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初岚这才知道顾老夫人今日叫她回顾家的真正意图是什么, 原来是想叫顾素兰回来。
顾素兰不在家中这几日,无人生事,家宅安宁。本来让她除夕回家团圆, 也不是什么难事。但就怕像上次一样, 她求老夫人, 老夫人又心软, 想别的办法将她留下。
顾老夫人特意挑了今日,顾行简不在, 顾居敬夫妇也不在, 从她这里下手。
“这件事我做不了主,娘还是直接跟相爷说吧。”夏初岚说道。
顾老夫人皱眉。老五的性子,油盐不进, 直接跟他说,他必定会拒绝。若是看在夏初岚的面子上,他说不定会答应。
“这么点小事, 你都做不了?”顾老夫人不悦地说道。
“您有什么事,还是直接跟我说吧。”门外响起顾行简清冷的声音。
夏初岚回过头,看到顾行简穿着官袍进来, 连衣服都没有来得及换。
顾行简走到夏初岚身边,伸手将她搂在怀里,然后看向顾老夫人:“我认为四姐呆在庄子上是最好的, 不用再把她接回家里来。有阿兄一家陪着娘, 还不够么?”
顾老夫人看着顾行简维护夏初岚的模样, 手指收紧, 低声道:“我不过找你媳妇说几句话,又没有把她如何。你一副我要把她吃了的样子,作何?”
顾行简微微皱眉,还欲再说,夏初岚仰头轻声叫道:“夫君,娘只是找我说说话,没什么的。”她摇了摇头,目光中透着恳切。她不想顾行简因为此事又跟顾老夫人起冲突。大过年的,闹得两边都不开心。
顾老夫人看到顾行简的态度明显缓和下来,不像刚才进门时那么冷冰冰的,心中越发不是滋味。她觉得自己没错,今日听说儿子的名声被夏家那个不知检点的女儿所拖累,这才找夏初岚过来。夏初岚是夏家的家主,理应约束好自己的家人,而不是一味地享受权势带来的好处。
可顾行简这副来兴师问罪的模样,着实刺痛了她的心。
“素兰陪伴我多年,难道除夕之夜,让她回来一家团圆,也不行吗?我年纪大了,还能过几年?你说她算计你,你将她关在庄子上几个月还不够吗?”顾老夫人说着,声线颤抖。
顾行简慢慢说道:“您以为我将四姐拘在庄子上,只是因为她恨我,算计我么?她不仅算计我,还要算计整个顾家。让她回来,顾家便永无宁日。所以我不会同意的。”
“庄子上的条件实在太差了,她哪里能吃得了那些苦……”老夫人喃喃地说道,忽然抬手按着额头。
顾行简观她的神色,隐隐觉得不对,上前执起她的手腕把脉。
顾老夫人神思惶惶,脉象也很乱。
“娘怎么了?”夏初岚在旁边问道。
“现在还不能做判断。”顾行简伸手摸了摸顾老夫人的额头,有些发烫。他叫了顾老夫人身边的侍女和仆妇们进来,询问他们最近老夫人饮食和起居有何异常。
侍女说道:“老夫人最近忘性有些大,常常进膳过后就忘记了吃过东西。有时候把东西抓在手里,还问我们那个东西在哪里。但好的时候,跟正常人无异。”
旁边的仆妇也附和道:“老身也建议老夫人叫个大夫来看,可她说自己没有毛病,所以不请大夫。今日我们还去道观里求了些符水喝……”仆妇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看到顾行简的下巴绷紧,面色不霁。
顾老夫人迷信,平时生病也不爱请大夫。顾居敬在外忙碌,秦萝每日请安之后也不敢久留,竟没有人发现老人家生病。她也是年过花甲的老人了,想念顾素兰是因为太寂寞了吧。
顾行简没有说话,扶着顾老夫人躺到床上,要她好好休息。她看了看顾行简,很快就睡着了。
顾行简出去开药方,开好之后,将药方交给顾老夫人身边的嬷嬷去抓药,又派人去将顾居敬叫回来。
今日,秦萝在家里呆得烦闷,顾居敬便带她上街去买腌渍的酸梅,顾家萱也一道出去逛了逛。
顾居敬先骑马赶回来,听到顾行简说老夫人的病症,愣了半天没有说话。
“娘的身子骨一向很硬朗,怎么会得病?”顾居敬怔怔地问道。他今日本来叫顾老夫人一起到街上去,但顾老夫人说她很久没跟朋友们聚一聚了,自己出的门。
顾行简坐在椅子上,缓缓说道:“年纪大了,忘性大或者情绪起伏不定都是常见的病症。我刚才看了,有些低热,也不难治。她今日跟我提,要接四姐回来过年,我没有答应,那时才发现她不对劲。”他跟顾老夫人之间的关系很淡,也谈不上什么母子亲情。但这到底是他的生母,真到了生老病死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并不想她出事。
顾居敬叹了口气:“娘这身子的确不如从前了,侍女和仆妇都是下人,哪个真的关心她。我以后让阿萝多留意着点。阿弟,要不你还是让四妹回来过个年吧。之后再把她送回庄子上去就是了,这样也算了了娘的心愿。”
顾行简转着手中的佛珠,没有马上答应。
兄弟两人在堂屋里说话,女人都在外面。顾家萱站在树下踢石子,时不时侧头看夏初岚和秦萝一眼。当发现她们也正看着自己,继续低头踢石子了。
夏初岚问秦萝:“萱姑娘从相府回来之后,可收敛些了?”
秦萝看了树下的顾家萱一眼,点头道:“收敛多了。今日二爷问她要不要同我们一起上街,她也没有拒绝。大概从娘那里听说四姑在庄子上并不好,怕二爷真的把她送去那里吧。”
“虽说是庄子,但也不愁吃穿,为何不好?”夏初岚奇怪地问道。
“那庄子在郊外,附近什么东西都没有。而且四姑只能在庄子上行动,不能外出。她那样的性子,应该是要闷出病来了。几次三番派人回来,向娘求情。”秦萝摸着已经很大的肚子说道。
夏初岚知道顾素兰是个不甘寂寞的性子,将她拘在庄子上,跟要了她的命差不多。她跟顾行简之间是个死结,恐怕这辈子都没有办法解开了。
两人正说话,顾居敬送顾行简从屋子里出来。顾行简说道:“阿兄别送了,我们这就告辞。”
“好。”顾居敬点头,“我说的事,你再考虑考虑。”
顾行简没说什么,带上夏初岚走了。
回去的马车上,夏初岚问道:“娘到底怎么了?之前跟我说话的时候还好好的。”
顾行简安慰她:“有些低热,大概是喝了些不太干净的东西。吃几服药,好好休息就没事了。”
“既然娘想让四娘子从庄子上回来,不如就让她回来过年好了。”夏初岚说道。只是回来两日,顾素兰应当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顾行简拍了拍她的手背,目光望向窗外,没有说话。有时候明明觉得,他们就靠在一起,离得很近,他的心跳就在她的耳边。可他的内心世界,她却完全进入不了。
这么多年,他都是一个人过来的,不需要依靠任何人,什么事都是自己解决。而且在他眼里她最多只算个孩子吧,并不是能跟他并肩解决难题的妻子。
夏初岚轻轻叹了口气。顾行简低头看向她明净的小脸,不禁笑道:“好端端的,怎么忽然叹气?”
“您什么事都藏在心里,不告诉我。”
顾行简环抱着她,轻轻说道:“岚岚,有些事不是不告诉你,而是不知从何说起。”他只是觉得顾素兰几次三番地要打通娘这边的关节,想要回顾家,并不是一件单纯的事情。他甚至怀疑引导顾老夫人喝符水生病,这些也是顾素兰的故技重施。
他也不知道为何会如此想,大概是多年宦海沉浮养成的一种直觉。
顾老夫人自然不会害他,但顾素兰却恨他入骨。
***
在过年的这几日,清风院并没有什么生意,门可罗雀。清风院里养的是小倌,不像别的妓馆那样可以明目张胆地经营。官员来这里寻乐子,大都需要相熟的关系。
顾行简坐在清风院对面的茶馆里头,崇明押着个小倌进来,斥道:“老实点!”
顾行简看那小倌模样清秀,最多二十几岁。崇明道:“这厮十分狡猾,还想从小路溜走,幸好被我追上了。”
“这位爷,我跟您素不相识,您叫人押我来干什么呢?”那小倌苦着脸说道,“我不过是混口饭吃,您就饶了我吧。最多我把欠的赌债慢慢还上。”
顾行简一边喝茶一边道:“我不是你的债主。只是来问问,你可认识顾素兰?”
小倌眼珠转了转:“我伺候过的人太多了,哪能一一记得姓名。”
顾行简放下茶盏,说道:“你最好记起来,这样免受皮肉之苦。”崇明在旁边作势要拔剑,那小倌连忙说道:“记得记得。但她好久不来了,我们这行都是逢场作戏,谈不上什么真感情。那老女人出手真大方,还说过要给我们院里的小倌赎身呢。只是她有时候来,叫了小宁他们进去,只陪了几盏酒就出来了,从不留人过夜。好像约了别的人见面。”
小宁就是顾素兰在清风院养的小倌,据忠义伯夫人说,顾素兰常提起他,原来他并没有陪顾素兰过夜。但当时顾素兰听顾行简说清风院的小倌时,分明变了脸色。她担心的不是清风院的小倌,而是她跟那人见面的事情会暴露出去吧。
那小宁应该知道更多的事,但为避风头,早就跑了。
顾行简让崇明放那个小倌走,崇明说道:“相爷,这四娘子到底是跟什么人见面,要如此神秘?”
顾行简目光沉了沉:“恐怕只有她自己清楚了。明日一早,你派人去庄子上,将她接回顾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