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子?”
这一瞬间, 见愁彻底愣住了。
她连周钧后半截话都没听进去,只觉完全反应不过来,像是被人猛地一拳头砸过来,顿时就懵了。
“你是说已经过去了六十年?”
周钧正在脑海中梳理着这些年的大小事情, 准备跟她说呢。
没想到, 都还没来得及开口, 就听见见愁含着惊诧的声音,好像完全没有想到外面竟然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一样。
这……
老怪们不都经常闭关的吗?
怎么眼前这一位前辈,对这时光流逝的速度,很惊讶?
“的、的确是已经过去了六十年了,若是您没记错自己闭关前那件大事的话。”周钧小心翼翼地回了一句, 心里却十分纳闷。
可他又哪里知道?
见愁如今的修行虽高, 可踏入这修行之路的时间, 才堪堪数载。如今忽然告诉她一眨眼六十年已经过去了, 这是怎样一种震撼。
见愁明明记得,自己刚与众人一道去青峰庵隐界的时候,曲正风才叛出没多久。即便把隐界和极域的时间一起算上, 感觉也不过才过去了大几个月而已。
怎么一从极域出来,竟成了“烂柯人”?
周钧与她是素不相识, 且事关年月的事情, 随便找个人找个地方,便可以轻易得知。
对方没必要在这种事上胡编乱造。
六十年啊。
一觉梦醒, 时光流年便暗自偷换。
见愁的眉头, 皱得紧了一些, 想起恍惚还在昨日的青峰庵隐界与极域鼎争,竟有一种恍惚之感。
修士的寿命,比之凡人长了不知多少倍。
若不碰到什么意外,一名普通的元婴期修士,基本也都能拥有上千年的寿数。所以一闭关便是数十载,在修士们看来,都是习以为常的事情。
只是见愁自踏入修行以来,虽有闭关,却都是很短期的。
她的修炼,大多在战斗与历险之中飞快地增长,所以至今不曾经历过特别长的闭关,所以此刻才会生出一种“甲子忽逝”的惘然之感。
事实上,在修士看来,一甲子又算什么呢?
人间孤岛或许已经改朝换代,可十九洲顶多不过添上几个新人而已。修士们的生命,实在是很漫长了。
见愁一时也说不上来心头这复杂的滋味,到底是什么。
她只是回首看向了自己的“来处”,茫茫海雾笼罩下,那遮天蔽日的东海桃木,剩下一片模糊的、粉红的影子。
一趟极域之行,世间忽忽六十载。
是里面的时光流速,与十九洲大地不同吗?还是别的什么在影响呢……
见愁暂时想不到什么端倪和线索,好半晌才将心绪收敛了起来,转眸一看。
兴许是因为不知道她沉默这段时间在想什么,周钧难免有些忐忑,但没有前辈发话,也不敢掉头就走,所以只僵硬地站在那边,打量她。
见愁只解释道:“往日我闭关,嫌少有这样长的时候,这一次也不过只以为过去了三五年。未料想,是我自己感觉错了。”
周钧一听,心里顿时羡慕得不行。
人家闭关出来,即便修为提升了,也个个觉得闭关难熬,日子太清苦。可眼前这一位老怪倒好,闭关六十年简直跟没感觉似的!
人比人,气死人啊!
唉。
心里头叹了口气,只是周钧也不敢针对这件事说什么,只转了话题,问见愁现在是要往哪里去。
见愁略一思索,便道:“最近的便是明日星海,自然往星海去一趟,看看情况。”
周钧便道:“那可真是再好不过。晚辈效力于扫尘斋,才带领了几个筑基期的弟子,在东面山脉上采药。只因半道上瞧见天上那一大片劫云,所以才好奇来看看。您若要去星海,前面这一段路晚辈和您顺路。那,晚辈一面走,一面跟您说?”
见愁自然没有意见。
这下,便由多宝道人周钧在前,御空引路,她则踩着人皇剑,不紧不慢跟在后面。
靠近东海岸这一片,竟都是连绵的高山,一眼看不到尽头。
人在半空之中往下看去,但见得古木参天,瘴气密布,偶尔还有羽翼巨大的飞鸟从云层之中窜出来。
明日星海就在这一片山脉的那一头,乃是一个巨大的盆地。
见愁远远看了一眼,估量了一些距离,便问道:“方才我提到曲正风的时候,你面色大变,可是这些年出了什么变故?”
哎哟。
她还提!
周钧胆子其实真不小,可听她若无其事地说着这个名字,实在忍不住要为之心惊胆寒。
还好这里还是荒山野岭。
他小心地朝周围看了看,的确只有他们两个,也没别人听见,才长长叹了一口气:“您是不知道,这些年来,还敢这么坦然地道出这名字的人,可是整个明日星海都找不出几个了。”
果真是……
见愁只知道曲正风叛出崖山,自谓“入魔而去”,却没料想六十年后竟已经变得如此恐怖起来。
“你仔细说说。”
周钧这才强压了心底那一股浓浓忌惮和隐晦的敬畏,压低了声音,将自己所知的一切絮絮道来。
曲正风叛出崖山,身上不仅有自己常用的那一柄海光剑。
最令整个十九洲震惊的,莫过于他竟然将崖山还鞘顶上那一柄“崖山巨剑”拔走,并且仗之屠戮了半个剪烛派,杀得整个门派血流成河。
“崖山昆吾两大巨擘,并着小半个左三千宗门,都曾派人前去围堵追杀。可没想到的是,他和当年与他齐名的紫衣剑侯薛无救一起,竟然一路从左三千杀到了右三千,毫发无损地到了明日星海……”
当年那些事,想想都让人胆寒。
一人两剑,一路厮杀,神魔难挡,该是何等逆天的本事?更不用说,他到了明日星海之后,立刻就在星海掀起了一场腥风血雨……
“昨日是清寒居士人头落地,今朝便是白云剑豪尸骨无存,没一会儿又有人听说他明天将要挑战狂剑士周运……”
“那两年,真是晚辈在星海见过的最‘热闹’的日子……”
“加上不少人都怀疑,他屠灭剪烛派,应该是为了昔年不语上人留下的《九曲河图》。所以明日星海里,三教九流的人物,来了不知凡几。”
周钧说着,便开始叹气。
见愁却听得心中一动,《九曲河图》的存在,她自然知道,可此刻想起来的,竟然是当初青峰庵隐界外,看见的那一句话:
半生遭逢起河图,不语拔剑向苍生。
《九曲河图》,初时为昆吾八极道尊所持有。
后来绿叶老祖兴起,竟直接将之抢来,无人能从她手中夺走。
待得她飞升上界之时,便将这河图随手给了不语上人,由此改变了不语上人一生的命迹。
如今,这河图几经辗转,又落到了曲正风的手上……
想也知道,无数闻风而动之人,势必在这明日星海中,搅动出千万般的风云来。
周钧后面所言,也果然与她所料的差不多。
左三千一些宗门来追杀他的长老,西南世家之中几家的厉害客卿,甚至东南蛮荒妖魔道的邪修……
可不管他们来了多少,又有多强大的修为,最终都惨死在了曲正风剑下。
“那一阵的明日星海,走到哪里都能闻见血腥味儿。落鸿湖的水就没变清澈过,湖边上好好的饮雪亭,都变成了‘饮血亭’。”
说着,周钧便没忍住摇了摇头,下一句却是画风一转。
“可谁能想到,他后来竟然……”
“竟然怎么?”
见愁好奇起来。
周钧看了一眼下方起伏的山脉,脑海中却回忆起当初那几乎震撼了整个明日星海的一战……
对明日星海略有了解的都知道。
星海内部各大势力交错混杂,善恶的界限从不分明,更不用说三教九流汇聚,从来没有什么“规则”的说法,所以显得极为混乱。
但不管星海闹得如何天翻地覆,总有那么三个人,永远屹立在星海顶端。
这三个人,便是明日星海的三大巨头。
扫尘药王一命先生,七劫散仙沧济散人,有涯剑皇司空元化!
一命先生乃是炼丹的宗师,星海之中,自然无人敢得罪他,地位稳固,不必多说。
七劫散仙沧济散人,则是个千年前就已经修到通天境界的大能。
只是他当时渡劫失败,未能飞升,只好保住神魂,专修了散仙。散仙若能扛过九道散仙劫,亦能得道飞升。
如今他已经到了第七劫,差最后两劫便可飞升,在整个十九洲都算难逢敌手。
最后一位,有涯剑皇司空元化,就更是大有来历了。
他本是西南蛮荒妖魔三道之一的英雄冢一个普通修士,修为微末,在门中只配打杂,却恋慕当时英雄冢门主雍兰华。
那年妖魔三道内斗,山阴宗与傀派合力打上门来。
雍兰华即便天纵奇才,也未能回天,芳魂一缕,终究埋于荒冢间。只是在她殒身之前,怀着对其余两道的怨恨,以秘法将毕生的修为传给了一心恋慕她的司空元化,要他发誓为英雄冢报仇。
一个本来平庸的人,一夕之间痛失所爱,却拥有了强大的力量……
司空元华当时是何心情,没人能知道。
所有人只知道,三十年后他再出现,一人一剑,先入傀派,后进山阴宗,杀了个天昏地暗,血流成河!
当年数百罪魁的首级,都被他割下,带回了英雄冢……
整个东南蛮荒,尽数为其血腥手段震慑!
所有人都以为妖魔三道,在这么个人出现以后,似乎就要一统了。可没想到,他只是在当年出事的地方坐了良久,便在一个缭绕着薄雾的清晨离开。
从那以后,明日星海就多了一位“有涯剑皇”。
“传闻,他已有入世巅峰的修为,没有人可以抵挡他手中那一柄有涯剑。就是已经进入返虚期的大能修士,也曾被他斩于剑下……”
周钧说着,已经是满脸的慨叹。
“整个星海,所有人啊。谁能想得到——这剑皇的名号,竟也有易主的一天!”
……
尚在半空中的见愁,听见这意味儿复杂的一句,猛然间便是头皮一炸!
她豁然回首,看向周钧,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也不敢相信那一瞬间从她脑海里划过的推测和想法!
周钧却是苦笑了一声:“这件事,说给不知情的人听,只怕都不会相信的。”
“孤城绝顶,崖山一剑,剑皇易主!”
“彼时彼地,司空元化即将步入返虚,可那一位,进阶出窍,还没满一年……”
那是明日星海有史以来,最恐怖的越级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