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墨影回到梦央宫的时候,满以为某个小东西不会听他的话,非等着他回来求真相不可。却没想到,等他进到内殿的时候,床上的小人儿早已处于一种酣睡状态。
黑长的发丝胡乱地披散在床上,如同海水中飘飘荡荡的水草一般,柔美而不失韵味。
君墨影放轻了脚步走过去,在床边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旖旎的美景。
确实是美景,虽然她的容颜并非倾国倾城,可胜在那份清丽绝伦,怎么瞧怎么干净。
尘世浮华,她却不染分毫。
褪了身上繁复的衣袍,侧身在她身旁躺下,君墨影的动作很轻,生怕惊扰了睡梦中的她。可就在他想要伸手去搂她的瞬间,那绵软的身子竟像是未卜先知一般往他怀里拱了拱。
君墨影还以为她醒了,垂眸一看,才发现她睡得正甜,似乎一切只是本能动作。
心里蓦地一软。
抱着她,合上了眼,棱角分明的俊脸上逐渐漾出一丝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柔和。
第二天早上,冬阳伺候梦言梳洗的时候,还满脸不爽地念叨了两句。
“绮妃的运气可真是好,都被人下红花了,腹中的孩子竟然还能保住。”
换了平时,冬阳肯定是不敢说这件事的,可不知为何,她发现主子什么事儿都爱吃醋,唯独对绮妃怀孕一事似乎一直很看得开,提起的时候半点没有不悦的神色,甚至还能照常笑眯眯地和她开玩笑。
果然,她甫一说完这话,镜子里那张清丽的容颜上便闪过一抹笑意,弯着唇道:“恩,确实是运气不错。”
然后就没声儿了。
冬阳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便默默地给她梳起头来,没有再出声。
金丝勾边的白底裙衫衬得她愈发肤如凝脂,翡翠头饰还是上回帝王亲手所绘,冬阳看着铜镜里的人,突然觉得,也难怪主子不吃醋了,帝王早就恨不得把世上所有的好东西都给了主子,还有什么可吃醋的呢?
便是昨夜绮妃险些滑胎,可曾见帝王在那华章宫过一夜?
然而,她只猜对了一半。
帝王确实把什么好东西都送来了梦央宫,可梦言不吃醋的原因却非如此。
君墨影回来的时候,梦言一看到他,就像只花蝴蝶一样扑了过去,笑眯眯的样子让人一看就觉得不怀好意。
君墨影梦眸微微一眯,睨着她。
“每次这么乖就没好事儿。说吧,这回又是什么?”
梦言撇了撇嘴,“切”了一声:“什么叫没好事儿啊,我这不是热烈欢迎你一下么?好心当成驴肝肺!”
“哦?”君墨影挑了挑眉尖。
梦言顿时委屈了:“是你自己答应要告诉我的,现在想反悔不成?”
“朕什么时候答应的?”
虽然可以猜到她说的是哪件事,不过见她这副模样,又忍不住逗她,“答应的又是什么事儿?”
“你耍无赖!”梦言愈发不满,“昨晚走的时候还叫我相信你,现在就不肯说了?”
君墨影低低一笑,潋滟的梦眸中莹莹烁烁:“回来见你睡得跟只小猪一样,还以为你对此漠不关心呢。”
梦言斜了他一眼,嘚瑟地扬起下巴,“我那是相信你,好吧?”
昨晚她乍一听“龙种可能保不住”这几个字的时候,确实是又惊又惧,可这男人临走前那一句“相信”,却奇迹般地安抚了她的心。
她是该相信他的。
很久很久以前,他就跟她说过,没有碰过绮妃。所以打从她第一天知道绮妃怀孕的消息开始,就没有为此走过心,最多只是猜测那孩子究竟是吃什么药“假孕”来的。
她一直觉得绮妃是喜欢君墨影的,况且那人虽尖刻,也不是没底线,应该还不至于去找人“借种”,所以听到真的出现那么个孩子的时候,着实吓了她一跳。
不过最终,幸好她还是选择了相信。
君墨影闻言,眉尖一挑,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可朕好像只说了叫你相信朕,什么时候说要把事情告诉你了?”
梦言蓦地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似乎是被她的表情愉悦到了,君墨影笑了几声,大掌轻轻往她脑门儿上推了一把,终于正色道:“红花是朕让人下的,她没有怀孕,后来的事也是朕故意让人这么说的,满意了?”
短短三句话,解了梦言心头疑惑,眼底的笑意却有那么一瞬的停滞。
他已经开始怀疑绮妃,甚至已经对绮妃下手了。
那么下一个,又会是谁?
几日后。
大将军云洛原定于月前回京,却因南海那边的突发状况延迟许久,今日终于到达京城。
帝王亲自出城迎接,百官静候,场面空前绝后。
午膳时分,于正和殿设宴百官,为云洛大将军接风洗尘。
梦言最近爱上了御花园里那条鹅卵石小道,每日午后必定要去那儿走上一遭,而且还不是正着走,非得倒退着来。冬阳劝了几次,直说那样不安全,却没能说服她。
梦言觉得,没什么不安全的,这种事儿她在现代就玩得多了,据说倒退着走有益身心健康——虽然她并不知道科学依据在哪里。
让冬阳老远地站在凉亭里等她,梦言独自一人行走在各色的鹅卵石上面,四周红花绿柳,暖风微醺,鼻息间弥散着淡淡的花香,好不惬意。
最初那两天,梦言还会小心翼翼时不时往后望两眼,生怕自己一不小心撞上个什么东西。
不过这几日摸透了这里的路,用她的话来说,闭着眼睛都能知道哪儿是哪儿了,所以一路后退、畅通无阻,虽然走得很慢,却已经没了时不时回头的习惯。
反正走得慢,怎么着也不会出事儿。
正是抱着这种心理,在身体猛然撞上一堵硬邦邦的“城墙”时,她吓了一跳。
下意识地抬脚,却在下一秒踩上了什么东西……
一阵风吹来,梦言顿时凌乱了。
猛地往前缩了两步,转过身去,又是震惊又是诡异地看着那人。
丫的!
她是倒退着走,所以看不到身后的路,这人正对着难道也看不到她在往后退吗?
不知道自个儿乖乖让一边儿去呀!
可就在视线对上那双深如幽潭、冷如寒冰的眸子时,她的心跳像是漏了一拍,大脑完全空白,以至于到了嘴边的粗话也都忘得一干二净。
这个人,好冷。
剑眉朗目,棱角分明的五官,所有的线条如刀削一般,带着几分刚毅、几分凌厉。
如果说南宫彻是云淡风轻,君墨影是淡漠如水,眼前这个人就是冷冽冰寒。
足足愣了好几秒,梦言才皱着眉开口:“我这么大个人在这儿走得好好的,你没看到我吗?干嘛往我身上撞!”
其实说这话的时候,梦言明显有些底气不足。
因为分明是她撞了这男人,还踩了人家一脚——虽然她觉得,但凡长眼睛的都该退避三舍才是,可实在是被这男人身上的冷气吓着了,她说完之后就禁不住往后缩了缩。
男人眸中有一瞬间的复杂闪过,转瞬即逝。
旋即就不再看她,直接从她身旁越过去,大步流星,一句话也没留下。
梦言怔了一下,继而狠狠翻了个白眼,气得肺疼。
恶劣!
这才是真正的恶劣!
就算跟她对骂,也好过就这么无视她啊!
“你没听到我说话吗?”梦言冲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声。
男人仍是没有回头,脚步却微微一顿。
半响,就在梦言以为他不会再开口的时候,前方的声音终于缓缓传来:“这路又不是你的,人人都能走,我好好地站在那儿,你却撞我身上来,这也怪我?”
他的嗓音就跟他这个人一样,仿佛淬着一层薄薄的冰霜,冷冷淡淡,不起一丝波澜。
说完,男人不给她任何反应时间,径直离开。
脚步翩跹,白衣翻飞。
从始至终,两人所有的对话都是背对着梦言进行,所她根本看不到那男人是什么表情。
梦言觉得,这男人真的太拽了,她认识的皇帝和太子都没这么拽的!
冬阳看到了这边发生的事儿,马上就跑过来,几乎是那男人一走,她就已来到梦言身边。
“娘娘,您怎么样?”冬阳担忧地问,“有没有撞到哪儿,有没有哪儿不舒服?”
“这儿不舒服!”梦言戳了戳自己的胸口。
胸闷!
“冬阳!你说说,怎么会有这种人!他明明看到我了,竟然还站在那儿不动,非等着我撞他是不是!”
冬阳一脸尴尬,“娘娘,其实云将军他也没看见您。”
“怎么会!”梦言气呼呼地看着她,“我这么大个人,又不是蜻蜓和蝴蝶,走过去他会看不见?”
冬阳正要开口,梦言却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眯起眼,“你说他是谁?云将军?今天回来的那个云贵妃的哥哥?”
“是啊娘娘,就是云洛云将军。”
梦言嫌弃地撇了撇嘴,原以为那个云贵妃已经够冷了,没想到他们云家一个比一个冷。
真是遗传得够好……
“好了,你继续。”梦言想起冬阳似乎有话没说完,“他刚才为何没看见我?没长眼睛?”
冬阳连连摇头:“娘娘,云将军他方才跟您一样,也是往后倒退着走的。”
梦言一愕。
华章宫里,派去找玲珑的人终于有消息了,然而带回的却是一个很不幸的消息。
几日不见玲珑,加上梦言那日留下的话,其实绮妃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然而得知玲珑死讯的那一刻,整个人还是不由震了震。
“在哪儿发现的尸体?”
“回娘娘,今日打扫宫苑的人在冷宫那儿发现的。玲珑死了应该有段时日,被人随便挖个坑埋了,若不是昨日那场雨水冲刷过之后露出一截衣袖来,说不定永远也不会被发现。”
绮妃的脸色愈发难看,声线不稳地问:“找仵作验尸了没有?”
问完她就有些懊恼。
玲珑不过是个宫女,如果不是主子特别提起,就算被人谋杀,也不会有人为其验尸的。
果然,小太监微微一愣,低头道:“奴才一得到消息就立刻回来通知娘娘了,不知道那边的情况如何。”
绮妃摆了摆手:“让人去验尸。本宫要查清楚,玲珑究竟是怎么死的。”
“是,奴才遵旨。”
梦言“运动”完毕,本来是准备直接回梦央宫的,只是途经上回钓鱼的那处池水时,被水面上一道金色的光芒惊得忘了动弹。
连忙扯着冬阳问:“冬阳你看,那个……那是什么东西?”
粼粼水光本就在阳光照射下显得璀璨夺目,然而那一抹金色更是亮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饶是冬阳镇定,也不由张大了嘴,直呼:“娘娘您在这儿等着,奴婢下去看看!”
其实说下去看看,也并不是下水里去,只不过跑到离水面更近的地方,看得更清楚些。
梦言也要跟过去,就被冬阳以不安全为由毅然决然地阻止了,只能不远不近地站在那儿。
“怎么样,看出点什么来了?”梦言又是激动又是好奇地问。
冬阳回过头来,已是一脸泄气,“娘娘,是上回那个金尾鲤。”
云贵妃的鱼。
梦言愣了愣,旋即就点点头,虽有遗憾,不过脸上依旧带着笑:“云贵妃的就云贵妃的呗,反正咱也就是看看,是谁的又有什么关系?”
说完,她就拉着冬阳准备走人。
一回头,却发现身后站着一个人。
男人冷淬的目光自始至终落在那水面上,梦眸逆光,看不真切其中闪过的幽幽光芒。
冬阳一惊,连忙行礼:“云将军。”
梦言心道一声冤家路窄。
不过转念一想,刚才又确实是自己误会了他,遂悻悻地没有开口,拉着冬阳就要离开。
“浅贵妃也喜欢金尾鲤吗?”
出乎意料地,云洛竟然主动开口了。
梦言挑了挑眉尖,这男人不过在宫里溜达了一圈的光景,这么快就知道她的身份了?
不过态度还是一如既往的恶劣——除了主动跟她说话这一点之外,其他的什么都没变!
梦言看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轮廓依旧紧绷,然而金色的阳光渡在他周身,似乎褪去了方才那几分寒意,多了几分不可捉摸的深邃朦胧……
敛了敛眸,淡淡地从他身上收回视线,她无所谓道:“还好吧,头一次见到,觉得新奇好玩,不由自主地想要多看两眼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