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长公主揉着眉心,“孙太医如此心高气傲,本宫这公主府是留不下你了。正好施大夫给本宫开了方子,孙太医也不必守着本宫这把老骨头了,现在便回太医署吧。”
孙太医骇然,猛地抬起头看着大长公主。
他原就是太后娘娘指派给大长公主瞧病的,如今被大长公主遣回去,这让他的同僚们怎么看待他?更何况,在大长公主府,要比在宫里面伺候那些贵人么要舒坦如意得多。在宫里面,动辄便有被砍头抄家的危险。而大长公主看似不苟言笑,实则是个极好说话的主儿。每日里清闲得很,偏偏又领着太医署又领着大长公主给的两份俸禄。
这样的日子,比在宫里面担惊受怕,要来得惬意太多了。
孙太医触上大长公主冰凉的目光,想说的话一下子梗在喉头。
他岂会不知,大长公主决定了的事情,任是谁都没办法动摇的。
孙太医磕了几个头,退了出去。
变故来得太快,刘太医看着孙太医灰败的一张脸,不知是该退下去,还是替孙太医求情。正僵着身子不知该做什么的时候,便听见大长公主启唇道,“哀家记得,刘太医年轻时的授业恩师,便是师从明家?”
刘太医忙道:“家师的确师从明家家主,只是微臣医术不精,实在是辱没了家师的名声。”
“世间又有几人,能向明家人一样几乎是走火入魔的钻研医术呢?”大长公主淡淡说道,随即话头一转,“只是明家与顾家,有这么深的渊源,这点是本宫始料未及的。”
谢韫清出了大长公主府,并没有回家,而是带着青萝几人去了一间茶楼。
茶童上了茶点,谢韫清一边喝着茶,一边看着人来人往的街市。
青萝垂手站在一边,姑娘坐在这里,看上去竟像是等人的样子。
窗户敞着,冷风往屋里面灌,即便是烧着炭盆,青萝还是觉得手脚冻得发冷,也不知道姑娘觉不觉得冷。
又坐了一会儿,谢韫清终于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走过来。
封先生?青萝心中疑惑不解,再一看姑娘的神色,只见姑娘眸子一亮,显然是在等着封先生。这么冷的天气,东林书院早已放假了,姑娘到底是有什么事情才要吹着冷风也要等到封先生?
还来不及胡思乱想下去,青萝便见姑娘起身,朝着楼下扬声喊道:“先生?”
封砚听到熟悉的声音,循声望过来,便见到许久未见的谢韫清立在窗边。
谢韫清噙着笑意看着封砚,“先生,可否赏脸来喝杯茶?”
谢韫清都开口了,封砚又哪里好开口拒绝?只等点点头,答应了下来。谢韫清便让茶童再上一壶滚热的茶水来。
不一会儿,便听见门口传来刻意放重的脚步声,门外有人叩了叩门。
几人转头看向门口,便见一身石青色长衫的封砚站在那儿,长身玉立,年轻的先生温润如玉,斯文俊秀。
青萝不由想到,封先生年纪已经不小了,在大周,这个年纪,早应该是子女饶膝了。偏偏封先生这样的青年才俊,至今仍然孑然一身。
素问却是将目光投向了对面,百花妆的铺子正是在茶楼的对面。
姑娘来这里等着封先生,绝不是偶然,或者临时起意。
素问从前跟着妙娘子,替妙娘子做事,她是知道封先生与妙娘子之间的牵扯的。只是他们的关系实在是复杂得很,便连小王爷都知之甚少,姑娘又是怎么知道其中关系的?
封先生每月这个时候,都会过来,也并不来看妙娘子,更多时候,只是在楼下痴痴的看着妙娘子房间的窗户。
这些事情,绝对不会是尚未及笄的姑娘便能知晓的。
谢韫清不知道素问一瞬间便已经想到了这么多,只是招呼着封砚坐下。
封砚看着这位女先生,谢韫清是他恩师的外孙女儿,幼时也是极黏着他的。封砚自然百般的照顾爱护谢韫清,活泼漂亮的女娃娃谁不喜欢?
只是这些年,随着谢韫清年纪的增长,性情也与儿时大不相同,为了避嫌,封砚与谢韫清已经许久没有说过话了。
这些日子以来,封砚发觉谢韫清的脾气鼎性又与此前很不一样了。
脾气收敛了许多,没有此前的飞扬跋扈,变得格外的沉着冷静。虽然封砚觉得格外的欣慰,却隐隐有些心疼。
他实在是不知,是怎么样的变故,会让这样一个娇生惯养的闺阁千金性情大变。这样的谢韫清,无疑乖巧懂事过头了。
若是谢韫清知道封砚在想些什么,不知道她会有什么想法。
她之所以变成如今的样子,大概是她上辈子那么多痛苦的遭遇吧。人总是会成长的,只是她的成长,所背负的代价太大了。
谢韫清亲自斟了茶水递给封砚。
封砚接过茶杯,还没有饮茶,便听见谢韫清道:“我刚刚从大长公主府回来,大长公主大病初愈,又上了年纪,身体实在是令人担忧。”
封砚不知道谢韫清与他说这些话做什么,只得将茶杯搁下来,等着谢韫清继续说下去。
谢韫清娓娓道:“太医署那些太医,只会插科打诨的,一整个太医署的太医都没能将大长公主的病治好。最后,还是请来施大夫,才将大长公主治好的。”
听到这里,封砚表情一凝,定定的看向谢韫清:“你说谁给大长公主瞧病的?”声线都不自觉的紧绷了。
“施先生,是学生特地写信过去,请进京的。”
青萝看着封砚的表情,实在是不知道,一贯温文儒雅的封先生,此时为什么会露出这样紧张的神情。虽然封先生竭力掩饰自己的情绪,但是青萝还是能察觉到,封先生脊背紧紧绷着,显然是强自镇定着。
封砚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忙端起茶杯,接连饮了几口,还是难掩激动,手都在打颤。
百花妆内,屋里面暖意融融,屋子里熏着香料,风姿婀娜的女子歪在美人榻上,大冬日还打着扇子。
妙娘子懒懒的说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丫鬟曼声道:“巳时三刻了。”
妙娘子蹙了蹙眉,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赌气似的将手中的扇子掷在地上。丫鬟只得俯身将扇子拾起来。
“拾它作甚?拿出去焚了吧。”妙娘子道。
丫鬟不发一语,只是轻手轻脚的推出去了。
妙娘子坐了起来,抄起引枕举过头顶,想要往地上砸去,终究落了下来,整个肩都松弛了下来。
她这是怎么了,妙娘子自嘲似的一笑,将碎发拢在耳后,又躺在美人榻上,阖目小憩,只是她心里面烦躁,辗转反侧许久,到底还是坐了起来。
地上铺着厚厚的毛毡,妙娘子赤足踩着毛毡,走到窗前,想要支起窗子往楼下看去,手腕竟然使不上力气。
丫鬟再次进来的时候,就见到妙娘子要推开窗的样子。
“姑娘,外面正刮着寒风,您仔细着凉。”
妙娘子哂然一笑,“又没有人心疼我,我着不着凉又有什么干系?”神色说不出来的落寞,与素日里那个婉转妩媚的美人判若两人。
谁说没人心疼?丫鬟心里面反驳了一句,妙娘子若是病倒了,封先生第一个心疼的吧,只是这话她到底没有说出来。
丫鬟跟随了妙娘子多年,知道妙娘子看似随心所欲,却是多么敏感纤细的一个人。
她心里面也嗔怪,封先生怎么只在楼下出现一晃的功夫,就不见人影了。
妙娘子虽然绝口不提,但是妙娘子有多么在意封先生,丫鬟也是心知肚明的。
“他,今天有来过吗?”妙娘子终于开口问道,声音不自觉间已经喑哑了。
“封先生刚刚来过,在楼下站了一会儿,去对面的茶楼喝茶了。”妙娘子终于出声问道。
喝茶?妙娘子一双美目中闪过沉思,封砚雅擅茶艺,好端端的,自己不泡茶,反倒跑到茶楼喝茶,若说其中没有缘故,让她如何相信?
妙娘子继续问道:“他是一个人?”
丫鬟犹豫了一会儿,才道:“奴婢听着,似乎有一个极年轻的姑娘,在二楼雅间喊了先生,先生才跟着进了茶楼。”
姑娘?妙娘子咬了咬贝齿,她怎么会忘了,封砚这样年轻有为的才俊,最是受小姑娘的爱慕,这么多年,又不是没有小姑娘对他死缠烂打。只是往年,封砚都拒绝了,今儿个怎么反倒与小姑娘喝起茶来了?该不会是封砚见人家小姑娘美貌,起了不该有的心思吧?
一时之间,妙娘子心里面很不是滋味。
她扯着手帕,直把手帕揉得邹巴巴的。
丫鬟道:“姑娘,封先生背着您,与娇滴滴的小娘子相会,您是不是要过去……”她话没有说完,妙娘子已经一个眼刀子甩了过来。
“封砚如何,与我何干?说起来,他也到了该娶妻的年纪了,我身为他多年的好友,等到他成亲那一日,自然会备上一份厚礼,亲自登门贺喜。”妙娘子抬着下巴,义正言辞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