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可情听到乌香的回答,脸上浮现淡淡的笑意,只是笑意不曾到达眼底,一双眼睛深沉如无底的潭,似能映射出人的心底百态。
乌香心中的紧张不由得更加深了几分,垂着头,手指用力的绞在一起。
冷可情的目光在桌子上掠过,乌香原来坐的位置放着的碟子里并没有多少吃食,看样子吃的并不多,而另一边,是那个少年所用的小碟,吃的东西不少,吃到的肉食吐出的骨头也没有乱放。
她的目光平静的滑过,那些剩余的饭菜也一一落入她的眼底,不过转瞬间,她又问道:“听闻后来大将军被敌所追杀,也曾偶然到过你家,逃过一劫?”
乌香的呼吸一滞,点头道:“正是。”她隐约觉得,眼前的女子虽然不及方才的那一位声音尖厉,也不及那位怒气冲天,但是……这平静中自有一股威严在,那种贵气姿态信手捻来,华贵自生。
“那么,算起来也可以说是一命还一命,而且,大将军在离开之时也给过你不少的银钱,在那段时间对你家也颇为照顾,如今……你前来投奔,是来报答大将军的救命之恩,还是以恩人的姿态前来索取?”
冷可情的话问得直接而犀利,声音虽然平静,但是却直指人心。
凌姨娘在一边听着,紧张的同时心中也有浓浓的喜悦,无论如何能把这个怎么看都不顺眼的穷女人还有那种野小子赶走最好。
乌香的脸色更白,她听到冷可情的问话抬起起来,眼圈微微泛红,一双眼睛越发显得漆黑,她上前一步,语声微微颤抖道:“我……民女并不是……从来没有想过以恩人自居,瑞开哥哥……”
“乌香,”冷可情打断她,声音干脆冷硬如刀,“这是在冷府,若然你真的顾及大将军对你的恩情,你应该知道,什么样的言语最为合适,大将军的表字,即便是府中的姨娘,也不能随便叫出口。”
她说着,微微侧首,看了看在一旁脸上抵制不住露出一丝喜色的凌姨娘,“凌姨娘,我说的,对还是不对?”
凌姨娘没有防备冷可情会突然问她,脸上的喜色刹不住,急忙清了清嗓子,挺了挺腰背道:“是,极是。”
冷可情的目光在她的脸上打了一个转儿,看得凌姨娘的呼吸一滞,半分笑纹也不敢再露出来。
乌香越发的尴尬,她咬着嘴唇,雪白的牙齿在红润的嘴唇上印出痕迹,半晌,她沉声说道:“是,乌香记下了。大将军他对乌香有恩情,乌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但是,乌香此次前来绝对不是贪图富贵,而是因为……”
她飞快的看了一眼一旁的少年,顿了顿说道:“我想……想着让大将军和小攻能够见上一面,他毕竟是瑞……是大将军的……”
“他是大将军的什么呢?”冷可情浅浅的笑起来,似腊月寒冬里挂在枝头上的白梅,干硬的黑色梅枝上盛开雪白的梅,凌厉中透出几分肃杀之美来。
“他……他是……”不知道怎么的,乌香看着那笑意,话怎么也说不出来。
乌香愣在那里,冷可情笑眯眯的看着她,那少年突然走到乌香的身边,伸手扯了扯她的袖子,抬头说道:“娘……我害怕,我想找爹爹……”
乌香的眉心一跳,冷可情依旧沉默的微笑着,她的目光没有落到少年的脸上,而是看着他拉着乌香的袖子,乌香似乎犹豫了一下,慢慢的伸出手,飞快的拍了拍他的手背。
乌香吸了一口气,对冷可情施了个礼,道:“这孩子是我和大将军的,那一年中大将军对我十分照顾,战事毕,他奉旨回京,搬师回朝,等到他走之后,我才发现我怀了这个孩子,但我总想着可以一个人把他带大,不想麻烦大将军,所以便一直没有告诉他,时至今日……”
她停下,似乎沉浸在自己的痛苦里,垂下头,用帕子抹了抹眼睛,悲怯怯还未开口,只听冷可情又问道:“时至今日如何呢?你是被生活所迫?或者还是因为太穷读不起书你不想耽误了这个天资聪颖前途无量的孩子?还是因为家里受了灾?什么灾呢?水?旱?还是虫灾?亦或是因为你长得太美而被当地的恶霸赃官富二代官二代之类的看上了要强娶?还是因为你得了某种重病活不长久快要死了?究竟……是哪一种原因呢?”
冷可情一连串说了一堆,她觉得这还是打了折的,因为前世时间太少,也没有看过什么网络小说和狗血的韩剧,对于那些烂透的剧情也就记得这么多了,好可惜。
她觉得少,凌姨娘却瞪大了眼睛,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她真不知道冷可情的脑子是怎么长的,怎么能够想出这么多弯弯绕来?
乌香同样是目瞪口呆,她忘记了流泪和悲伤,张着嘴,“我……”了半天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她想说的话,似乎都被冷可情给说干净了。
那少年拉着她袖子的手指,似乎也微微颤了颤。
冷可情见她不答言,微微皱眉道:“怎么?都不对?难道还有什么其它的理由吗?”
“我……”乌香好不容易回过了神,方才的悲伤情绪已经不复存在,她垂下头,底气有些不足的说道:“我的确是患了重疾,看了很多的大夫都说……都说……”她说了半天也没有说清楚,最后声音如蚊的说道:“所以,我想着不能把这孩子孤单的留在世上,也不能那么自私不让大将军知道他还有个儿子,所以……”
有冷可情之前的那番话垫了底,她如今再说出这些来,总觉得没有说服力,失去了原本应该让人同情的色彩,不仅如此,反倒添了几分喜悦效果。
凌姨娘就一个没有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冷可情倒是没有笑,她一脸严肃的看着乌香,又看了看那个少年,仔细的打量着他的眉眼,似乎想从中看出什么花来。
那少年与她对视了两眼,随即低下头去,目光落在自己的脚尖上。
冷可情微不可察的一笑,声音如同石破天惊的说道:“那么,你且说一说,你这个孩子是怎么来的吧。”
“啊?”乌香一时间没有听懂,脸上一片迷茫之色。
那少年也抬起头来,微微皱了皱眉头。
凌姨娘也没有听懂,她坐直了身子,来了几分兴趣。
冷可情看着乌香一脸的茫然,提醒道:“怎么?不明白?意思就是,何年何月何时,是在怎么样的情况下,你与大将军有了肌肤之亲,又是什么时候发现怀了这个孩子,如何生下,又是如何教导他,以及后来如何发现你自己身染重疾的?”
她一字一字说得清楚,说到肌肤之亲四个字时,脸不红心不跳,她还是想了片刻才想起古人用的这么一个词儿的,但尽管如此,在乌香的耳中听来,依旧是脸色像是被火烧了一般,一旁的凌姨娘也微微红了脸。
那少年的目光闪了闪,松开乌香的袖子,鼓着腮帮子对冷可情说道:“你……你是什么人?有什么资格在这里盘问我娘?”
冷可情扫了他一眼,漫不经心的看了看自己的指甲,轻轻弹了弹看不见的灰,“我是什么人自然不必向你交待,若然你们不入府来,我还懒得闲得无事在这里盘问你的娘。”
“哼,”少年的目光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将来……”
“将来?”冷可情不想和一个小孩子计较什么,也不想和他做口舌之争,但是这个小孩子的话和语气却太让人生气,若然乌香真的如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无害,这孩子的这些语气和那想法,又是从何而来?
“休要说将来那么远,”冷可情冷冷一笑,乌眉微挑凌厉之势乍现,“就是下一刻钟会发生什么谁也说不清楚,这将军府的继承人和未来主母,还轮不到你来操心。”
乌香的脸色一变,那少年的眼底飞快的涌过几分戾气,只是一闪,却被冷可情捕捉到,她的心中微微一动,有什么念头飞快的闪过,却没有来及得抓住。
“小孩子不懂事,还请您不要生气,”乌香急忙请罪道,“我们没有非份之想,只想着临死之前能够再见大将军一面,能让小攻有一个依靠……”
“孩子懂不懂事,是需要大人来教的,”冷可情脸上微笑,声音里却一丝笑意也无,“至于你会不会死,这不是你说了算,山野郎中知道些什么?既然来到了京城,就先看一看病罢,或者能够把你的病治好,到不了临死那一天也说不定。”
乌香被噎住,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答,冷可情转头对凌姨娘说道:“去回了大将军,向皇上请旨,请宫中最好的太医来给乌姑娘瞧瞧。”
“是。”凌姨娘心中大喜,知道这是冷可情不相信,要派人来验一验这个乌香的病是真是假了,她急忙起了身,快步向着前院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