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琅郡主拿着荷包,朝清韵这边望了一眼,便转身离开了。

她的丫鬟还努了努嘴,有些不高兴,觉得清韵驳了她家郡主的面子。

但是更多的人却是高兴,看清韵的眼神带着感激和钦佩,他们出身贫穷,平常得病,基本靠忍,扛过去算命大,扛不过去,不过是一张草席草草了事。

他们能活到今天,算是命大了,只是常年辛苦劳作,外加忍饥挨饿,身上一堆的毛病,不是这里痛,就是那里痛,苦不堪言。

安定侯府三姑娘的医术,连太医院的太医们都比不过,却能慷慨赠医施药,成亲在即,纡尊降贵给他们治病,这已经很是难得了,现在还为了照顾他们,连东王府郡主都要依照规矩来,在她眼里,他们这些衣衫褴褛的穷苦人和高高在上锦衣华服的郡主是一样的啊。

他们生活在最底层,何曾受到过这样的对待,好像一下子有了尊严一般。

那边,清韵在给人把脉,她能清楚的感觉到那些射在她身上的眸光有变化,她微微一笑。

然后,抬眸看着眼前坐着的中年男子,男子身子很虚,气色很差,一看就像是得了重病一般,见清韵蹙眉,男子就有些担心了,问道,“我是不是没治了?”

清韵摇了下头。

男子一颗心就掉进了谷底,他早知道自己没治了,吃了好些药,一直不见好,总觉得大限快到了。

清韵望着他,问道,“你家几口人。平常做些什么?”

男子心底悲伤,乍一听清韵这么问,他还以为清韵要他立遗嘱了,一个大男人,眸底竟有了些泪花,他哽咽道,“我家中有六十六岁老母。还有妻子和两双儿女。还有一个从军断了胳膊回家的弟弟,我家中有四亩地,我会些手工……”

男子说着。清韵有些惊呆,他一个人要养活多少人啊,光孩子都有四个了,难怪要夜以继日的干活了。

不干活。哪里弄吃的啊。

养不了,就别生那么多啊。清韵忍不住唏嘘。

见男子眸光带了绝望,清韵笑道,“不是什么绝症,我给你开些药。吃几天就没事了。”

男子先是一怔,随即狂喜。

清韵无奈摇头,提笔沾墨。在纸上写起来。

青莺站在一旁,看清韵写了几个字就停了笔。不由得睁大双眼,有些不敢置信。

这男子都病的快要断气了,姑娘居然只给他开了一味药,还是害人用的巴豆,这也太儿戏了吧?

尤其是巴豆下面还有一百个铜板……

巴豆和钱也能治病吗?

好吧,钱能治病,可是钱都是用来买药和找大夫用的,哪有从药铺里给他抓一百个铜钱的啊?

青莺直勾勾的望着清韵,她有些担心,清韵是昨晚没休息好,有些头昏了。

清韵把药方递给男子,笑道,“放心吧,这药方服用三天,我保管你有精神。”

青莺,“……”

吃三天的巴豆,拉都能把人拉死了,还精神?

看着男子双手碰过药方,千恩万谢,青莺都有些同情他了,她也拉过肚子,那滋味可不好受呢。

等男子走了,青莺忍不住低声道,“姑娘,你怎么给他开巴豆啊?”

清韵轻轻一笑,“巴豆是药,怎么不能治病?”

青莺哑然。

清韵继续给人治病开药方,青莺帮着研磨。

天气炎热,砚台里的墨干的很快。

又看了两个病人,侯府门前又来了客人。

这一回,还不是别人,是江老太爷,还有江筱姑娘,她也来了。

看见江老太爷,清韵忙起身给他见礼,“见过外祖父。”

江老太爷看着她,轻点了下头,然后笑道,“听说你赠医施药,你江筱表姐要来瞧瞧,顺带看有没有帮得上忙的地方,我正好没事,就过来看看。”

清韵连连点头,然后望着刚坐下,等着她看病的老妪,笑道,“请大娘等我半盏茶功夫。”

那老妪连连笑道,“三姑娘先忙,我多等一会儿没事。”

清韵朝她一笑,然后扶着江老太爷进侯府。

其实,昨天从皇宫出来,她就想找江老太爷,问问他举荐她帮琳琅郡主退婚一事,只是侯府门前还有一堆人等着她看病,她只能忍下了。

没想到江老太爷却来了,真是磕碎了就有人送枕头来啊。

进了侯府,江老太爷就望着江筱道,“你去给沐老夫人请安。”

江筱知道江老太爷有话要单独和清韵说,她忍不住轻撅了下嘴,她可是祖父嫡亲的孙女啊,有什么话,不能当着她的面说的?

江筱一步三回头的走远了。

清韵都有些不好意思了,青莺和绿儿自动自觉的退后十步。

清韵望着江老太爷道,“外祖父,你支开表姐,是要和我说什么事?”

江老太爷看着清韵道,“方才来的路上,听四下都在议论东王府琳琅郡主找你看病,被你回绝的事?”

清韵点头,“倒算不上回绝,只是让她过几天再来。”

江老太爷眉头不期然皱了下,清韵忍不住问道,“外祖父跟皇上举荐我帮琳琅郡主退掉兴国公府大少爷的亲事,这是为何?”

江老太爷听得一笑,他就猜到昨天清韵进宫,皇上会忍不住跟她提这事,他笑道,“皇上登基快二十年了,朝廷兵权大体上都没有什么变动,你可知道原因何在?”

清韵嘴角有些抽,朝廷兵权变动,跟她没什么关系啊,她没事瞎捉摸这些干什么?

可是外祖父在她说东王府的事时,提起这事,很显然啊。“这事和东王府有关?”

江老太爷点头,“东王府是关键所在,因为东王是皇上的人,皇上才能轻而易举的平衡兵权。”

要知道,兵权不仅仅是那些将士,还有将士们用的兵器。

东王府几乎垄断了整个大锦朝的兵器锻造,这么多年。献老王爷、镇南侯和兴国公都在尽力拉拢他。

东王都不为所动。只因为他是皇上的人。

只是皇上能压制东王,可太后能压制皇上啊。

东王府唯一的小郡主长大了,要嫁人了。太后一道赐婚的懿旨,就把东王府和兴国公府绑在了一起。

要不然,皇上吃饱了撑着关心一个郡主的亲事,这还不是因为她的亲事关乎江山社稷吗?

清韵听着。心下有些明白,她望着江老太爷道。“皇上要我帮琳琅郡主,是要东王府承我和大皇子的情?”

以皇上的手段,清韵不信他没办法退亲。

江老太爷摸着胡须,有些高兴。有些轻叹道,“倒不全是,这么多年。东王府一直保持中立,极少人知道他是皇上的人。如果不是皇上太过关心琳琅郡主的亲事,我也猜不到,琳琅郡主的亲事,是太后赐婚的,皇上插手,只会适得其反。”

皇上故意泄密给他,这是皇上对他的信任,他自然要为皇上排忧解难。

大皇子和清韵的亲事,远比兴国公府大少爷和琳琅郡主的亲事要难的多,他两都给退了,江老太爷很看好清韵,所以跟皇上举荐了她。

江老太爷望着清韵,道,“大皇子雄韬伟略,性子又肖父,必定是要叱咤疆场的,对东王府有恩,对他有百利而无一害,你一定要帮琳琅郡主退掉兴国公府大少爷的亲事。”

清韵囧了,外祖父真是太高看她了,论谋略,楚北甩她好几条街呢,他怎么不举荐楚北啊。

而且,正是楚北那一脚,将兴国公府大少爷踹进牛粪里,才给了琳琅郡主退婚的借口,他接手这是更合情理才是啊。

清韵直接了当的说楚北更合适,江老太爷忍不住大笑了,他拍着清韵的脑袋,道,“皇上要是想大皇子出面办这事,就不会给外祖父举荐你的机会了,况且,论智慧谋略,你可不比大皇子差什么,嫁进皇室,就免不了争斗,哪一天大皇子离京了,这些事都得你去办,你也让外祖父和皇上看看你的手段。”

清韵默然,她嗅到三分不对劲,好像外祖父和皇上已经预料到楚北会离京一般,她忍不住问道,“大约多久,大皇子会离京?”

“不出三个月,”江老太爷慎重道。

清韵抬眸望了眼天,虽然江老太爷没有明说,但是楚北身为大皇子,还是肖父的大皇子,成亲不出半年便离京,只有一个原因。

战争。

只是他去打仗了,外祖父和皇上是希望她留在京都帮楚北夺嫡么?

他去守江山,她却帮他打江山……

清韵只想说一声,后宫不得干政啊。

看着清韵一脸我很为难,不想管的表情,江老太爷望着她道,“外祖父知道这太为难你了,但大皇子的将来关系到镇南侯府、江家和侯府,甚至献老王爷和大锦朝无数的百姓,兴国公和安郡王都不是心胸宽广之辈,若是他执掌生杀大权,后果不堪设想。”

江老太爷脸色凝重,清韵也收敛了神情,她望着江老太爷道,“外祖父希望我做什么?”

江老太爷轻叹一声,“其实事情本没有这么复杂,也不用你们这些小辈操心那么多,只是皇上……”

本来这些事都是皇上的,可偏偏皇上做甩手掌柜。

要是直接甩手倒也罢了,偏偏他还存了两分忧国忧民的心,才会让事情格外的难办。

江老太爷望着清韵道,“外祖父希望你能化解太后和皇上之间的恩怨。”

清韵,“……”

清韵凌乱了,甚至有些暴走,她望着江老太爷,嗓音有些飘,“外祖父,你知道皇上和太后之间有什么恩怨吗?”

江老太爷摇头。

清韵几乎要跳起来了,你都不知道皇上和太后为何亲生母子却比陌生人关系还差,就跟仇人似的,你却让我来化解他们之间的恩怨,你这不是存心为难我吗?

清韵两眼飙泪,“外祖父,这事要比帮琳琅郡主退亲难上百倍不止,能换个人委以重任吗?”

江老太爷摸着清韵的脑袋道,“这事要是能交给别人,外祖父也不会来为难你,实在是难有人能入的了太后的眼。”

“……我也入不了太后的眼啊,”清韵连忙道。

岂止入不了太后的眼啊,太后还曾想要她的命啊。

江老太爷摇头,“太后这么多年,虽然比先皇过世前,变的霸道了许多,但她有一点没变,她喜欢心地善良的姑娘,她能在你眼前流泪,就代表她心底是信任你的。”

清韵皱眉了,“外祖父怎么知道太后在我面前哭过?”

这事她只跟皇上说过啊。

“皇上无意中说的。”

无意?

外祖父,你这么天真,迟早有一点会被皇上卖了的。

算了,外祖父也算是老奸巨猾了,他要被卖,肯定是心甘情愿的。

清韵深呼一口气,在江老太爷期盼的眸光下,她轻点了下头。

江老太爷如释重负,对自己的亲外孙女,他还是了解的。

不喜麻烦,但说话算话。

答应的事,她总会做到的。

江老太爷老怀安慰,还有一点点羞愧,夺嫡大事,却要一个姑娘家去承担这么多,实在惭愧。

事情忙完了,江老太爷也要回去了。

清韵送他离开。

刚送江老太爷离开,江筱给老夫人请安回来了,她揽着清韵的胳膊,故作生气道,“方才祖父跟你说什么悄悄话了?”

她这么问,清韵就拍脑门了,“关顾着外祖父交代我的事,我还有事找外祖父呢。”

江筱眨眼,随即笑道,“我又不是不回去了,有什么事我代为转达就是了。”

清韵点头,“外祖父见多识广,我想问问他我最近学的舞曲叫什么名字。”

江筱,“……”

她嘴角轻抽,爽直道,“连名字都不知道的舞曲,你也学?万一被人问起来,你都不知道回答,这得多丢脸啊。”

清韵苦笑一声,哪是她想学啊,是被逼无奈好么。

周梓婷捂嘴笑,“是皇上让她学的。”

江筱,“……”

她脸微微一红,恨不得咬断舌头才好,赶紧岔开话题道,“快给病人看病吧,对了,我能帮什么忙?”

几人又忙碌起来。

再说江老太爷,坐在软轿里,手扶着胡须,嘴角带笑。

他很期待看到清韵的手段,甚至猜测清韵会怎么做,他觉得自己的外孙女深藏不露,一出手,必定叫人惊艳。

然而,两天后,江老太爷没有被惊艳到,反而受了一通惊吓。

惊吓的他把最爱的紫砂壶给都给碎了。

原因无他,琳琅郡主落水而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