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亢也盯住铮严烈,没有一丝退让,目光凉而幽深,似可以吞噬一切的深潭,幽幽看不到底处。
铮严烈冷声说道:“将军此话何意?”
“何意?”沈亢短促的一笑,他猛然抬手一指姚尚,“不如世子先问问你的岳父老泰山,究竟是何意?”
“我……我……”姚尚早被这极快的对话和彼此的气势惊得不知所以,猛然被沈亢这么一指,吓了他一跳,险些从椅子上掉下来。
孙丞相冷眼旁观,他在心中飞速得想,这个沈亢刚刚进京,刚入朝堂便如此气势逼人,他到底仗了谁的势,这还用说吗?
冷肃一直沉默无言,心情却是澎湃如海,他的双手放在膝盖上,时不时的一握,再慢慢松开,一双眼睛盯着年轻的将领,几次激动的想要站起来。
那是他的骄傲,他多年的梦想,那个出众的年轻人,是他百般宠爱寄予了无数期望的女儿,如今,无数梦回中盼望的一切,在自己的眼前一一展开,如一幅绚丽的画卷,像层层翻涌的浪,让他如同置在浪尖,身在云端,欢喜的说不出话来。
容卿的目光深深,唇角是淡淡的笑意,没有人知道他此刻在笑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知道,自从冷可情变成了沈亢,这巍巍皇城,便再也困不住她,她终究会丰满羽翼,终有一日会展开翅膀,遨游九天。
终有一日。
她本该如此风采烈烈,本该有属于她自己的光彩,她是她,不依附于谁,不是贵妃,不是他的谁。
心中有微微的痛,淡淡的酸,却在目光触及到她的光彩时却又粉化不见。
“世子,”容卿终于开口道:“朕诏你前来,是想问你,朕让你入京,是为了荣阳郡主大婚一事,如今你已经在京城,对此事可有打算?”
“皇上,”铮严烈收回目光,转头对着容卿垂首拱手道:“承蒙皇上厚爱,赐婚予臣,臣知荣阳郡主身份贵重,特带了我攻疆许多珍贵的东西来做为聘礼,不敢有丝毫怠慢。至于大婚之事,还请皇上着礼部安排,臣不敢有异议。”
“着礼部安排?”孙远荣慢慢的一笑,“世子这话倒是说得对,想必是到京之后打听过了?”
铮严烈垂下眸子,琥珀色的眼睛被浓密的睫毛遮住,自从到了这里之后,这些人的敌意他不是感觉不到,但是,他却弄不清楚,自己到底为什么会被诏来。
姚尚坐在那里,吓傻了一般,连一丝消息也不能传递给他,这让他心中又气又怒。
对方的话句句意味不明,他也不敢冒失回答,这种处处被动的感觉,还真是糟糕得很。
“皇上,臣刚到京城,还有很多规矩不懂,做事也难免有不周到的地方,若是有什么地方得罪了诸位大人,还请明示。”铮严烈声音沉沉,透出几分委屈来。
然而,他却避重就轻,说得简直就是废话。
“世子此言差矣,”沈亢笑眯眯的说道:“你不要把自己放在诸位大人的对立面上嘛,你到底是看规矩不顺眼,还是看我等不顺眼?”
“……”铮严烈气得咬牙,努力挤出一丝笑意道:“哼,将军真是说笑了,本世子初来乍到,并不识得诸位,如何谈得到看得顺眼不顺眼?”
“这倒是,世子说得是,我等与世子并不认识,方才又怎么会说以为是得罪了我等?”沈亢微微笑着,露出雪白的牙齿,像是闪亮的小刀,晃得铮严烈眼睛有些疼。
他发觉自己只要一和这个沈亢说话,就像是进入了一个怪圈,总是被这个沈亢牵着鼻子走,绕来绕去,都绕得晕了,说了半天却没有一句有用的,都是废话。
他紧抿了嘴唇,在肚子气里运着气,决定暂时先不跟这个沈亢说话了。
沈亢却并不打算放过他,笑着问道:“世子一路上可顺利啊?”
铮严烈冷声道:“顺利。”
“带的聘礼可够贵重?”
“自然。”
“世子酒量如何?”
“一般。”
“世子爱吃肉吗?”
“……还可以。”
“洗澡沐浴的时候用胰子还是澡豆?”
“……胰子。”
“在驿馆住得可惯?”
“还好。”
“与姚大人聊得可还愉快。”
“愉快。”
“……”铮严烈霍然转头。
沈亢的笑容不改,迎着众人错愕惊诧的目光,慢慢走到容卿的面前,轻飘飘的说道:“皇上,您看,臣没有说谎吧。”
“姚卿,你怎么说?”容卿脸色微沉,目光沉冷的扫来,姚尚在听到铮严烈说“愉快”那两个字的时候,腿就已经软了。
如今听容卿这一问,从椅子上滑下来,又跪倒在地,声音颤抖道:“臣……臣……”
铮严烈微眯了眸子,死死盯住沈亢,冷冷一笑,道:“将军好心计,不过……本世子见一见姚大人又有何不可?你也说了,他是本世子的未来岳父,虽然私下见面不太合礼数,但是也算是情有可原吧?”
他说着,转头向着容卿施了个礼,“皇帝陛下,臣初来京城,举目无亲,身体又不适,姚大人前来探望,仅此而已,不知是否算是犯了大罪过?”
京城官员私下见外臣,特别是外臣还没有被皇帝诏见的时候,的确是不合规矩的,但姚尚与铮严烈的关系特殊,如他所说,人家是翁婿关系,又是生病的情况下,若硬说人家有罪,也未免太不近人情了。
容卿略一沉吟,沈亢漫不经心的抚了抚肩膀上看不到的灰,“世子好口才,这么说起来,倒是无法说什么罪不罪的了,只是……”
他的声音一顿,微微抬眼,目光有些玩味的看了看铮严烈,“这京郊村子里有瘟疫之事,世子怎么看?”
铮严烈心中一沉,他努力压住想要扭头去看姚尚的欲望,暗自咬了咬牙,摇了摇头说道:“竟有此等事?本世子初来乍到,对地形也不太熟悉,这倒是不曾听说……”
“咦?可是姚大人说,是你说的呀。”沈亢眨着眼睛,一脸疑惑的说道。
容卿和孙丞相都不由得垂了垂眼睛,这位好厚的脸皮啊……说起谎话来一丝脸红的样子也无,面不红心不跳,还真是……咳咳。
姚尚一听,脸色不禁一白,正要想解释两句,不料铮严烈却信以为真,皱眉道:“本世子的确是提过两句,但本世子并不知道那是哪里,只是说在来时的路上路过村子,后来队伍中就有人出现了一些症状,本世子甚为担心,正巧姚大人前来探望,这才忍不住提起……”
他倒是承认得痛快,只是半真半假。
可是却苦了姚尚,这完全和他方才所说的不同。
容卿嘴角浮现一线冰冷的笑意,眼睛里的光芒似是冬日挂在屋檐下的冰凌,闪着冷而亮的光,一闪一闪逼得姚尚心头狂跳。
“姚卿,朕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你说的是姚夫人去拜佛祈福的时候路过村子,才得知了村子里发生了瘟疫的事,此时世子所说与你所说似乎并不一致,你如何解释?”
欺君之罪,可大可小,姚尚顿时觉得后背一凉,他急忙以头触地道:“臣……臣……臣有下情回禀。”
“说。”容卿只说一字,却透出切金断玉般的坚决。
“臣……臣……臣的确是探望了世子,臣的贱内也的确是去拜佛,但是她路过村子时发现异常,便觉得事情严重,没有再敢前去,匆匆回了府告诉了微臣,臣忽然想起世子提起过手下之人有出现瘟疫的症状,觉得这两件事不可能是巧合,于是……就……匆匆前来禀告了。”
勉强把事情说清楚了,却是漏洞百出,在场的人都听得出来。
沈亢看着铮严烈,目光中含了冷意,“世子,你一入京便散布这种谣言,姚大人听了你的话居然能匆忙入宫,可见你当时所言是何其严重,你如此扰乱人心,到底有何居心?”
铮严烈的手指紧握,恨不能上前一步把这个家伙给捏死算完,他堂堂世子,何时被人逼到这种境地过?
他勉强压住怒气,“将军此话何意?本世子好心提醒,也是担心京城百姓的安危,就算是将军不领情,也不该罗织这样的罪名于我!”
“好心提醒?担心百姓安危?”沈亢一笑,语气森然,“世子,你若真的是好心,为何不直接上书陛下?那岂不是更能体现你的忧国忧民之心?另外,听闻世子入京前夜入住寺庙,不知是何时路过的那几个村子?若然你认为手下人感染的是瘟疫,又为何不立即上报,立即采取措施?敢问世子,你的人现在何处?”
一连串的追问,句句如尖刀,似步步紧逼着铮严烈的咽喉。
孙远荣在一旁听得胆颤心惊,他看出这个年轻人不凡,但是没有料到他居然有如此大的胆子,如果对铮严烈敢如此相逼!
铮严烈觉得自己此时像是绕进了迷宫,左撞右撞找不到出路,眼前这个沈亢,就像是一个瘟神,如影随形的追问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