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从的步子迈得很慢却很稳,察觉到冷可情的目光,他微微顿了顿。
冷可情的目光飞快的掠过,并没有多做他想。
一行人很快到了乌香的院中,桌上的早膳已经撤下,碎了的碟子也早已经收拾干净,听到有响动,乌香从房间里走出来,她站在门口,看向众人。
一眼便看到了冷肃,他的神色平静,目光深深,看不出什么喜怒,岁月在他的脸上添了沧桑之感,那双眼睛也更加深遂,幽幽似两汪深潭,看不见底,乌香觉得自己的心似乎也沉了沉。
她飘飘万福,对众人行了个礼。
冷可情点了点头说道:“乌香,这位是宫中的太医院院首胡太医,皇上特意派来给你把脉。”
乌香听到这话,没有看向冷可情也没有看见胡太医,而是看向冷肃。
那目光中似有几分希冀,几分期待,冷肃迎着她的目光,“乌香,你不要担心,胡太医医术高明,府中又有不少珍贵的药材,但凡有一线希望,我也会尽力救你。”
一番话说得真诚,冷肃也是发自真心,不管乌香出于什么目的说那孩子是他的,但对于他内心深处而言,他依旧不想让乌香真的因为病症而在自己的眼前死去。
乌香的眸光闪了闪,如同在风中飘摇的烛火,飘来荡去,最后一点一点的暗淡了下去,原来的希冀与期待,慢慢消失不见。
冷可情看得分明,她负手而立,未发一言。
胡太医上前几步,对乌香道:“这位姑娘,请。”
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块锦帕来,只待乌香伸出手来,搭在她的腕间好为她把脉。
门口人影一闪,那少年突然走了出来,站在胡太医的面前,眼睛瞪得溜圆道:“你是谁?想对我娘做什么?”
冷可情看着他的架势,他一脚在前一脚在后,手臂微微的扬起,一双眼睛黑而亮,目光灼灼的盯着胡太医。
冷可情脑海里又有一个念头一闪,她正思索间,微微侧首发现胡太医的随从也正看着那少年,嘴角微微扬起,似笑非笑。
察觉到冷可情的目光,随从微转了目光,与她一个对视,又慢慢低下头去,手指抚弄着药箱的提手,那上面雕刻着细密的花纹。
他的手指细长,指甲修整得干净光滑,在日光里闪着幽润的光泽,冷可情的眸子微微一闪,随从动了动肩膀,手指缩回袖中。
胡太医清了清嗓子说道:“小少爷,老夫来为你娘亲看一看病,没有恶意。”
少年冷哼了一声,“不用你看,我娘已经在家乡让张大夫瞧过了。”
“这……”胡太医有些为难回过头,冷可情转过目光,发现他的目光在那随从的身上掠过,看到冷可情看向他,急忙道:“贵……”
话还没有出口,只听那随从淡淡一声笑,他上前几步到了那少年的身前,低声说道:“小少爷,张大夫来了信,说是这位胡大夫是他的师父,医术更好,所以才让你娘带你来京城里求医,如今好不容易求到了大夫,怎么反而拉着呢?”
少年愣了愣,紧抿了嘴唇,依旧保持着原来的架势,眼底的不明情绪翻来转去,“你说谎,张大夫根本没有写过信。”
“写过的,”随从说着,伸手在怀里摸了摸,他脸上的笑意温软,“不信你跟我去那边瞧一瞧,还有信物呢。”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拉少年的手腕,手指刚刚一触及那少年的手腕,少年忽然一甩手臂,“撒谎!”
随从却不再争辩,也没有再多言,只是唇角泛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向后退了几步退到了一边。
冷可情声音凉凉道:“乌香,莫非你也不想看了?胡太医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够请得动的。”
一直沉默着的乌香微微颤了颤,对挡在她面前的少年低声说道:“就让他……看一看吧。”
少年垂下眼睑,似乎在思索,冷可情此时第一反应并没有去看向乌香和少年,反而是看向了一边的随从,随从的目光正巧也看来,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撞,一碰,各自调开。
只是这一个瞬间,少年已经退了开去,他微微撤步,退到乌香的左后侧,乌香的袖摆,遮住他眼底的神情。
胡太医把锦帕搭在乌香的手上,微眯了眸子,仔细的号起脉来,他沉默着,其它的人也不再说话,院子里忽然间静了下来,只听到风过树隙的沙沙声响。
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很快,胡太医收加手,把锦帕收入袖中,摸着胡子说道:“姑娘的身子……的确是患有重疾,只是,并没有到危及性命的地步,老夫回去开上几付药,细细的调理上一段时日,再加以一些手法来治疗,你放心,有皇上的关怀和大将军的情面,老夫定当尽全力为姑娘试上一试。”
他一番话说得心虚,完全是按照冷可情之前的意思说的,他的目光和众人一样,落在乌香苍白的脸上。
“如此……多谢太医大人了。”乌香施了礼,脸上并没有出现喜悦的表情,也没有听到自己终于不用死的那种解脱和放松。
胡太医心中更觉得奇怪,今日这事儿处处透着诡异,但是他不过是个太医,就算是院首,也只是个瞧病的大夫,很多事他不想也不敢知道得太多,乐得装糊涂。
他摆了摆手说道:“姑娘不必谢老夫。”
他说罢,转头对着冷可情和冷肃说道:“老臣先去开方子,需要用到几味珍贵的药材,不知道府中可有?”
“都是什么,您不妨写下来,本将军立刻派人去瞧。”冷肃走上前来说道。
他的话落入乌香的耳中,她的心头一暖,无论如何,冷肃对她还是关心的。
冷可情也道:“一同去吧。”
一群人又离开了院子,冷可情有意让冷肃和胡太医走在前面,她落后了几步,与那位随从只有一步之遥。
来到冷肃的院中,冷可情对冷肃说道:“父亲,您和胡太医先进去写方子,我这宫女有些不太舒服,正巧让胡太医的随从给瞧一瞧,他不是医术也颇不错吗?”
胡太医有些犹豫,“这……不知道这位姑娘哪里不太舒服,老臣可以给看一看。”
冷可情似笑非笑,“她嗓子哑了,胡太医,这些事就不劳烦您了。”
胡太医:“……”
冷肃对胡太医道:“走吧,胡太医,你且说一说,需要哪些药材?”
胡太医的心都在颤抖——我写什么啊写?那些病症分明就是之前你女儿教我说的,你没有听到吗?
那位随从倒是波澜不惊,大大方方的站在那里,嘴角带着笑意,看着冷肃拉着胡太医进了书房,等着冷可情下一步的反应。
树影摇晃,在地上犹如浮动飘忽的云,微风拂过冷可情的裙摆,声音滑腻温软,似谁在风中低低吟唱。
冷可情的声音却是清晰有力,她看着随从,单刀直入的问道:“皇帝陛下,您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维多利亚瞪大了眼睛,随从朗声一笑,他直了直腰背,身姿越发挺拔,眼睛里光芒一转,气度瞬间和方才的“太医随从”霍然不同,“你怎么知道是我?”
冷可情翻了翻白眼,“疑点有三,第一,您不下跪;第二,您的气度太超然;第三,胡太医对您太顾忌。”
“这个老胡,”容随从叹了一口气,“嘱咐了他多少次,还是露出了破绽。”
冷可情心中暗笑,胡太医不过是个大夫,多少年早已经成了习惯,哪里是一时半会儿能够改得过来的?
想必是皇帝陛下知道自己派人请太医冷府中有事,一时按捺不住好奇便跟来了。
冷可情想起昨天晚上自己的别扭,看了看皇帝陛下似乎并没有往心里去,索性厚脸皮的也选择性的失忆,清了清嗓子说道:“你方才……发现了什么?你方才不过是想着借着拉他手的时候为他搭脉,别告诉我说我看错了。”
容卿脸上的笑容浅浅,似在夜色中慢慢绽放的花朵,“你说得对,果然瞒不过你。”
“为什么?”冷可情的目光紧紧,她之前的那些想法都浮现出来,虽然太过惊悚,但此时容卿的反应和做法,让她不得不再次正视。
看到她晶亮的目光,还有急切的语气,容卿微微一叹,他忍不住抬手,为她掠了掠耳边的碎发,声音沉沉似呢喃,“可情,我只是希望你能够快乐安好,所以,看到你昨天晚上那么不开心,想必事出有因,思来想去,恐怕只是因为这对母子的事。”
“所以……”他顿了顿,“今天听到你说请太医,我便忍不住跟了来,想站在另一个角度帮你观察一下,想必你的心中也有些疑惑了,是不是?”
冷可情的心头一暖并一涩,嗓子里似乎有什么堵了,她点了点头,却没有说一个字。
容卿看着她的模样,心中越发心疼,声音中带了哑意,“那个少年,恐怕不是表面上的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