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坐了下来,他让丫鬟拿了碗筷来,亲自帮大夫人摆上,帮她布菜。

神情前所未有的温柔,递上筷子,笑道,“吃吧。”

大夫人缓缓坐下,看着那筷子,她的心紧揪着,迟疑了半天,终是伸了出去。

只是筷子接了,却迟迟不开吃。

侯爷望着她,问道,“为何不吃?”

他眸底的温柔散去七分,多了一层冰冷。

大夫人头皮一紧,赶紧把筷子放下,道,“侯爷,你不用试探我,是我吩咐丫鬟在三姑娘的饭菜里动了些手脚,我并非有意要害她,只是试探她一番,想逼她承认她医术高超之事。”

大夫人承认了,可是侯爷的脸色没有丝毫的好转,反而更冷了三分。

他把手里的筷子一丢。

那筷子一只在桌子上,另外一只则掉在了地上。

他冷笑道,“试探?到底是试探还是有意谋害?!要真的是试探,清韵屋子里有你的丫鬟在吗,万一她辨认不出饭菜里的毒,要吃进腹中,有人能阻止她吗?!”

大夫人脸一白,她想好的理由,根本骗不过侯爷。

侯爷站起身来道,“清韵会医术的事,我很早就知道了,我不反对她学医,内宅阴私手段,害人于无形,我只求她能自保,不至于被人毒害,她会医术的事,不容你再多问半句!”

大夫人脸白如纸,她咬破唇瓣,双手攒的紧紧的,涂着丹蔻的指甲掐进肉里,她都没察觉。

她望着侯爷。伤心道,“也不怪清柔几个气愤了,侯爷实在偏疼清韵,府里那么多的姑娘,侯爷却只让清韵学医,还将我们瞒的死死的,今儿要不是尚书府闹上门来。我们还都蒙在鼓里。什么内宅阴私手段,害人于无形,侯爷防着我直说便说。何必如此拐着弯的伤我!”

说着,大夫人竟哭了起来。

侯爷眉头皱紧了,有些不耐烦,他最嫌弃的就是女人哭了。哭的人头大。

侯爷想转身走了。

可是看着一桌子的菜,再想着他出屋子前。清韵瘪瘪的望着他,“爹爹,不会大夫人一哭,你就撒手不管了吧?”

侯爷怕女人哭的事。府里人尽皆知。

清韵怕大夫人捏准了侯爷的死穴,借哭逃脱,所以给侯爷打了预防针。

如清韵所料。大夫人哭一半是因为伤心侯爷偏袒清韵,心底只有过世的江氏。另外一半,就是希望侯爷走。

可是清韵有言在先,侯爷便是忍不住想走,也得忍着不动,把事情解决了才行。

可是大夫人一直哭,侯爷就不耐烦了,他猛然起身道,“够了!别哭了!”

大夫人吓了一跳,哭的越发伤心,“侯爷心里只有过世的姐姐,何曾有过我,什么事都先紧着清韵姐妹,哪里把清柔放在心上过。”

侯爷就知道她会怪他偏袒清韵,他望着大夫人道,“你是怪我让清韵学医,没让清柔学了?”

大夫人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侯爷笑了,“要是清柔愿意学医,我也不反对。”

大夫人嗓子一噎,因为侯爷不仅不反对沐清柔几个学医,他甚至还可以帮她们找大夫来教她们,而不是跟清韵那样,买几本医书给她,让她自己看,自己摸索。

侯爷这样说了,疼沐清柔几个远胜过清韵,要是大夫人还揪着他偏袒清韵不放,那就是大夫人胡搅蛮缠了。

大夫人一时间找不到话反驳侯爷,可要她让沐清柔学医,大夫人想都没想过。

大家闺秀重要的是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学医做什么,难不成开药铺去给人搭脉看病吗?

大夫人歇了眼泪,又要坐回位置,可是还没坐下,她想到一件事,望着侯爷道,“药膏是清韵调制的,侯爷知道,还由着她漫天开价。”

侯爷眉头挑了下,望着大夫人道,“谁说药膏是清韵调制的?”

“难道不是吗?”大夫人虽然在反问,但语气笃定。

侯爷笑了,“她承认了?”

“清韵若不承认,我敢这样质问侯爷吗?”大夫人道。

侯爷眼神瞬间冷了下去,要不是他知道清韵担心大夫人拿药膏的事为难她,所以要他帮着摆平,还真的被大夫人如此斩钉截铁的态度给糊弄了过去。

她没法从清韵口中逼问出药膏的事,就来他这里拐弯抹角?!

侯爷站了起身,他望着大夫人道,“做买卖,从来都是愿买愿卖的事,谁也强迫不了谁。”

药膏是清韵调制的,可她不是以卖药为生的药铺商人,只是些兴趣而已,她要开什么价还不是随她高兴,就是她一瓶子卖十万两,要是不满意,不买便是了,没有人强迫她买。

大夫人听懂了侯爷话里的言外之意,气的大夫人胸口直起伏,几欲晕厥过去,她咬紧牙关道,“清柔和清韵是姐妹,我承认她们的关系并不那么融洽,要清韵心甘情愿的给药膏给清柔,她是一百个不愿意,清韵年纪小不懂事,我不怪她,可是侯爷呢,清柔和清韵都是你的女儿,她们姐妹不合,侯爷不想着要她们姐妹重归于好,反倒帮着清韵说话,侯爷如此偏袒,实在是伤人心。”

她越说越激动,最后一句伤人心,更是说的大声。

可是说完,再看侯爷铁青的脸色,大夫人心咯噔一下跳了。

她忘记了,侯府办宴会的事,侯爷作为父亲,低三下四的去让沐清柔几个继续筹办宴会,她们几个端着架子,口口声声把家规放在嘴边,硬生生的落了侯爷的面子,是清韵懂事乖巧,不忍侯爷没了做父亲的尊严,挺身而出。不仅接手了宴会,还将宴会办的人人称赞。

而大夫人和沐清柔几个呢,事不做,抢功劳倒是一把好手。

说他偏袒,她做母亲的,又几时做到了公正?

他不求她对待清韵和对待清柔一样,毕竟隔了一层肚皮。可她眼里心里只有清柔不说。还要害清韵的命,他没有怪责她,她反倒怪他偏心伤她的心了!

侯爷冰冷的眸光。不带一丝的温度望着大夫人。

他转身便走。

只是走到珠帘处,他吩咐丫鬟道,“伺候大夫人把桌子上的饭菜全部吃完,剩下一口。紫檀院里里外外全部发卖!”

几个丫鬟一听,当即就跪了下来。求侯爷息怒。

侯爷一句话都没说,转身便走了。

几个丫鬟面面相觑,再听身后传来大夫人愤怒的摔盘子声,更是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侯爷可是发了话了。大夫人不把饭菜吃完,她们都要被卖啊。

她们这些丫鬟,姿容不错。一旦被卖,等着她们的将是何等的下场可想而知了。

可是饭菜有问题。大夫人自己都亲口承认了,大夫人不吃,她们能摁着大夫人,逼她吃完吗?

要真那样做了,只怕还没发卖,就被大夫人给活活杖毙了。

桌子上有五菜一汤,大夫人一气之下,摔了三盘子菜,还余下两盘子。

几个丫鬟不敢劝,大夫人也不敢摔了。

她气的嘴皮直哆嗦,手紧紧的抓着桌布,只要用力一掀,这些饭菜会摔的一滴不剩。

可是她不敢摔,侯爷生气了,他要卖了丫鬟,不是说着玩的,他是真的要卖了丫鬟。

不为别的,只因这些丫鬟是她的心腹,是她的左膀右臂。

没了这些心腹丫鬟,她什么也做不了。

不过丫鬟们也知道,侯爷那话说的吓人,其实只要大夫人吃了饭菜便行了,多少不是重点,重点是要大夫人自食恶果。

剩下的几盘子,大夫人是憋着气吃完的。

这些事,很快就传遍了整个侯府。

青莺打听回来,禀告清韵时,她正在吃晚饭。

侯爷拎走食盒,清韵就猜到他会要大夫人吃那些饭菜,这是意料之中的事,可是真听到,她还是很高兴的。

她咬着豆腐,眸底闪着光芒。

饭菜从她这里遛了一圈,可就不是那么简单吃的了。

再说大夫人,她吃了三盘子菜后,就一直等着肚子疼。

可是一等再等,肚子都没有反应。

她望着丫鬟道,“你没下毒?”

丫鬟摇头,“奴婢下毒了啊,每盘子菜都下了药。”

大夫人敛眉了,既然下了药,她也吃了,怎么会反应呢?

丫鬟忍不住道,“难不成三老夫人是骗大夫人玩的?”

药是三老夫人派人送来的。

大夫人摇头,“不可能。”

清韵治好了安定侯府大少爷的病,就等于是抢了尚书府看中的定国公府的爵位,要说尚书府想剁了清韵的心都有,她愿意帮她,她不可能给她假药来糊弄她。

可是药下在饭菜里,却一点效果都没有,这就奇了怪了。

丫鬟猜测道,“莫非药原就没有效果,三老夫人自己也不知道?”

大夫人想来想去,道,“不排除这样的可能。”

街上有不少江湖骗子,把一些药吹的神乎其神,不是包治百病,就是杀人不见血,其实都是骗人钱的。

肚子不疼,天色又晚。

大夫人也困了,这不就舆洗一番歇下了。

上半夜,肚子一直没事。

可到了下半夜,大夫人就疼的恨不得去撞墙了。

心肝脾肺都揪到了一起,打结拉扯着,整个人都在颤抖,腹泻不止。

药不是没有效果,而是比三老夫人说的要重上十倍不止。

大夫人拉肚子,拉的身体虚脱,直接晕了过去。

丫鬟急的跟乱锅上的蚂蚁似地,想去找大夫,可是大半夜的,街上宵禁,根本请不回来大夫。

大夫天亮才来,那时候大夫人都晕了两个多时辰了。

帮大夫人把脉后,大夫敛眉道,“大夫人这是将巴豆当饭吃了吗?”

丫鬟有苦说不出,她能说大夫人要害三姑娘,结果被侯爷发现,自食恶果了吗?

“大夫,你快给我家夫人开药方啊,夫人一直腹泻不止呢,”丫鬟催道。

大夫摇头,一脸无奈道,“我也不知道府上大夫人吃了什么泻药,药效这么的强,少则腹泻三两天,多则十天半个月,我尽力而为。”

再说清韵,早上醒来,是神清气爽。

吃了早饭后,她便去春晖院给老夫人请安。

她去的有些早,周梓婷还没到。

请了安后,老夫人拉着她问她夜里睡的可好。

问了一通后,周梓婷才来。

她神情不济,像是很疲乏的样子。

老夫人见了,就问道,“夜里没睡好?”

周梓婷摇头笑道,“外祖母,梓婷在侯府睡的一向很好,昨儿只是熬了会儿夜,睡晚了些。”

老夫人瞧她那样子也像是熬了夜的,便道,“有什么事需要熬夜的?”

周梓婷上前,挨着老夫人坐下道,“今儿是舅母的忌日,之前就说好的,今年让三表妹去栖霞寺给舅母点长明灯,梓婷从未见过舅母,也想尽几心意,就熬夜抄了四十九篇佛经,打算和三表妹一起送去栖霞寺替舅母和三表妹祈福。”

听周梓婷这么说,清韵赶紧起身,福身道谢,“梓婷表姐有心了。”

周梓婷不敢担清韵的礼,忙回道,“三表妹多礼了,这是梓婷应该做的。”

看着两人互相谦让,老夫人满意的笑着,看着清韵道,“你娘在天有灵,定会保佑你平安和顺,保佑楚大少爷早日康复的。”

说着,又叮嘱道,“点长明灯,宜早不宜迟,就别耽搁了,早些去栖霞寺吧,多带些人去,确保安全。”

两人福身,一同出了春晖院。

前院,周总管早早的便吩咐小厮准备好了马车。

周梓婷和清韵共乘一驾马车。

钻进马车后,周梓婷便有些担忧道,“往年都是大夫人派下人去栖霞寺给舅母点长明灯,今年却让你去,我总觉得会有什么问题,便想跟去瞧瞧。”

清韵听得一笑,虽然周梓婷说这话的诚意还没有七成,但她领她的情,笑道,“多谢梓婷表姐提醒,我会多留几分心的。”

周梓婷有些脸红道,“我只是那么一说,三表妹别太放在心上,镇南侯府派了暗卫守着你,有暗卫护着,定能保你周全,我只是有些担心,加上五表妹她们又都不在府里,我一个人闷的慌,才起了心跟去栖霞寺的,三表妹可别嫌我烦。”

说着,她又笑道,“大夫人昨儿拉了一夜的肚子,这会儿人还虚脱着,就算之前有什么想法,估计这会儿也顾不上了。”

清韵轻点了下头。

周梓婷便和清韵有一下没一下的闲聊起来。

聊着聊着,便聊到清韵的医术上来。

周梓婷几次隐晦的打听清韵医术从何学来,都被清韵打岔了过去。

几次反复,周梓婷也不好再提了。

马车徐徐向前,大半个时辰后,总算是到了栖霞寺。

两人下了马车,往前走了没几步,便瞧见不远处有好几个拿着木棍的恶霸,凶神恶煞的走过来。

为首一人,声音粗狂道,“给我找!”

几人便分散开,一人眼尖,指着马车处一角绿衣道,“她在那里!”

清韵寻声望去,便见到马车处躲着一姑娘。

那姑娘衣衫褴褛,脸上也很脏乱,甚至还有些胆怯,缩在那里不敢动。

听到有脚步声过来,她抬眸,便瞧见了清韵。

她赶紧起身,朝清韵跑了过来,抓着清韵的云袖道,“姑娘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