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ex回国已经有半月了,密祜那边也传来许多关于王族的消息,国王似乎时日不多,这些年王族凋零,唯一的直系王孙,便是Alex一人。
可是Alex不能算是王族的人了,他随了母姓,当年他的父亲亲王阁下也与离婚的王妃一起退出王族,因而丧失了继承权。这些年,Alex也从未想过去重新将继承权拿回来。而除却直系之外,其他的继承人,都是国王兄弟姐妹的后代,他们的资格是同等的,国王一生只有王妃一个女人,其他的亲王却甚至有结婚多大五六次的,所以,可想而知,在Alex这一代,他有多少堂兄弟姐妹。
而在密祜,也许王族的特权不是那么明显,虽是君王制,但真正的决策权,是由大臣们组成的内阁而决定的,王族真正的利益是——石油。石油控股。
这是一个盛产石油与美景的国度,石油是唯一的经济来源,也是真正可以点石成金的财富。它所带来的利益不可计量,而国王则有资格拥有其中百分之二十的分红。
夺权之争一触即发,Alex却浑不在意,他只想履行自己作为孙子的责任,然后,在尘埃落定后,他就彻底地离开这里。以他的身份与血缘,新上任的国王也许不会再容得下他。
虽然有点遗憾,但是,其实Alex对密祜是没有多深的感情的,他的童年几乎都是在香港和中国度过,有时候在希腊,或者欧洲列国,而家乡密祜,却很少回来。
国王的情况越来越糟糕,医生们已经下了最后的断言:也许就是这三天的事情。
他已经老了,这次的发病彻底地击垮了他。
密祜王宫。
整个王宫的色调是猩红与明黄的,极致的张扬与夸张,却也有种奇异的威严与肃穆。
Alex穿过前面一重一重的拱门,卫士纷纷向他行礼,他穿着藏青色、领口与袖口处镶嵌黄章与铜扣的普通制服,原本过于纤细的脸,大碍是因为这些明丽的颜色的缘故,也显得过于凝重,透出凛然的高贵,和坚毅的威仪。
病房外面,已经有很多人在等着了,他们都是Alex的堂兄弟或者姐妹,只是他们的血统更为纯正一些,都是一色的高鼻深眼,皮肤也偏黑,相较之下,只有四分之一密祜血统的Alex,像一位异族。
他走到病房前面,守在前面的礼仪大臣向他恭敬地行了一礼道:“国王正在等王孙殿下。”自然,是西班牙语。
这里的官方语言就是西班牙语。
Alex点点头,也不理会身后那些异样的目光,或嫉妒或纠结或怨愤。他从不为别人的态度所影响,所以,Alex是泰然的,甚至是平静的,他心中亦没有太多悲伤。他很小就和奶奶和父母生活在国外,与这位国王爷爷其实没有建立太深的依恋。
门推开,房间里弥漫着药水的味道,苍老的国王盛装躺在床上,旁边站满了束手无策的医生,呼吸器发出嗤嗤的声音,黑色的屏幕里,蓝色的线条起伏不定。
Alex走到床前,手臂横在胸前,屈膝行了一礼。
“让他站过来。”国王示意旁边的礼官取走呼吸器,低声吩咐道。
Alex已经听见了,不等宣召,他已经往前趋了一步。
床上的老人面容几乎是陌生的,疾病让他老了太多,皱纹挤着眼角,不过,还是能从被时光摧残的五官里依稀看出他年轻时的模样,Alex见过爷爷奶奶大婚时的照片,那个灰姑娘与王子的传奇,照片里,王子英俊潇洒,灰姑娘美丽绝伦,几如天人。
“真像,真像。”国王牢牢地盯着Alex的脸,不住地重复着这个单词。
Alex知道他的意思,他很像奶奶,眉眼五官,五一不相似,很小的时候,奶奶就喜欢为他穿裙子,总是开玩笑地感叹,“Alex其实是个女孩吧,看,和奶奶一样的美人胚子。”
不过,那些记忆也很模糊了,因为奶奶过世得很早,之后,父母去世,在那段时间,Alex丢失了很多记忆,每次他努力地去回想,只能想起一片空白。
“你奶奶……是世上最美的女人。爷爷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以为她是天堂来的天使。”国王的表情突然变得迷离起来,脸上带着奇异而动人的笑容,仿佛回到了多年前初见的那天。
微服学习的王子,看见校园里那个大笑着、拿着书本追打同伴的中国女孩。
剑桥百年的美丽,只是为了那一幕初遇,而等待多年的背景而已。
Alex默然。
倘若真的喜欢,为什么之后会离婚呢?在奶奶最后的日子,其实并不开心。
“她那么自由,她就像一只自由的鸟。”国王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明显开始觉得困倦了,“她常常追问我,到底什么才是重要的,财富,权力,控制,还是爱。可是那时我不懂,我给了她太多条条框框,我扼杀了她的理想,她为我放弃了自己,最后还是离开了。她走了之后,那些重要的东西,都变得不再重要,这么多年了……又是这么多年了……我想她。我放走了我最不该放走的珍宝。我本该躺在她怀里死去,而不是这座……宫殿。”
Alex仍然沉默着。
他并不想提醒已到弥留之际的爷爷,奶奶已经过世很多年了。他不可能死在她的怀里,这些话,也许在场的礼官不懂,那些医生不懂,可是Alex懂,因为在他的价值里,那些东西从来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他只为了他爱着的人而活。
没有爱,这个世界就像网络语言一样,只是代码而已。
“Alex,我的孙儿。”本来已经恹恹的国王突然抬起眼,叫了他一声。
Alex这次,已经停在了他的床前,他弯下腰,等着爷爷最后的遗言。
“我把这座宫殿,留给你。”他说。
Alex怔了怔。
国王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了起来,医生赶紧围上了进行急救,Alex被请了出去,等他一直退出房间,还是不住地想着国王最后的那一句话。
他说,他把宫殿,留给自己?
为什么?
怎么留?
他分明知道,自己很快就会离开密祜,也许再也不能踏足这片土地。
国王病危的警报响了起来,外面的人一拥而入,他们急于知道结果,唯有Alex,独自退回了房间。
他也有自己的警卫员,不过,警卫员都是王室卫队派遣的,其实并不可靠。
房间里,还住着两个人,这一次他回国,只带了两个人回来。
一个是杨向东,他绝对可以信赖的保镖。
另一个,就是安雅了。
安雅既是斯冠群托付给他的,Alex本想将她引荐给内阁,也许她可以留在密祜供职,不过,问过安雅的意思,安雅却并不希望在政界发展,她这段时间的情绪很萎靡,好像也无心这些。
Alex便当带朋友过来散心了,之后,无论她是什么决定,只要她不再轻生,他也不算辜负斯冠群的嘱咐。
进了屋,安雅很自然地问起国王的情况,毕竟是Alex的爷爷。
Alex简单地说了一下,也提了提国王最后的一句话。
杨向东正在旁边擦枪,根本没有仔细去听他们的谈话,事实上,他的责任也从来不是帮雇主做决定。
安雅的脸色却不由得一变。
也在这时,一阵尖利的警报突然响彻了整个宫殿,随着警报响起的,还有密祜首都大大小小的钟声。
那是国王去世的丧音、
Alex心中一沉,就要往外走,他要去看爷爷最后一面。
安雅却在此时拉住他的胳膊,“不能出去。”
Alex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安雅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可是,她就是觉得不对劲,好像一出门,就会遇见什么极大的危险似的。
正在擦枪的杨向东也一个箭步冲到了门口,用背抵着门,偏着头,警惕地听着。
“遗嘱,国王的遗嘱,一定是将王位给你了。你现在是他们的眼中钉。”安雅终于想通了其中的关节,她一头冷汗道:“天,那些人会杀了你的。”
本来就没有什么亲属关系,又是外族血统,现在,却突然跑回来,抢走他们觊觎的一切。
那些人,一定会杀了Alex。
Alex也明白了安雅的意思,现在想来,爷爷的意思,大概就是这样了。
他放走了奶奶,所以,不再希望将孙子放走,他要他来继承自己的位置,那是他牺牲了爱情去守卫的东西——那个时候,也许连他也没想到,这样会给Alex带来多大的危险!
亦或者,即便想到了,他也想一意孤行。
如果连这个危险都解决不了,又怎么能够继承这一切?
可是Alex根本不想要,完全不想要!
“这个房间有后门。”在大家一筹莫展之极,Alex突然说。
他也似乎听到了走廊外那细碎的脚步声。
安雅转头看向他。
这是Alex的房间,他每次回来都住在这里,平时都空着,所以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这个地方。这是一间很大的套房,不过,在客厅的后面本来通向一个佣人房。只是Alex并不需要佣人,所以没人住在那里,那扇门一直锁着的,后来被人在前面摆了一顶座钟。
杨向东过去将座钟移开,然后利落地将门撬开。
Alex先进去,安雅随后,杨向东最后进来,顺便将座钟拉了回去。这确实是一间小小的佣人间,通往另一条通往厨房与洗衣店的走廊。
他们直接从那里走了出去,就这样泰然地走出了皇宫。
国王病逝,宫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即便有人看见他们,认识的人知道是王孙,不认识的人也以为是访客,没有人拦住他们。
而在他们离开后没多久,Alex刚才呆着的房间,已被人撞开。
当然,房间里已空无一人。
另一边,那三人已经走出了皇宫,Alex扯开了领口的铆钉纽扣,一面走,一面脱衣服。只留下里面的白衬衣,与深色的军裤。这副装扮,才不算引人注目。杨向东则伸出手,将衣服接了过来,顺手塞进皇宫广场前的垃圾桶里。
安雅跟在他们的后面,在杨向东将衣服塞进去的时候,有什么东西飘落下来。
也不知道是Alex的,还是杨向东的。
安雅弯下腰,捡起那个东西,她本想开口叫住他们,可是,在看清手中的东西时,安雅选择了闭嘴。
那是一张白色的磁卡。
上面用很漂亮的法式圆体,描画着一个“S”字样。
苏瑞和莫梵亚吵了一架后,自己先回屋了。
其实,也不能算是吵架,不过,苏妈妈看着苏瑞没有掩饰住的红眼圈,还是发觉了一些什么。
不过,她很贴心地没有追问。
一家人在客厅里闲坐了一会后,莫梵亚终于回了屋。苏瑞正坐在沙发上看新闻。莫梵亚走过去,挨着她的身边坐了下来。
苏妈妈见状,赶紧拉着乐乐,道:“外婆带乐乐上楼玩吧。”
这两夫妻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这么久不见,怎么一见面就剑拔弩张的。
乐乐很快被苏妈妈支开了,阿金也是一个懂得看眼神的人,她也连忙打了个呵欠,借口回屋睡觉。
现在才不过八点多钟,睡觉其实太早了点,就连乐乐也是每晚九点才睡觉。
不过,苏瑞没有揭穿他们。
客厅里很快只剩下苏瑞与莫梵亚两个人,电视里的新闻在播报着一些可有可无的消息,谁谁又访问了哪里哪里。谁谁又得了什么奖,国外哪个国家在打战,密祜内乱……
莫梵亚终于伸出手,揽住苏瑞的肩膀,稍一用力,将她拉近自己身侧。
“别生气了。”他轻声道:“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周到。”
苏瑞也没有僵着,她抿着嘴,摇摇头,任由他把自己拉在怀里,“我没生气,你更加不用说对不起。事实上,我的态度也不好。”
“那,扯平了?”莫梵亚开始摇橄榄枝。
“嗯。”苏瑞点头。
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也许是她反应过激了。两个人意见相左,不是很正常的么?
谁又能完全契合另外一个人呢?
可是,不知为何,她还是觉得有种隐隐的不安。
而不安,并不仅仅源于这次的不合。
也许是她敏感了吧。
莫梵亚见她点头,也松了口气,他的手臂绕过她的腰,很温和地抱着她,微笑道:“我有几天的假期,这几天什么事情都不做,我们……出去蜜月吧。你有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
苏瑞怔了怔。
不是吧,都结婚那么久了,难道还要补一场蜜月?
“怎么突然想起……”她问。
“本来就一直欠你一场。”莫梵亚随意道,“可以让妈妈照顾乐乐几天,四五天就可以了。”
可是,真正的原因,他却无法诉诸于口。
在刚才争吵的时候,他越发觉得——他不想失去她。
蜜月之行,还是敲定了,莫梵亚的兴致不错,苏瑞也不想让他扫兴。
她知道他最近的压力很大,出去旅行一趟也好,至少可以让他也休息一阵。
考虑到时间,他们并没有选择太远的地方,苏瑞在为MTV选景的时候,知道附近有一个不错的村庄,村子里还保留了许多青瓦白墙的明清建筑,而且清净,没有多少人。莫梵亚去过那么多的地方,世界名胜,度假村,七星级帆船酒店,也许,反而没去过这样宁静的边陲之地。
果然,当苏瑞从国道转进村庄门口的时候,莫梵亚不由得感叹了一句,“真……安静。”
除了偶尔传来的犬吠与孩子的笑声,周围再也没有其他声音,苏瑞将车停在村口,与莫梵亚一起下了车。他们几乎没有带行李,因为这里没有旅馆,为保险起见,苏瑞还带了帐篷、防潮垫……所有户外需要的东西一应俱全。
莫梵亚也从未在野外住过,他出行一直有司机跟着,况且会早早地定好旅馆。
“从现在开始,你得答应我几件事,不然,出来玩就毫无意义了。”等莫梵亚也下了车,苏瑞与他约法三章。
“嗯。”莫梵亚一脸诚恳,很虚心地等着苏瑞的‘训话’。
“第一,不要再想工作,只需要享受假期。第二:不能中途逃跑,试着去接受即将遇见的一切。第三……”苏瑞顿了顿,其实第三是什么,她还没想好。
只是说话时,总是会列上一二三,结果,她卡壳了。
反而是莫梵亚笑了起来,他走上前,拉起她的手,往村里走了去,“第三,你是我的妻子,现在是蜜月,所以,接下来的事情让我来安排。”
苏瑞撇撇嘴,她往前走了两步,挽住他的胳膊,改口道:“第三,路边的野花不要采。”
这样僻远的地方,才会藏着真正的美人啊。
莫梵亚没料到她会说这句话,先是一愣,随即大笑,他的手绕过她的肩膀,将苏瑞拉近一些,低下头,用鼻尖碰了碰她,“你也一样。”
苏瑞抿着嘴微笑,很乖顺地倚着他。
在外人的眼中,他们是如此般配的一对。
因为这里残留着明清建筑的缘故,其实也是有游客的,所以他们的运气不错,竟然找到了一家家庭旅馆,并不需要露宿河滩了,选好房间后,苏瑞带着莫梵亚在附近闲逛。没有街市,没有喧哗的音响,只有石板路铺就的高高低低的小道,整个村子的地势高低起伏不定,路很窄,但是布局精巧,经常会在你认为是死胡同的时候,又拐进了另一个古屋深处。
时不时会有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惊喜。
仿佛在历史里穿梭。
而在村落后面,则是一望无际的田野,远处山脉绵延,近处小桥流水,有一群母鸡在河边饮着水,狗冲过来,扑腾地吓走了一群,其中一只居然飞了起来,跳上了河面中央的石板桥。
他们在河边找了一块干净的草坪上坐了下来,莫梵亚望着远方的山黛,冷不丁地说道:“古人所说的退隐,便是住在这样的地方吗?”
“差不离吧。”苏瑞点头,“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我们……以后也在这样的地方养老吧。”莫梵亚出神地看着面前悠然宁静的景致,已经有村民出来洗衣了,河对岸开始热闹起来。
苏瑞怔了怔。
她还没想过养老的问题。
莫梵亚此时提起,好像提醒了苏瑞,是了,他们是要相伴变老的。
她能想象自己变老的样子,一定是个精神的老太婆,缺牙齿掉头发,但是还是笑声爽朗,可是,苏瑞却无法想象莫梵亚变老的模样。她转过头,打量着身侧的人,用一种全新的目光,奇异的心情,细细地看着他。
莫梵亚还在继续憧憬着他能预想到的未来,“到时候,乐乐肯定也大了,由着他自己去娶妻生子,我的工作也会结束,然后,我们就在河边住着,每天坐在河边发呆,或者养一些花啊草啊猫啊狗啊。我们还可以把丢丢从法国带回来。”
苏瑞一头黑线地想:丢丢怕是活不了那么长吧。
那会成妖的。
可是,她并不想提醒莫梵亚这个最起码的常识,此时畅想中的莫梵亚,让她觉得亲近,心中满满的,她一手托着腮,就这样侧着身,一直看着他,天气很好,整个世界都是鲜明的,视线里的莫梵亚,仿佛还是和以前一样,没有一点变化,也许线条更加深刻了,这让五官更为立体,好像重新经过精心琢磨后的玉雕。
好吧,就算他老了,也是一个帅老头。不过,他也许会秃顶吧……还会发福么?
苏瑞睁大眼睛,想象着腆着大肚子,头上是小操场的莫梵亚,当即觉得乐不可支,那个形象并没有打击到她,而是让她觉得窝心,她好像从来没有与他这样接近过,她的大肚腩先生。
“笑什么?”莫梵亚正出神呢,却被苏瑞忍俊不已的笑声打断。
苏瑞当然不敢说自己是被自个儿臆想出来的形象逗乐的,她赶紧摆手道:“没事没事,就是觉得你太帅了,我一边看一边想,我的运气真好,怎么会有那么帅的老公,越想越开心,所以……”
很好,她花言巧语的功力还没有落下。
莫梵亚却似乎信以为真了,他久久地看着怎么都止不住笑的苏瑞,突然往前倾了一些,一只手撑在她的身侧,几乎压到了她。
“我们回房吧。”他说,很认真的声音,没有笑意,低醇,绵长如陈酒开启的底蕴,透着性—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