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福宫。
贤妃正在焦急等待着,春桃行色匆匆的进来,贤妃忙伸手示意屋内伺候宫人通通出去。
待人都走尽春桃才硬着头皮开口道:“娘娘,福宁郡主她……她还是去了永春宫。”
贤妃诧异,“是不是传话的宫女露了破绽?”
景绣和柔妃不曾谋面,没道理为了她耽误救治司马濬的时间。
春桃摇头,她还没来得及细问那个宫女。
“娘娘,现在怎么办,我们下药的事情会不会……?”
她们不知道景绣会这么巧的在今日进宫,更没想到南宫瑾会第一时间去请景绣,至于南宫璃和皇后一同过去更在她们意料之外。
贤妃嘴角微勾,纠正她的话:“你错了,下毒的人是淑妃,不是我们。”
春桃还是担心,的确下毒的人是淑妃,但是他们也下了啊。想把罪名全部推到淑妃身上谈何容易。
贤妃看着她,意有所指地说道:“只要我们手脚干净,没有留下破绽,这火就烧不到我们身上。”
春桃一惊,“娘娘的意思是……”
贤妃抬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春桃心头一跳,最后肃然点头。转身准备去执行,走了两步又回头,问道:“万一柔妃娘娘醒过来……”这一番功夫不是白费了吗?贤妃娘娘就算对六皇子再好,在六皇子的心中只怕也比不上柔妃一半重要。
贤妃冷笑一声,“本宫都看在瑾儿的面上留了她这么多年了,她也该知足了,她早该去地下报到了,本宫就不信她的命那么大!”
穿肠散,穿肠肚烂疼到死。
想象了一下穿肠散的威力,她不禁浑身一个哆嗦,回过神来,接着沉声道:“就算她真的命大,本宫还有的是办法送她一程!”
春桃这才笑着,放心地离开了。
南宫瑾一路飞奔来到御书房求见崇明帝,殷全进去禀报,崇明帝叹息一声,“这孩子吓坏了吧!”
殷全点头,“可不是,老奴还从来没有见过六殿下这么惊慌失措的样子呢!”
崇明帝没有宣南宫瑾进来,而是起身直接出了御书房。
南宫瑾一见他就快速迎了上来,眼眶红红的,鼻音软濡濡的,“父皇,母妃她……”
崇明帝抬手示意他不必说,“朕已经知道了,前面带路吧。”
南宫瑾见他愿意过去,忙破涕为笑,抬手胡乱地擦了擦眼泪就转身带路。
脚步有些匆忙,却又像害怕崇明帝跟不上他的步子或者怕他跟丢了一样,时不时地放慢步子,紧张地回头看他一眼。
崇明帝在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身后殷全带着一众宫人急色匆匆地跟着。
崇明帝步伐稳健,不见慌乱始终和南宫瑾保持着仅一米左右的距离。想了想,他已经有整整十六年没去过永春宫了,早已不记得路了。
此刻柔妃命在旦夕,其实他可以避免的,然而他选择熟视无睹任事态发展。但是在最后却又心软了,所以他召了绣儿进宫,不是因为他不忍心柔妃疼痛而死,而是他不忍心看到瑾儿难过。
柔妃有今日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自作自受的结果,自己没有对不住她。但是面对瑾儿,他却是满心的愧疚。
柔妃做下的错事和瑾儿毫无关系,他却因为柔妃的关系对这个儿子不管不问这么多年。
他是六皇子,原本应该和其他儿子一样从出生起就享受属于皇子的尊荣和待遇,然而,因为自己的不重视使得他这么多年默默无闻无人问津,甚至民间百姓都不知道他还有个这么出色的六儿子。
直到上次他为贤妃筹办生辰宴,自己才忽然发现他已经不知不觉长这么大了,俊美出色不输其他任何一个儿子。他看出来绣儿似乎很喜欢他,绣儿的眼光总不会错的,所以他开始暗暗观察他,后来发现,他真的很好。
不受重视无人管教的自由生长,却单纯善良心性温和,不怨天尤人也不自怨自艾,整天挂着满足灿烂的笑容。更难能可贵的是他的学业和功夫学的也很好……
他猛然意识到他对这个儿子的关心真的太少了,近似于无。心里对他的愧疚并不比对绣儿的少,但是因为柔妃的关系,让他始终不能放下心里的芥蒂,和他拉近父子关系。
也许,须得等到一切结束,柔妃为她所做的一切都付出代价自己才能和瑾儿好好培养父子感情,就是不知道那个时候瑾儿会不会因为柔妃的下场而恨上自己。
永春宫内,皇后和南宫璃静静地等待着,心里却远没有表面那么平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房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母子二人忙向门口看去。见皇后着急起身,南宫璃忙扶起她一齐走过去。
开门的人是秋郦,她走过来扶着皇后的另一边,景绣由宫女扶着随后出来,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了,紧紧贴在额头上。
“绣儿,你怎么样?”皇后见她脸色微微泛着白,脸上全是汗水,额头鬓角的碎发都是湿的。仿佛一条脱了水无力游动的鱼般,顿时紧张起来。
景绣摇摇头,扯了扯嘴角,“多谢皇后娘娘关心,我没事,请皇后娘娘派人请皇上过来,柔妃娘娘想要见他最后一面。”
皇后震惊地回不过神来,南宫璃也是一脸震惊,但很快就反应过来,说道:“六弟已经去请父皇了。”
正在这时,外面响起一声“皇上驾到”,几人忙转头看过去。
先出现在视线内的是神色焦急激动的南宫瑾,后面才是脸色凝重不改威严的崇明帝。
崇明帝一出现就摆摆手,示意众人不必多礼。视线在皇后等人身上扫了一眼,发现景绣神色不对,立马面色一紧,大步走过来,“怎么了?”
“没事。”景绣摇摇头,向屋内望了一眼,“皇上快进去吧,柔妃娘娘在等您。”
崇明帝敏锐的察觉到她语气有些不对劲,也顾不得关心她的身体,大步走了进去。
南宫瑾忙迫不及待地也要进去,景绣伸手拦住他,对上他不解的眸子,压下心头的不忍,“柔妃娘娘说了,等皇上出来后才让殿下进去。”
说着,看了扶着她的宫女一眼,宫女眼眶红红的,松开她,转身将门关上了。
南宫瑾蓦地心里一沉,仿佛掉进了一个无底深渊一般,心底里生出一丝莫名的恐惧,他愣愣地看着景绣,想问什么却发不出声来。
景绣不忍看他,低下头避开他的视线,脑中回旋着柔妃刚才对她说的话,一时之间也没心思去安慰他的情绪。
皇后和南宫璃也已经看出来了一点苗头,只怕柔妃是凶多吉少了,这是想要见皇上最后一面吧。
皇后唏嘘不已,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柔妃要跟皇上说的话应该和当年的事情有关吧?
她看向景绣,看着这张和良妃神似的脸,当年的事情真相终于要慢慢浮出水面了吗?
南宫璃对柔妃没多少印象,如果不是今日他可能永远也不会想起宫中还有这样一份存在。因此对她是死是活完全不在意,他满心疑惑的是到底是不是贤妃给她下的毒。
很快,崇明帝就出来了,神色间透出一丝释然,看向紧张不已的南宫瑾,叹息道:“快进去吧,她在等你……”
南宫瑾压抑的泪水就像决堤的洪水,唰地流了下来,但他立马抬手擦了,忍着悲痛进了屋。
崇明帝看向景绣,看着她就像看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那张脸,尽管她们并没有多少相似之处。
景绣从他的眼神里猜到柔妃跟他说了什么,应该和对自己说的差不多吧。
柔妃坦白了当年的部分真相,也是她知道的全部真相——良妃小产确实是淑妃害的!
淑妃被送往静安寺后,后宫彻底成了良妃的天下,皇上眼里心里只有叶妍,专宠她一人。柔妃心里的嫉妒就像是疯长的水草一样怎么都压不住,她比良妃还要早一点入宫,好不容易获得了皇上的一点点关注良妃就入宫了,几乎夺走了皇上所有的宠爱,皇上仿似完全忘了她一样。
这让她忍不住心生慌乱,对良妃由嫉妒转为恨,恨不得亲手杀了她!
可是她不敢。
良妃身后不仅有对她千呵百宠的皇上,还有权势滔天的叶家,自己不过就是一个六品芝麻官的女儿,拿什么去和良妃争?
就在她满心愤懑被嫉妒冲昏头却又无计可施的时候,一天早晨醒来床头竟然放着一封信,她惊疑不定地拆开,信上竟然说会祝她一臂之力重新获得皇上的关注。
甚至都没告诉她要怎么做,就像是一句无凭无据的口头承诺。她查不出这封信从何而来,但因为这封信她变得有所期待忐忑不安。
她明知道信上所言不可信,但是就是忍不住存了希望。
令她没想到的是,大概一个月后的一天,她如往常一样端着点心去御书房的时候,原以为还会向以往大多数时候一样直接被殷全劝回。事实却是皇上让她进去了,进去后发生的事情更让她大喜过望,皇上宠幸了她,虽然她觉得皇上当时的反应有些不太正常,但是她没有多想,她只在乎发生了什么。
回去后她忍不住把那封信拿了出来,一遍遍地看,她有些相信信上说的了,她被幸福冲昏了头脑,整天都有些飘飘然。
在那次御书房之后没多久她再次带着点心去御书房,那次是晚上,已经很晚很晚了,她被请了进去,又是如上次一般的情形。唯一的不同是皇上没有如上次那般急切,他目光幽幽地盯着她,似乎在隐忍着,她害羞地低了头,他知道皇上在隐忍什么,可是她不希望他隐忍。于是她千娇百媚的上前……
那次过后,她又再次收到了信,同样是一觉醒来同样在床头,同样的字迹和言简意赅的说话方式。
上面说只要她帮他(她)做一件事,就会助她怀上皇子。如若不然,她将从此以后永远也得不到皇上的宠幸。
她不知道写信人会让她做什么,但是她明白有人想利用她。
她细细想了一下皇上宠幸她的那两次的情形,发现了皇上的异常之处。可是她故意去忽略它,她固执并且自信的以为皇上对她有情,她以为有了那两次皇上待她一定会有所不同,她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也能从良妃那儿分得皇上的一点儿宠爱。因为良妃当时已经有了三四个月大的身孕,不能侍寝,刚好是她的机会。
可是事实给了她狠狠一巴掌,她再次去见皇上,皇上却见都不愿意见她,她好容易等到皇上出来,得到的却是皇上憎恶的眼神。不仅如此,皇上还下旨将永春宫赐予她,永春宫因为偏僻已经多年无人居住了,与冷宫无异。
她受不了了,就在她几近崩溃的时候,信又出现了,和上一封信同样的内容,但是她的态度已经变了。
然而她不知道怎么把她的意思转达给信的主人,于是她在信的下面写了“我愿意”三个字,然后晚上放在床头,她原本假装入睡,试试对方会不会出来,如果出来,她正好看看对方到底何方神圣,却不知怎的真的睡了过去。第二天醒来,信的下方,出现了一行小字,和上面的字迹一样——静待时机。
后来差不多又过了一个月的时间,皇上对她的态度依旧没有改变,她变得有些不耐烦,就在这时她发现自己已经怀了两个月的身孕,她兴致勃勃地派人去御书房将这个好消息告诉皇上,皇上对她的态度果然改善了很多,虽然还是不愿意见她,但是却各种好东西往她的宫里送。
她有了孩子,她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平安生下这个孩子,只要她生下皇子还怕得不到皇上的宠爱吗?
于是她心无旁骛的养胎,日子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过去,在她六个月身孕,宫里都在忙着为良妃生产做准备的时候她再次收到了信。
也是她收到那人的最后一封信。
景绣不着痕迹地摸了摸身上的布袋,崇明帝的视线落在那布袋上,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屋内。
南宫瑾看着满头插着银针,如一个木偶般躺着不动的柔妃,好不容易忍住的眼泪又扑簌簌地往下掉,扑上前抓着柔妃毫无血色的手,泣不成声。
柔妃费力地歪了一下头,目光贪婪地看着他,用力抓着他的手,眼泪直掉,声音断断续续,“瑾儿别哭……母妃以后不能陪你了。”
南宫瑾摇头,“不,母妃,您不是说过吗,只要儿臣好好读书习武终有一天能让父皇注意到我,等我建功立业就可以求父皇来看看你……快了,还有不到两年儿臣就成人了,儿臣就可以请旨出去带兵打仗,平定边境动乱,儿臣凯旋之日就是母妃搬出永春宫之日……”
柔妃眼神恍惚,仿佛真的看到了那一日。
她的瑾儿身披银色铠甲骑在高头大马上,身后是万千将士,他们崇敬的看着他。西临的大旗在空中飞扬,道路两旁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们,他们用感激的、敬畏的的眼神看着马上的俊美少年,他们神情激动,振臂高呼“六皇子殿下”,一遍又一遍,声音响彻云霄,那时西临乃至四国所有人都将知道皇上还有一个六皇子叫南宫瑾。
他的名声将不亚于他的任何一位哥哥,他将成为皇上最得意的儿子,成为万千女子最想嫁的如意郎君……
南宫瑾见她不说话,神情恍惚,她在笑,可是那笑容莫名地让他害怕。他晃着她的身子,又捧着她的脸,声线颤抖,“母妃,你看看瑾儿,你会没事的,你一定会没事的,福宁姐姐一定会救好你的,没有她解不了的毒……”
柔妃回过神来,怔怔地看着他,眼神逐渐迷离,费力地抬起手摸上他的脸,喉咙一阵腥甜,一口浓稠的鲜血顺着嘴角缓缓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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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