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桃正在给苏暖削苹果。
初秋的窗台边阳光很好,苏暖坐着,神情淡然地看着外面一簇簇的木槿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儿忽然开口:
“我想出院了。”
因为她的声音很低,小桃没听清,以为她在自言自语。
继续自顾地削苹果。
后来苏暖直接走过来,将她手里的苹果拿走,指腹划过她的手背,她惊得一怔。
好冰的手。
苏暖没有在意她的惊讶,而是坐在她对面,咬了一口苹果,声音很清脆。
“今天出院吧。”
那语气就好像在随意聊天似的。
一旦苏暖做了决定,就很难改变。
小桃去唐时慕的病房,说明苏暖的意愿,唐时慕正在吃药,闻言修眉一蹙,思忖了片刻后,让小桃去办理出院手续,再去楚霄那里拿一份调理身子的方案。
“中午就要走吗?”唐时慕到苏暖的面前,问她。
苏暖垂着眸,毫不迟疑地点头,声音很低:
“越快越好,我不想在医院了。”
有些人,还是离得越远越好。
虽然行之那边有唐时慕的人照顾着,可是她不能赌。
她赌不起,失去了父母后,行之就是她的唯一。
再也经不起任何一次的打击。
唐时慕平静的目光落在她苍白的脸上,他双手搭在轮椅的扶手上,目光移开,慢慢地落在了阳台被风卷起来的帘子,若有所思道:
“也好,在家里休养,更清净。”
苏暖坐在窗台边远眺的时候,听见身后有极速的脚步声传来,还没来得及回头,一只有力的手紧紧拽着她的手腕,将她往身后拉。
她怔忪了一下,抬眼看上去。
秦正铭目光深幽,盯着她看,半晌才低沉地质问她:“理由。”
他的手攥得很紧,紧到似乎下一秒就要将她的骨头捏碎。
也许是因为攥得紧的缘故,他的手指竟有些颤抖。
苏暖知道自己挣不开,索性就任由他抓着自己,平静的语气让人抓狂:
“反正是养病,在哪不是养?”
“如果……”秦正铭话音一顿,脸上紧绷着的表情没有半点的松懈,他目光凝着苏暖的眼睛,好像有什么情绪呼之欲出。
“如果因为我的缘故,你大可不必。”
苏暖伪装的很好,一哂,“你说笑了,我为什么会因为你?”
她的目光澄净,眼角一弯,眼尾那颗动人心魄的黑痣仿佛有了生机,带着讥诮,落进秦正铭的眼瞳深处。
“究竟为了什么?”他隐忍着,下颚线绷得僵硬。
手腕被抓得疼,苏暖蹙眉,嘴角挂着嘲讽的笑意:
“你忘记自己答应过我什么了吗?不要来干涉我的事情,还是说难道你的承诺就这么廉价吗?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请你,不要再纠缠不休。”
她眼底的笑意仿佛清晨拉开窗帘时那一束刺眼而躲避不及的阳光,刺痛着秦正铭的眼睛。
那样自然,半分掩饰都没有。
仿佛有什么东西碎裂,他竟是半点痕迹都找不到。
只留下手指毫无理由地禁锢着她。
他越抓越紧,将所有的怒意顷刻放在那只手上,才避免自己伸出另一只手掐上她的脖子,才能忽略碎裂带来的疼痛。
没有关系。
纠缠不休。
她竟是这样恨他。
这种想法一经在脑海闪过,秦正铭就控制不住自己。
他突然将她往怀里一拽,眼底翻涌着浓云,似乎在酝酿着一场风暴,气息紊乱:
“够了,你究竟想闹到什么时候!”
闹?
他竟觉得她在闹。
苏暖想笑,可是太难。
她的眸光亮晶晶的,好像有水汽氤氲了上来,脸上陆仁给的伤痕还在,她看上去憔悴又伤心,那眼眸深处的不再是决绝,而是滔天的恨意。
“如果你恨我当年的背叛,我认,而这次我也险些丢掉了半条命,如果这都不够的话,秦正铭,你说,我还能怎么做?
要我整条命吗,你大可拿去便是,如果不是,那就放过我,求你,别再纠缠着我了,你这样只会让我更恨你,对,我恨你!
我恨你不顾一切后果对我施加的伤害,我恨你!”
恨你们秦家!
苏暖整个人都在发抖,指尖颤抖得疼。
秦正铭是什么时候离开的,苏暖记不清了,从他进来后,她的脑海里就是一片空白,只记得他眼底浓烈到无法抑制的狼狈。
他那样血性和骄傲的一个人,怎能忍受她说的那些话。
他走了,走得越远越好。
她跌坐在地上,痛苦地紧紧抱着头。
出院手续很快就办理好,只是平安一直抱着她,这么多天,他在她身边习惯了,离别之际竟依依不舍了。
“仙女姐姐,你能不能留在医院呢?”平安撒娇道。
苏暖差点忘了,平安也姓秦。
她的手臂僵硬着,手指缓缓地抓住平安的手,然后抓开,带着小桃和周梅仁离开了。
“仙女姐姐……”平安哽咽的声音在身后传来。
走到门口的苏暖的脚步一顿,莫名的蚀骨的痛意遍布全身,眼泪瞬间掉了下来。
然而,她还是走得决绝,连一个回头都没有。
可是当她走到车旁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平安就趴在阳台的栏杆后面,垫在椅子上,光头已经长出了头发,细细的一层黑,抽抽搭搭地看着苏暖,挥动着小短手。
苏暖心一狠,钻进了车里。
……
秦正铭当天也带着平安出院回老宅养伤。
平安的手机被秦正铭没收了,一连几天下拉都是闷闷不乐,连乐高都无法哄得他开心。
直到今天才算好了一些,会在将军的陪同下,在老宅溜达了一圈,再回到房间休息。
在回房间之前,还特地过来找秦正铭,吵着要去找苏暖,后来时基看秦正铭脸色沉了下来,连忙将人连狗都带走了。
耳根子容易清净,可是心就没那么容易了。
黄昏迟暮,秦正铭临窗而坐,点了一支烟。
过了不久,管家从外面进来,闻到烟味,忍不住蹙了一下眉头,又有些无奈,“少爷,今晚要点香吗?”
他走过去,香炉里的灰烬清早的时候已经被清扫干净了,陈旧的老香炉,好长一段时间少爷都没再用。
从医院回来后,又叫人重新点上,也不知道对他的睡眠有没有帮助。
秦正铭吸了一口烟,吐出烟圈后,声音低低沉沉地:“点上吧。”
后来靳庭风来了,给他带了些消息,“陆仁今天下午被枪决了。”
只是一个迟早的问题,秦正铭并不觉得意外,甚至连眼波都没有任何的起伏,目光幽深地看了靳庭风一眼,而后继续抽烟。
“别抽了,再抽你这条命还要不要了?”靳庭风骂了一声,却是自己拿过烟盒,点了一支烟。
吸了一口,说:
“陆家已经宣布破产,再也不能在南城立足了。”
那人还是无动于衷。
靳庭风叹了声长长的气,道:“小结巴说了,苏暖的情况很好。”
果然,在说到苏暖的时候,原本静如雕塑的男人才微微动了一下身子,夹着烟的手指轻颤了一下,烟灰掉落在窗台近乎黑色的木料上。
冷寂的目光逐渐松动。
靳庭风见他这样,忍不住添油加醋:
“她每天都按时吃饭睡觉,看佛经,估计离看破红尘不远了,你也省了这条心吧。”
却是秦正铭突然怒眼瞪了过来,直接将他准备放在唇边的烟给抢了过去,重重地碾压在烟灰缸里。
靳庭风来不及阻拦,眼见自己的烟被掐灭,气得要跳脚,“你就不准我说说吗?”
“允许你放屁,但他妈别在我面前提她!”
秦正铭掐了烟,阴沉着脸离开房间。
……
转眼就是十月底了,秋风萧瑟。
苏暖的身体在痊愈后,又再休养了几天。
身上的鞭伤留下来的疤痕因为楚霄给她特制除疤的药膏,也已经淡去了很多。
而在这段时间,秦正铭就真的再没出现过。
完全进入秋天的南城显得比夏日更加繁忙了。
这几天发生的最大的事情莫过于苏暖之前同曾曼拍摄的电影上映了,比预期的还要晚了两个月。
虽然因为曾曼涉嫌卖淫吸毒,荧幕形象不好,电影上映三天就下架了。
能上映三天,已经是卖了秦正铭莫大的面子。
可也只是这三天,苏暖在电影上的表现却是深入人心,有人在夸张导角色选得好,有人在夸苏暖十年磨一剑,总算不负有心人。
从此,苏暖的名号在影视圈里打下了基础。
这也正是她想要的效果。
合作接踵而至,唐时慕给她创建的工作室每天都要接到各种不同合作商发来的邀约。
而苏暖最近的通告,是之前唐时慕为她接的一部民国电影。
苏暖饰演的是女一号,一名戏子。
因为电影里有关昆曲牡丹亭里的曲目《游园惊梦》,所以完全没有戏曲基础的苏暖提前进了剧组,跟着老艺术家学习。
而令苏暖意外的是,这次电影的导演依旧是张导。
听说张导是临时更换的导演,这在以往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而且张导心高气傲,以他的脾气根本就不会接他人手上的电影。
即使这部电影的剧本非常出彩。
后来张导告诉她:“因为知道你是电影女一号,我才答应的。”
能得这样的赏识,苏暖再三谢过张导。
张导只是笑笑没再说话。可眼里却藏着别样的深意,而低头看书的苏暖并没有看见。
开机仪式就在五天后。
也是这一天苏暖才知道,这次电影的投资商还是秦正铭。
开机仪式的现场,汽车的引擎声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几乎的人都侧目朝场地外看了过去,只见三辆黑色的轿车缓缓行来。
先下车的人是时基,然后转身打开了后车座的门。
当秦正铭从车上下来的时候,苏暖的耳边不时传来窃窃私语。
“秦老板居然出席开机仪式,我不是做梦吧。”
“这可是比他的上一部电影还要大的制作,花那么多钱,来看看不是很正常吗?”
“我第一次见到秦老板,没想到他好帅好有型啊!”
“对对对,酷酷的,完全是我的菜!”
他在保镖的簇拥下,朝着人群这边过来。
晨光落在他身后,乍现出了一道光环,他步伐沉稳,一步步过来,矜贵又冷傲。
苏暖站在人群中显得有些局促,她攥紧身侧的衣服,战立在原地。
越来越近。
他看上去比之前更清瘦了些,头发也短了,脸部的轮廓愈显深邃,那双墨玉色的眼瞳,疏离又冷淡。
仿佛回到了重遇时的原点,也许过去几个月是场梦。
秦正铭走过来,穿过人群,仿佛没有看见苏暖一般,直接与她擦身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