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台,墨居。
房间里十分的安静,安静到能够很清楚的听到,香炉里的沉香木被火焰侵蚀时,那细微的滋滋声。
两道倩影在香炉的两侧相对而立,一样的娇小,一样的眉眼如画。
“怎么?八姐姐被我这副样子吓到了?”很突兀的,站在玄关旁的倩影开口出声。
吴侬软语和温声娇气,代替了原本的公鸭嗓子。
而她的这一句话刚刚落地,慕莘雪眉间的沟壑便下坠的更深,“你真是女儿身?”
看着眼前一身淡紫色衣裙的人儿,慕莘雪心中一直悬吊着的某一块,悄悄落地。
站在她对面的女孩儿不是别人,正是这丞相府中唯一的男丁,丞相大人捧在手心里的宝贝疙瘩,慕九公子,慕言。
或者,现在应该称呼她为慕九小姐?
面对慕莘雪严肃的神色,一身女儿打扮的慕言浅浅的笑开,她抬起手,缓缓的解开了自己腰间的绳结,“虽然言儿还小,可是言儿的身体,是骗不了人的!”
淡紫色的衣裙失去了束缚,交叠在一起的布缕因为自身的重力而向两边分开。
即使才有一点点,那纤细的身体上,明显不属于男子的,已经开始突出的弧度,在与外衣同色的肚兜下面,若隐若现。
慕莘雪看着那从生理学角度上来讲,相对于慕言这个年龄阶段而言,算得上是长势惊人的隆起,没有被面纱覆盖住的眉梢颤动着微微挑起。
她的这一反应自然是被慕言收入眼底,娇小的女孩儿嘴角的浅笑加深,捏着衣服的双手合拢,将散开的衣物虚虚一收,系上了衣结,“八姐姐不是一个多月之前就已经猜到了么?为何还会如此吃惊?”
一个月前,说的自然是慕莘雪才来之后不久,给丞相夫人请安时因为她走神而被罚站的那次。
慕莘雪挑起的眉梢归位,她的目光也自慕言的身上挪到了慕言的脸上,一双桃花眼毫不避讳的与对方的一双杏眼相对,“我当时只是怀疑而已,并没有确定。”
十三四岁的孩童,虽然已经开始发育,但也正是最雌雄难辨的阶段。
当时她虽然自慕言平整的咽喉部看出了端倪,却又因为没有确着的证据,而无法下下定论。
毕竟,第二性征这一类的东西,发育的程度,是会因人而异的。
收敛了闲思,慕莘雪看着依旧笑着的慕言,冷漠了口吻,道:“所以,你今天叫我过来,为的是什么事?”
慕言脸上的笑因为这一问而淡了去,她抿了抿唇,抬步走到一旁的凳椅前坐下,带着些许为难的开口:“言儿这般叫来八姐姐,自然是有事想请八姐姐帮忙,还请八姐姐过来坐下,让言儿慢慢道来。”
静默的看了她片刻,慕莘雪没有言语,但也还是走了过去,在她旁边,隔了一张茶几的另一个凳子上坐了下来。
“言儿今年已经十三,再过几个月便要满十四了。届时,父亲与主母必定会按照规矩,给言儿定亲。若言儿是个货真价实的男子,这自然是没什么的!可是偏偏言儿……”说到这里,慕言意有所指的停了停,之后,她叹了一口气,低下脑袋接着说道:“为了不糟蹋别人家的姑娘,也为了言儿的秘密不会曝光,言儿想请八姐姐出手!”
说着话,她放在膝盖上的手,已经不自觉的将衣裙的下摆拧成了一朵花。
是了,对于女扮男装的慕言来说,最危险的莫过于婚事。
不管这其中的哪一节不注意出了问题,都会导致她真实身份性别的曝光,而那样,也就意味着慕言将会陷入绝地。
对于慕言现在这个境地的原因,慕莘雪并不好奇。
前世看过的那些小说、电视等等,足够让她猜测出来大部分的原因。
真正让她好奇的,是另一件事。
“我也只是个庶出,没那么大的能耐。”慕莘雪低垂下脑袋,手指合拢,拇指的指甲与其他四个手指的指甲蹭在一起,轻轻的摩挲。
她说的是实话,但也不是实话。
单单就她现在的身份与真正掌握在手中的那些东西来讲,她的实力仅仅只够保全她自己;但若是算上某个与她做了交易的人,那么她能够做的事情范围便会扩大。
以那个人的背景来讲,只要她能够说动他动手,那么保下一个慕言,不过是一碟小菜。
只是,至少截至到目前,她并不清楚眼前这个连自保都做不到的小丫头,到底值不值得她去向那个人开那个口。
慕言放在膝盖上纠结的手僵住,她抬起头,看着慕莘雪的眼中一片神色极为复杂。
她的嘴唇开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又因为别的什么而有些犹豫与顾及。
最终,她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样的出了声儿,道:“八姐姐,你有多少能耐,言儿不说完全理解,但是多多少少还是知道一些的。否则,言儿也不会找上你,不是么?”
“姐姐你并不愚笨,父亲大人寿宴上发生的事情,言儿不信你真的没有看出半点端倪!”
“这丞相府内表面上安静平和,可是内里暗里却已经波涛暗涌了十几年!主母与各方姨娘姐妹面和心不合,她们没人会帮言儿,所以言儿只能找你!”
“就当是作为交换,你就帮言儿一把吧!八姐姐!”
从第一句到最后一句,从坚定到不稳,从果决到崩溃,慕言的眼眶在最后一句话的最后一个字的字音落地的时候变得通红。
慕莘雪偏头,看着面前强忍着不让眼泪流下来的小丫头,心底的另一个猜测也消散了去。
她叹了一口气,伸手将袖子中装着的,昨日丞相大人的寿宴上,慕言大闹时,被人乘乱塞进她的手心里的那枚椭圆形小木球拿了出来,放在了身旁的茶几上。
“我就知道,这东西是你给的。”
这一次她的语气依然淡淡的,却比起之前要添上了些许温柔的成分。
小木球的表面被打磨的十分的光滑,现下在自门窗的缝隙里透射进来的天光中,反照出一些光影。
看了看那小木球,又看了看依旧神态平和的坐在那里的慕莘雪,慕言眼中隐忍的泪水失去了控制自脸颊滑落。
“这……”
心思再缜密,终究还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
慕莘雪面纱下的唇瓣勾了下,看着慕言的目光也跟着染上温色,“昨天你偷偷把这个东西塞给我的时候,我就在怀疑是你,结果今天只是炸了一下,你就自己承认了。”
以昨日那个混乱的程度,能够在那个时候接近她的人只有慕莘羽和慕言,前者一心想害她、杀她,不可能再做出这种自掀马脚的蠢事,那么剩下的便只有后者了。
看着泪流满面的慕言,慕莘雪伸出手指去拨弄那枚小木球,语气随意的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我很好奇,你怎么知道慕莘羽要对我动手?又为什么要帮我?”
无功不受禄,更何况她在这之前与慕言并没有半点交集,免费的午餐从天而降,她并不会以为是好事。
这两个问题的问出让慕言的哭泣噎了一下,她吸了吸鼻子,犹豫了半响,沉默了半响,最终支支吾吾的给出了一个含含糊糊的回答:“我……丽殊院里,有个丫鬟曾经受过我的恩惠,消息,消息是她告诉我的。帮你,帮你是因为,是因为我想借这个事情,让你欠我人情……”
慕莘雪挑了挑眉毛。
这两个理由虽然说得不清不楚,但是却很合理,很值得让她相信。
她点了点头,脸上的面纱因为这个动作而跟着颤动了两下,使得她下面的那半张脸有些若隐若现,“这两个理由说得过去!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你找上的人会是我?是你自己觉得我能帮到你,还是有人给了你指点?”
慕言说出来话,每一句都听得出来是经过深度的斟酌过的,但是偏偏有一句,还是露出了马脚。
什么叫“你有多少能耐,我虽然知道的不完全,但多多少少还是了解一些的”?
整个丞相府中盯着她的人不止一个。
可就算如同慕莘羽那样直接派人、安插眼线事事贴身跟着她,也都摸不清楚她的底细。
慕言的能耐再大,也只是一个偏出娘早死,没什么靠山还沦为以丞相夫人为首的,这一后院子女人们的眼中钉的庶子。
凭什么资本可以说出这样的话?
细思恐极。
“言儿不能说!”慕言这一回的回答,却大大出乎了慕莘雪的意料。
她的眼中还含着眼泪,身体还在轻微的颤抖,然而回答出来的话却是格外的坚定。
其实,她这个样子已经算是给了慕莘雪答案,可是这个答案却更让慕莘雪头疼。
没有什么比让她知道还有别的人在盯着她,却又不让她知道这个人是谁更能让她难受的了。
这意味着她不仅要陷入无底的猜疑,还要在分出一份心力与精力来随时随地的去防备这个未知的,不知敌友的神秘人。
看着一脸倔强的慕言,慕莘雪的太阳穴开始一抽一抽的作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