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寓里

聂尹蕊双手环膝,坐在浴缸里,热腾腾的水汽蒸着她的小脸,长长的黑发洒下,在水里铺散开。

从昨至今的一切还在头脑里盘旋。

她生气的抓起衣服,准备夺门而出,夏天却用着那标准的军姿,直挺挺的站在门前,她直接用幻想为他换上了一套军装,真是可惜了西服。

她咬牙跺脚,可是人眼睛都不眨一下,“夏天,我觉得你更适合站在天安门或者南天门。”

说完,回到沙发上,将衣服扔至身旁,双腿交叠:“夏天,你这样做,说大了可是违法的。”

居然被软禁了。

夏天见她回到客厅,也走了过来:“聂小姐,这是为你的生命安全着想,你这样的情绪不宜出门。”

夏天说的认真,让人觉得诚恳。

聂尹蕊轻笑一声:“夏天,沐子睿是怎么交代你的?守着我一天?一个星期?一个月?还是一年?”

她咄咄逼人的问话,夏天显然不太能招架的住,咽了咽喉咙:“老板没有交代。”

“我,聂尹蕊和他已经没有半毛钱的关系,他沐子睿这样做是几个意思?”她说得有些歇斯底里。

甚至能看见眸子里的晶莹,虽然没有灯光的折射,依旧闪烁。

这样的她,让夏天有了几丝慌乱,唇几度张合,却未能发出一个字。

这样的动作,自是被聂尹蕊看在了眼里,她何必为难他,他不过也是照着沐子睿的意思办事。

她伸手揉了揉眼睛,抹掉那一份晶莹,何必让自己难堪,也让别人难堪,她深呼吸了一口,对着夏天一笑。

而她这莫名的一笑,夏天直觉一阵冷汗,从背脊冒出,扯了扯嘴角。

她开口,声音平稳:“夏天,给你们总裁打个电话吧,我给他说。”

她心底划过一丝冷笑,他沐子睿是因为半夜未归,怕不好交待?所以连夜回到那个女人身边,让小夏在这里守着她?

夏天拿出手机,指了指:“老板在飞机上,打不通。”

飞机上?她想起了那两张机票,在助理办公室看见的,从蓉城飞往洛杉矶,姓名栏分别是沐子睿,夏欣然。

锥心般的疼从心脏开始蔓延,最后遍布全身。

睫毛微垂,在眼底晕出一片阴影,怎么也化不开,她咬了咬唇畔:“一定要得到他的允许,你才能离开吗?”

夏天尴尬的点点头。

“好,我知道了。”聂尹蕊退至沙发,这次乖乖的坐下。

她拿出手机,手指在手机侧沿一下一下,便看的手机忽明忽暗。

看着突然安静下来的她,小夏的眉头微皱,将手机放进兜里,一直静静的站在她的身侧,两米远的地方。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的低垂的余光瞟见两米开外的皮鞋,抬头,看着站得笔直的夏天,轻声开口:“你坐吧。”

“我站着就行。”夏天的声音带了几分沙哑。

“你做吧,你这样站着我压力很大。”她说着平静,与她的心境形成强烈的对比,只是外人都看不出,因为她很安静。

闻言,夏天这才一拉裤管,坐下,但是笔直放在膝盖上,紧握成券的手,显示了他的局促。

聂尹蕊思索片刻,大家都不容易决定和他聊聊,可是聊什么呢?他们几乎都不认识。

不认识?

她当初不是把自己嫁给几乎都不认识的人,最终呢?她居然爱上了他,真是讽刺。

“夏天,你有女朋友了吗?”

突如其来的发问,夏天摇摇头:“没有。”

聂尹蕊点点头,“那有喜欢的女孩吗?”

便见夏天有些黝黑的脸,唰的一下泛红,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说清:“进入部队前有过,但是退伍的时候她已为人妻。”

聂尹蕊讪讪一笑,有点不好意思,有点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感觉。

却又听得夏天道:“其实没什么,在部队,这样的情况很普遍,女人都希望自己的男朋友陪在自己身边。”

夏天的话语,让聂尹蕊的心狠狠一荡。

“没事,我们夏天很帅,只是缘分没到。”聂尹蕊本是实事求是的安慰,结果没想夏天的脸已红齐耳根。

这样的男人,真是可爱,她心生玩味。

她直直盯着夏天,他有着硬朗的线条,皮肤偏黑,属于那种部队铮铮男儿的形象。

“夏天,你是兵哥哥?”

夏天头也未抬的点头,“曾经是当兵的,退役后一直跟着老板。”

看着这样的夏天,聂尹蕊实在没绷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夏天“嚯”的站起,“我先收拾桌子。”这样的他都忘记了要看着她

聂尹蕊扯了扯他的衣服,撩起袖口,当看到那青青紫紫时,又尴尬的赶紧覆盖上,朝餐桌走去。

“你做的饭,现在换我收拾吧。”

夏天一怔,赶紧跟了过去,没有阻止她,但还是和她一起收拾。

聂尹蕊端着盘子,犹豫了几秒:“夏天,你知道夏欣然吗?”

夏天插着桌子的手一顿,迟疑了半响,点了点头。

“你姓夏她,她也姓夏,你们不会是亲戚吧?”聂尹蕊说着向厨房走去。

夏天:“……”

“不是。”夏天答的干脆。

待收拾好一切,两人又重新回到沙发,正坐下的聂尹蕊,眼睛睁大,她想起来一件十分重要的事。

她想起了那个还未成型的孩子,还有哪些在脚踝蜿蜒的鲜红,身子一颤,她不能再让那样的事发生。

可是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清了清嗓子,略微尴尬的道:“夏天,我得吃药,家里没有,我得出去买。”

却听得夏天着急的声音:“你哪里不舒服?要不我直接送你去医院。”

刚刚的交谈,确实拉近了些许两人的距离,夏天竟无意识的省去了聂小姐三个字。

这个去医院,她汗……

“不是生病,是……是……紧急……药。”这次轮到她脸红。

然而夏天,却没有像她刚才心生玩味,而是一脸的茫然与纠结。

聂尹蕊牙一咬,心一横,嚷道:“不吃,会怀孕的。”

这才明白过来的夏天,半握拳置于唇边,干咳了几声,道:“老板没交代。“

老板交代?又是老板交代?她深深呼吸了一口,强压着火气:“夏天,你知道我和你老板的关系吧?”

夏天木讷的点点头。

“所以,你说如果真的……那孩子该怎么办?以后他问我要爸爸,我怎么办?”聂尹蕊说着,不自觉间眼眶泛红。

因为当初就是一些这样的想法,她亲自扼杀了条小生命。

“不会的,老板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的。”夏天道。

“不会?”聂尹蕊站起,长笑一声。

“除非是夏欣然的孩子。”聂尹蕊甩下一句,便朝卧室走去,狠狠的关上了房门,扑在了床上。

如果说沐子睿使得她心龟裂,那么那个孩子就是龟裂时滴下的心头血。

每每想起,挖心的疼。

不知道过了多久,只知道天都已黑,聂尹蕊才从床上爬起,眼泪已干,只剩下那需要仔细去看的泪痕。

她推门而出,正好撞见夏天看来的眸子,那样的眸子里蕴含着担心,她能看懂。

“夏天,对不起,我今天……”

“吃饭吧,都已经很晚了。”夏天打断了她的话,起身。

聂尹蕊摇了摇头,“他还没打电话来吗?”

夏天正欲摇头,兜里的手机却震动起来,他条件反射的拿起,而聂尹蕊正紧紧的盯着他,直到夏天一声老板出口。

她上前一把夺过电话,“沐子睿,我不用人看守着,不会去一哭二闹三上吊……”

“好。”听筒里传出沐子睿性感的声音,缱绻着疲惫的沙哑,直接打断了她的话。

聂尹蕊握着手机的手,很紧,甚至指节完全泛白,对方轻轻巧巧的一个字,她完全怔住,她甚至在那一瞬想了长篇大论。

可是人都不想听她说,直接说好,那为什么还要安排人来守着她,如此多次一举,还是说他已经给夏欣然解释过了?

即使有什么分吹草动,也不会影响到他们?

听筒里再度传出沐子睿的声音,那么的缥缈:“昨晚,对不起。”

对不起?呵,她听见了心裂开的声音,一滴滚烫顺颊而下,落在地上,她知道夏天看见了,但是她确实控制不住。

她咽了咽喉咙,勾唇,一副平淡:“昨晚?我喝多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当睡梦中被狗啃了一口,无所谓。”

说完赶紧将手机递给夏天,她的唇瓣已轻微颤抖,她怕他听见,她现在仅存的便是自尊,她也怕他再说出那些,字字锥心的话。

夏天拿着手机,去到窗边接听,她很感谢此时的小夏没有揭穿她,而后她便听见门关上的声音。

坐在沙发上的她,两眼是空洞的,血液是凝固的,唯有眼泪的热的,还在不断溢出,滑落成线。

没过多久,夏天折回,站在她的身边,站了半响,最终拉过她的衣袖,将一盒药放在了她的手心。

于此同时还有一张纸条,上面是一串电话号码,后面是夏天两个字。

聂尹蕊看着药盒上的字,缓缓抬头,看见的是夏天低着的头,并未看她,她唇畔颤着,哽咽开口:“谢谢。”

她紧紧捏着药盒,盒身变得扭曲,当关门声再度响起时,一道撕心捏肺的哭声响起,她的身子从沙发上滑下。

坐在了地上。

眼泪如打开了阀门,止不住的流淌,她的声音已有些沙哑,她拆开药盒,去够茶几上,夏天走时留下的水杯。

水已经凉透,她将药扔进嘴里,拿起水杯,仰头,喉咙一动,药随着食道进入胃里,在胃液的溶解下与身体合一。

手机,因为不断的震动,在茶几上,移了位。

聂尹蕊缓缓的睁开双眼,漆黑的瞳孔与白昼形成强烈的对比,眼底那抹暗殇,仿佛要幻化成永恒。

她依旧坐在地上,身子倦缩成团,暖气开得很热,但是心却很凉,手机再度响起,她知道手机响了很久。

只是梦里的她始终挣扎不出。

她微动了身子,还是打算去接电话,可是这一动,才发现她的手脚已经麻的没有了知觉,她适应间,手机静止。

直到手机再次的传来震动声,她抬起右手,拿过手机,看着闪烁的屏幕,滑开,置于耳廓。

便听得听筒里传来焦急的声音:“沐姐姐,你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所以没有接电话。

她拿下手机,滑动,柳絮的十二个未接来电,又重新放回耳边:“没事柳絮,不好意思,今天周末,我睡着了。”

声音极度和缓。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柳絮说着,长长吁出一口气。

“傻瓜,我哪能出什么事,社会好公民,夜晚也不出门。”聂尹蕊故作轻松的口吻。

电话里一阵沉默。

而后,柳絮小心翼翼的声音响起:“沐姐姐……你和子睿哥怎么了?”

真是阴魂不散的名字,她心里一咯噔,好不容易麻木的心,又牵起丝丝生疼,“我们离婚了。”

“离婚!”那端一道炸响的声音响起。

“嗯。”从聂尹蕊喉头溢出。

又是一阵静默。

“是因为那个女人吗?我还以为我看错了。”柳絮的声音轻微。

她握着手机的手,不自觉间撰紧:“你在美国?”

“恩,我爸非要让我在这边学习,说是度一层金。”柳絮声音轻甜,“咦,沐姐姐,你怎么知道?”

聂尹蕊撒了个小慌,不痛不痒,“手机上的来电显示。”

“哦。”柳絮木讷的道,随即声音变得愤愤不平:“我又看到他们了,沐姐姐,你别怕,我这就去给你讨公道。”

她仿佛听见柳絮因走得急,飘进电话里,呼呼的风声,她赶紧叫道:“柳絮,别去,她是夏欣然。”

“然学姐?”柳絮经查又复杂的声音响起。

聂尹蕊本想回应,可是干涸的喉咙,竟然发不出一嗯字。

“子睿哥对她还真是爱,以前为了保护她,掩人耳目,便利用秦燃。”

柳絮小声的嘀咕,仿若自言自语,可是却清晰的传进她的耳膜,这没头没尾的一句,她却是懂得太过透彻。

夏欣然和秦燃有一个相同的字,所以沐子睿和夏欣然一切的通讯备注或者其他,都只用一个“然”字。

这样即使被人看见,也会以为秦燃,而这个圈子都默认了他与秦燃,便不会阻挡,看来那时他和夏欣然便就遭到了家人的反对。

她当初不也是这样,将然学姐误认为是秦燃吗?

原来他身边的女人的存在,都是为了保护夏欣然,她亦不例外。

“沐姐姐?”柳絮如泉水叮咚般的声音响起。

她咬了咬唇畔,睫毛浮动:“我在。”

“我差不多应该快回去了,我来找你。”柳絮道。

“我没事,谢谢你,柳絮。”

聂尹蕊挂掉电话,只觉头昏脑涨,肿泡的眼皮,甚至影响了视线,随即起身,向浴室走去。

她还有自己。

公寓

沈艾踩着绒毛拖鞋,从厨房奔出,听到不断的敲门声,一脸的不悦,明明有门铃,但还是赶紧脱掉围裙。

朝门口跑去,嘴里还不断回应着:“来了,来了。”

沈艾去到门口,拧开门锁,还未拉开门,门便自动的顺势打开,而后一堵人墙落下,沈艾连连退了好几步。

直至腰抵在了鞋柜上,而那人直接扑倒在她身上。

沈艾发出闷哼一声,精致的五官一皱,腰上疼痛袭来,她推了推身上的人,那人却如同一摊烂泥般。

而后一阵刺鼻的酒精味窜进鼻腔。

沈艾垂下双手,眼底晕墨出不见底的深远,无数的漩涡在里浮浮沉沉,半响,她粉色薄唇张翕:“蓝总,现在是下班时间。”

话毕,房间又恢复到宁静,回复她的只有或轻或重的呼吸声。

顷刻,沈艾感觉到身上的人开始往下坠,这才一把抱住男人,奈何一米六三的她根本抱不动一米八三的他。

她只好连拖带拽。

沈艾倚靠在床边的壁柜上,手指紧紧的扣住壁柜边,紧咬住的唇,缓缓松开,而后一道自嘲的笑在唇边酝卷而出。

办公室

聂尹蕊怔看着一本营销手册,这是她自己去买的,可是大半天的时间过去了,书依旧停留在那一页

她的眸子里,倒映出的文字亦没有变过。

直到临近的高跟鞋声,这才被打破,她赶紧站了起来,便看见一道玫红打底裙,外面裹了淡黄皮草的宋帧走了过来。

她一头酒红色卷曲长发顺在一边,黑色的眼线,金色的眼影,时尚而女人。

宋帧将一个资料袋放到聂尹蕊的桌上,带着花瓣戒指的食指指了指道:“妹妹,这是许氏集团的资料,以及他们部分领导层的资料。”

宋帧说着,俯下身躯:“不过许总的资料隐蔽性比较强,我们也没弄到多少,不过你是新人,了解钱经理就行,许总我来应付,今晚应酬,希望我们能出师大捷,拿下订单。”

聂尹蕊木讷的点点头。

宋帧七寸倾斜四十五度,余光扫过她憔悴的脸庞,随即又转回,紧盯着她,“妹妹,你最近没睡觉?”

聂尹蕊对上宋帧的眸光,手指轻触到脸颊,瞪大的眸子掩盖着眼底的心虚:“睡了,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