过去,却被男人拉住,“朕去看看吧。”
她点点头,重新又把衣服穿回去,看着门口的方向,因为被男人挡着,视线并不很清晰,却还是可以隐约看到一个女子窈窕的身影。
梦言眉尖一挑,双眼就这么眯了起来。
“陛下,我……现在天气越来越热了,我做了点消暑的东西来给您和姐姐,希望陛下不要嫌弃才好。”
清浅中不失妩媚的声音如同夏日中一缕清风,却让梦言觉得无比做作,扬手把头发往背后一撩,这么一个豪迈霸气的动作之后,她大步走到门口,往男人身上一倚,像是没骨头一般酥软。
几乎是全身力气都压了下去。
君墨影觉得,若不是他定力好,被她突如其来这么一压,两人绝对能一起倒下去!
他有些想笑,不过为了配合她,还是忍着装作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梦言看着男人不动声色环到她腰上来的手,嘴角轻轻一勾,把自己的手也放了上去,攥住他的几根手指。然后才抬起头来看向梦绫,像是刚刚见着这个人一般。
“哟,这大晚上的,绫儿你不辞辛劳像丫鬟似的为我们做这些,怎么好意思呢?”
阴阳怪气的语调一下子就像踩了梦绫的尾巴一样,让她整个人都炸了起来。
梦言笑眯眯地睨着梦绫陡然浮起一丝怒气却又强行压了下去,故意咳嗽一声,道:“这做的是什么呀?”说着她就作势要伸手去接梦绫手里的食盘。
梦丞相是她爹,梦夫人是她娘,她忍着让着不能说什么。可是对于梦绫,这个于她而言彻彻底底的陌生人,用她的话来说,就是跟她没有半毛钱关系,尽情辣手摧花吧!
甚至,梦言还恶意地想,你让我不痛快了,那我会十倍百倍地让你更不痛快!
梦绫做的这东西自然不是做给梦言的,醉翁之意显然不在酒,而是为了君墨影。
所以看到梦言这个动作,梦绫顿时就是一凛,赶紧往后退了一步。
然,恰好梦言的手已经伸到了那儿,她这么个动作一出,或许是太过紧张,“砰”的一声,食盒被打翻,连带着一盅的东西都翻在了梦言手上。
君墨影的脸色倏地一变,冷冷地扫了梦绫一眼,把人冻得抖了三抖。
他一把抓着梦言的手,蹙着眉用自己身上干净的袍子替她拭去那些污秽,眉眼低垂,动作小心翼翼,透着一股温柔备至的呵护劲儿。
打翻的是一盅绿豆百合粥。
幸亏是经过冰镇的,要不这么一锅热粥翻出来,非得烫死人不可。
梦言站在那里任由他动作,很久都没有抬头,视线一直落在男人仔细动作的手上,十指如玉一般,煞是好看。
“没事的。”她笑了笑,小声说了一句。
梦绫见男人这副模样,脸都吓白了,颤颤巍巍地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可她心里又是压制不住的怒火往上窜,梦言刚才就是故意的!
“姐姐,我好心好意带了亲手做的绿豆粥来给你品尝,你不喜欢也就算了,竟然还故意将它打翻,到底是何居心?”
梦绫觉得自己说的就是事实,若她继续闷不吭声畏缩下去,陛下肯定觉得是她故意拿东西泼梦言了,所以她必须得为自己辩解才行!
可是话音刚落,君墨影愈发冰冷的视线蓦地朝她射来,席卷着寒霜一般的凉意。
梦绫心下一惊。
君墨影本来想让她“闭嘴”,可是梦言的声音却率先响起。
“绫儿,真是抱歉,打翻了你的好心好意。”梦言眼睫微微颤抖,靠在君墨影身上可怜巴巴地道:“若是可以的话,你能不能再去拿一盅来?”见梦绫脸色一变,她连忙又接着道:“若是厨房没有了,那就不必勉强。真的不好意思了。”
说完之后,她也不再去看梦绫,转过身去对君墨影叹了口气,“皇上,您刚才还说晚膳吃得太少,有些饿了,现在好不容易绫儿拿了东西来,却被臣妾打翻,臣妾……”
越来越低的声音加上她微微颤抖的肩膀让人一眼看去,就觉得她内疚得似乎在啜泣。
梦绫的视线从她身上收回,落在那个只留给自己一张侧脸的男人身上,沉默片刻,咬着唇道:“姐姐别内疚了,厨房还有。若是皇上饿的话,我这就去再盛一些来。”
“真的吗?”梦言攥着君墨影的袖子微微抬头,小脸涨得通红,“绫儿,你这般用心良苦,让我何以为报才好?”
梦绫尽管觉得她的表情很诡异,却也未做多想,“姐姐不必客气,我去去就来。”说完她就一路小跑出去。
“噗——!”梦言再也忍不住撑在君墨影身上笑出声来。
起初还顾忌着梦绫可能没走远,笑得不算大声,可是到了后来,已经处于一种乐不可支的状态,身子颤个不停。
“哈哈哈,你说她怎么就这么傻这么可爱呢?我真的怀疑,要是厨房里没了,她还能给你现做一份儿,你信不信?”梦言扒拉在君墨影身上,边说边笑还时不时激动地蹦跶两下。
君墨影实在看不下去,黑着脸把她按下来,往怀里一擒,“要是她那绿豆粥是热的怎么办?不打算要这手了?”
梦言还是止不住地发笑,晶亮的双眼如同夜空里璀璨的星子一般明媚闪耀。
“不是啊,她不是说消暑的东西吗?要是热的还怎么消暑啊!”不敢看男人的眼睛,只好笑眯眯地扑到他身上去,“而且她故意要泼我,我有什么办法?”
君墨影居高临下睨着她的侧脸,瞪了一眼:“你就装吧!”
回应他的,是胸口传来的愈发脆生生的笑声,“我是装的都被你看出来了?这么厉害?”
“你哪次干坏事是朕看不出来的?”
“哼,那是我没在你面前掩饰好不好?”
梦言撇了撇嘴,眼底的笑意还是止不住流淌,“我跟你说,要这粥真是热的,我肯定能提前感知,然后提前撤离,绝对不会被泼到!真的!”
君墨影冷冷地笑了一声:“要是下回再这样,朕就直接把这手给剁了!”
两人的表情一个阴沉、一个明媚,截然相反地抱着对方,却又出人意料地和谐。
君墨影怕她累着,让她先去床上躺会儿,梦言不肯,他只好坐下把她放在腿上圈在怀里,低声道:“睡会儿,别累着。”
梦言抬头瞥了他一眼,撇着嘴暗自腹诽:这时候倒是知道她会累着了?平日里拉着她嘿咻个不停不停的时候怎么就不知道她会累着?
男人正好垂眸,对上她这一眼,像是瞬间了悟了她在想什么一样,梦眼微微眯了起来,唇畔的笑意染上一股似笑非笑。
“言言,你可别告诉朕,你的脑子里又在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
梦言“……”
幸而这时,外头传来的动静打破了这古怪的氛围,“陛下,姐姐,给我开开门好吗?”
梦言如获大赦,刺溜一下从男人腿上爬起来,背对着他连连往自己脸上扇了好久的风,看得身后的男人勾着唇好笑不已。
梦言踩着碎步跑到门口去,深吸了好几口气,直到脸上的温度逐渐消散,她才把门打开。
“这么快就来啦?”
梦言已经从方才的慌乱中恢复,一脸淡定地看着面前的女子。
梦绫的头越过她不断往里面探,“是啊,我怕陛下和姐姐等急了,特地一路跑回去的。”似是看到里头的男人视线朝外移来,也不管他能不能看到自己,就这么羞赧娇俏地笑了笑。
梦言于是也笑了:“那真是辛苦你了。”她伸出手,这回学乖了,没有再去抢梦绫手里的食盘,而是对她说:“你把东西给我,早些回去歇着吧。”
梦绫皱了皱眉,“姐姐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瞧着她一脸可怜巴巴的样子,梦言挑了挑眉尖,“既然绫儿这么想进来,那就进来吧。”
侧身让了个位子,正好能让梦绫通过。
“多谢姐姐。”梦绫兴冲冲地正要往里走,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低头往门槛的地方看了一眼。
梦言愣了一下,继而狠狠翻了个白眼。
“干什么,怕我使坏绊你一跤?”
毫不掩饰的嘲弄让梦绫的脸色微微一变,生怕里面的男人觉得她心胸狭隘,连忙笑道:“当然不会,我知道姐姐是个心善之人,不会做那样的事情。”
说完,快步往里走去。
梦言摇了摇头,“啧”了一声,心善你还能怕成这个样子?
她转身关上门,跟着也往里面走去。
这时候,梦绫已经从盅里面倒了一碗绿豆粥出来,泛着一股淡淡的香气,并不浓郁。
她笑眯眯地将玉碗往君墨影面前一递,小脸微微一红,道:“陛下,您快喝了吧。”
有那么片刻的时间,屋里的三人都维持着原来的姿势没有动过。
梦绫的手逐渐僵硬,看着男人似乎还没有要把碗接过的意思,正欲说点什么让自己可以下台的话,梦言却在此时抢过了她手里的碗。
“哎呀呀,绫儿,我都快饿坏了,怎么也不见你给我盛一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