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点起初还比较正常,一滴接一滴的落在树叶上,发出沙沙声响。
可是没过多久,绿豆大小的雨点就变成了蚕豆大小,密集度放大了十多倍,砸在脸上生疼生疼,像是冰雹一样,劈头盖脸的浇下来。
易小念举起双手挡在脑袋上,低头往前跑,跑着跑着感觉不对劲。
虽然雨大,可是大概时间她还是能感觉到的,跑了足有十多分钟了,怎么还没有看见土屋和淡水湖呢?
易小念忍受着雨滴的击打,把手掌当雨棚使,架在眉毛上,努力睁开眼看向四周。
身边仍旧是树,一棵接一棵,密集的像牢笼,围成一圈给易小念困在里面。
她慌乱起来,无头苍蝇似的跑,跑了半天发现前面居然连路都没了,景象陌生的要命。
完蛋了,她肯定是跑错方向了……
雨还在下,而且越来越大,铺天盖地的倾泻着,像是要淹没一切。
易小念的脸都被打得麻木了,皮肤明明感受不到温度,却觉得冷极了,像是从身体深处蔓延出来的。
上次这么冷是什么时候?
是被子弹擦伤,冒着大雪等顾英爵回来,给他送上热汤?
还是在明祥镇徒步走了几十里路,在花店门口看见顾英爵站在自己身后呢?
易小念晃晃脑袋,拍了几下脸,让自己清醒一点,支撑起身体继续向前。
她不能放弃,即便两个人真的撑不过这一关了,她也得回去看到顾英爵才能死。
顾英爵的想法肯定也和她一样吧,即便他对自己的爱仍是谎言,肚子里的孩子总不是假的。
冒着大雨,易小念在漆黑的森林里不知跑了多久,浑身上下已经湿的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腿上裸露在外的皮肤更是已经被那些长了刺的灌木划得不成样子。
力气在随着伤口里渗出的血液一点一点消失,到了最后,她终于坚持不下去了,一头栽倒,额头撞到一个坚硬的东西上面,头晕眼花。
雨水却是小了些,像是被什么东西挡住。
易小念顾不上脏,双手撑地,勉强抬头看了眼。
面前仍然没有路,而是一棵参天大树,树叶交叠在一起,将落下的雨滴挡住,构建出一片比外面稍微安静一点的世界。
她使出最后一点力气,爬到树底坐下,双手抱膝。
脸上湿漉漉的,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望着眼前的雨幕,易小念思绪飘到了海上。
顾英爵现在在哪里?回来了吗?这么大的雨,在海上一定很危险。
可是就算知道他危险又有什么用?
她帮不了顾英爵,帮不了张晓画,帮不了堂哥,帮不了任何人。
她甚至连肚子里的孩子都没办法帮。
四肢没有动了,小腹里面就开始动起来,像是躲在里面的小生命在对她抗议,作为一个母亲她太不合格了。
头发上的雨水顺着额头流到眼睛里,酸涩极了,肚子里面动着动着就没了感觉,最后转变成抽搐似的疼。
顾英爵爱这个孩子吗?希望看到他出生吗?
如果爱的话,他会不会恨死自己了……
易小念换了个姿势,把小腹护在里面,耗尽了最后一分力气。
望着眼前漆黑的世界,睫毛像是受伤的蝴蝶般颤抖着,很慢很慢。
“对不起……我真的很抱歉……”
易小念对着雨幕,哽咽着道了歉,手掌盖在小腹,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失去了意识。
光芒彻底消失,她感觉自己似乎陷进了无尽的黑暗中。
按在小腹上的手失去了知觉,滑落在地上。
雨还在下着。
一个隐忍着愤怒的声音在树前响起。
“没有我的允许,你怎么敢离开?”
高大的身影站在易小念面前,为她遮住风雨。
那张英俊的脸庞曾经无数次的在梦中出现,可是易小念现在已经看不到了。
顾英爵弯下腰,把易小念抱了起来,不顾倾泻的大雨,缓缓往前走去。
他相信自己,一定可以把易小念救回来。
去年在华城市的别墅区里,他跳进冰冷的河水中,把昏迷的易小念救起来,只是因为怜悯。
而现在他救她,却是因为深沉的爱。
自从与顾英爵的命运交织在一起后,易小念的生活仿佛就是在数不清的昏迷与苏醒中度过。
身体恢复了意识,关节处酸痛极了,额头更是散发着火烧似的滚烫热度。
同这些以前就经历过的感觉相比,更加令易小念难以忽视的,是小腹处传来的异样疼痛。
她知道自己算是活下来了,可是孩子还在吗?
又是谁救的她?
易小念动了动手指,缓缓睁开眼。
首先映入眼帘的仍旧是土屋粗糙的房顶。
熟悉的画面让易小念紧绷的心弦松开,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土屋竟然变成了安全的代表。
她想看看周围的景象,挣扎着转过头,谁知牵动了小腹,顿时疼的发出了一声呻吟。
“啊……”
顾英爵正站在门口和阿蒙说话,一听见声音,两人都转头看向木床。
阿蒙对顾英爵点了点头,离开了土屋,顾英爵手里端着一个陶碗走过来,脸色阴沉的可怕。
“你醒了?”
他的声音像是夹着冰块似的冷漠。
易小念抿了抿唇,嗯了一声。
顾英爵停在床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虽然身上的打扮远远比不上以前,可是气势半分不减,由于眼神的缘故,甚至让人觉得更加有压迫感,不寒而栗。
“谁让你出去的?”
易小念不由自主的往后缩了缩。
自己的行为确实很莽撞,不但造成了严重后果,还给别人添了麻烦。
易小念自知理亏,但还是小心翼翼地问:“孩子……还在吗?”
“原来你还在意他吗?既然在意的话,做那种愚蠢的事情之前为什么不先想想他?”
顾英爵的语气锐利如刀,狠狠扎在易小念心头。
她低下头,虚弱地说:“对不起……”
顾英爵的愤怒本就源于对她的担心,此时见她的样子那么可怜,那么狼狈,也不忍心再继续责备,撇开脸看向一边:“孩子没事。”
“太好了……”易小念松了口气,几乎喜极而泣。
她揉了揉眼睛,接着问:“是谁救得我呀?”
顾英爵不悦地一挑眉:“你觉得呢?”
易小念立刻吓得重新低下头,深深埋着脑袋,看都不敢看他。
真是倒霉,她的初衷只是想去采集点树皮,做成衣服给他穿,以免他每天光膀子而已。
明明出的时候都风和日丽,谁知道会下那么大的雨……
顾英爵到岛上以后已经很少发火了,想必这次是触碰到了他的底线,也不知道他会怎样处置她……
“喝点药吧,这是阿蒙采来的草药,你感冒了。”
顾英爵语气冷淡的说着,把陶碗粗莽的往她面前一摆。
易小念没想到他还关注着自己的身体,受宠若惊地摆手说:“不用不用,我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让你喝你就喝!”顾英爵冷厉地瞥了她一眼,声音里带上了以往熟悉的命令感。
易小念只好硬着头皮端起来,放到嘴边。
由于没有勺子,她只能端着陶碗喝,碗里的草药冒着腾腾热气,闻起来十分苦涩,但是易小念大概是因为发烧的缘故,味觉没有以往那么灵敏,此时竟然感觉不到草药的苦涩,觉得也还能接受。
她慢慢地小口啜饮着,滚烫的液体进入腹中,身体逐渐恢复了温度,像是逝去的生命力已经回来。
顾英爵一直站在她面前,面无表情地看着,过了一会儿,问:“你为什么要在这种天跑出去?我不是让你待在家里等我吗?”
如果不是阿蒙熟知天气,看到积雨云后就马上让大家从海上回来的话,他肯定没办法那么及时的找到她。
以她目前的身体状况,估计再多淋两下就要翘辫子了。
顾英爵的眉头皱的很紧,眉心挤出一道重重的川字。
其实他的问题只问出了一半,另一半就像扎在他喉咙里的刺,拔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为什么要趁他不在的时候跑出去?
为什么不提前告诉他?
难道是仍然想从他身边逃开吗?
他就这么令她厌烦吗?以至于连生命都不顾了?
易小念并不知道对方心中所想,只看出顾英爵现在非常不高兴,像是个开了封的炸弹,一点即燃。
她咬了咬嘴唇,小心谨慎地说:“这……这是一个意外,我没想到会下雨……”
“就算没有下雨也不应该出去!”顾英爵霸道的说道。
易小念哭笑不得,只得点头附和道:“是,是,我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
“我以前一直觉得你是个成年人,应该有保护自己的能力,知道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现在看来是高估你了。”顾英爵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她。
易小念默默忍受,不敢反驳。
“所以,我认为我必须为你制定几条行为规范。”顾英爵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行为规范?”易小念惊讶地抬起头:“不用了吧……我又不是小学生,我发誓下次再也不会鲁莽行事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