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伯娘先一步到,此时正搂着田氏苦口婆心的劝。
二伯父指着二伯娘的鼻子想骂,最后却是一耳光抽在了自己脸上:“怪我,怪我将他管得太死。可现在要怎么办,要怎么办?”
叶氏也帮着劝田氏,杨桃凑到杨老三跟前小声的问:“这是怎么了?你说错话,惹得二伯父、二伯娘生了气?”
“不是!”
杨老三捡起掉在地上的一张纸片子递给杨桃,道:“杨畔那孩子也太不像话了,一声不吭就去了山西,扬言要帮着守雁门关,建功立业。”
“现在又没征兵,雁门关是他想去就去的地方?从咱们这里到山西多少路程,他连路引都没有,怎么去山西?这要是让官府抓到了,立马就是流放为奴啊。”
二伯父急得团团转,杨老三一听不但没揣多少银子,连路引都没有也是立马就急了:“那还在这里说什么?赶紧雇车追啊!”
“都四五天了,还去哪里追?”
“都四五天了,怎么现在才发现?”杨桃吃惊的看着二伯娘,她不是将杨畔看得很紧,一天不见都要闹一场的吗?
“他说要去外祖家住几天,我便送了他去。到了他外祖家,他有迷上了往私塾跑。他肯念书,家里自然欢喜,他说在私塾住几天,我们更求之不得。看谁知道他才住了一晚上就谎称家里有事跑了?
他外祖家还准备报官呢,这一搜他屋子,搜出了这个。他当真是嫌我命太长,来气死。”
杨畔一肚子花花肠子,一把弹弓也打得好。想来不会遇到太大的危险。
大伙儿帮着劝了好一阵,总算是劝得二伯娘不哭了。
虽说能将杨畔抓回来机会不大,可不试一试杨家人也不肯死心。于是兵分几路,雇了车直往山西追,一口气追到雁门关,也不见人。托关系塞银子,好不容易找了个千户打听,最近却根本就没来新兵,更没有叫杨畔的人。
二伯父当场就晕了,再醒来也是直掉泪。
“这孩子,可要急死个人了。”
等他们回转,杨翠的第一批泡菜都腌好了。可惜,当真没有销路。
虽说安全问题全解决了,可也已经到年下了。过年嘛,杨白劳家也要包顿饺子,谁会去关注腌菜?即便要关注,那也不会选杨家的。喜气洋洋的日子,没人愿意看着腌菜去想那凄惨冤枉的过往案子。
尤其上次案子的受害人家属又来大闹了一场。
他们家里死了人,虽说得了抚恤银子,可一到佳节谁不思念谁不难受?郭家去了京城,董家是断人生死的官老爷,他们能出气的也只剩杨家的腌菜铺子了。
杨翠看着被砸碎的桌椅坛子,看着满地撒着的腌菜,蹲在地上放声大哭。
杨桃得了消息就赶过来了,她过去搂住了阿姐的肩膀,想劝却不知道从何劝起。
“不行就报官吧,铺子里就你和小二两个人,他们要再来闹我实在是怕……”
“大家都是可怜人,计较那么多也不过让他们更可怜,而我们招来更多的愤怒。”
杨桃也觉得报官是下策,可要怎样才是上策她一时也想不出来。只得先帮着收拾了铺子,余下的事情往后再说。
“眼看着就要过年了,不如关了门回家歇几天?”
杨翠坚韧的摇头道:“这才腊月中,哪里又关门的道理?咱们做买卖的,不开着门等客人,难道还指望客人在守在门口等咱们?”
杨桃拿着笤帚,转身去看杨翠。只看见脸上有伤的她依门望着远方,神色柔和安宁,却偏生纤弱得令人心疼。
她,在想姐夫,在盼着姐夫回家吧。
她,以弱小之力撑着杨家腌菜这个铺子,这块坏了的招牌,凭借的毅力也不过‘张存’二字吧。
杨桃从阿姐身上收回目光,她麻利的扫好地,拎着自己的包袱走了。
虽说没什么法子,可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闹事那户人家的门口。
恰好有个小媳妇出来倒水,看见杨桃原本还算平和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盆里的涨水径直往她身上泼:“赶紧给老娘滚,再让老娘看见你,泼的就不是水了。”
杨桃惊险的躲过了脏水,想和那媳妇说两句话,那人却拎着我盆转身进屋,随即便用力摔了房门。
杨桃在外面听到了哭声,老母亲哭儿子,小媳妇哭丈夫,小娃娃哭父亲。屋里面乱成一团。
老夫人一边哭一边数落妇人:“靠着郭家赔的钱,我在绣点东西拿去卖,日子也还过得。你成日的找混混去杨家作,惊动了官府祸了罪。赔银子不说,再把你搭进去,那可怎么办?”
“活,怎么活?”那媳妇嗤笑一声,拔高的声调透着刻薄:“郭家的银子一来,堂叔表叔的都上了门,不是这家遭了难就是那家要死人。你自己说说你借出去多少银子?二百七十两银子的赔偿钱,如今可还剩有七十两?我的两个孩子还小,我怎么也得为他们想一想。”
“那你就更不能去杨家闹了啊!”老婆子急得打手心,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不闹得杨家气不过,不闹得姓杨的气极了打死我。你们去哪里弄银子过活,这两个孩子哪里能有出路?”
原来她打的是这个主意?
杨桃实在听不下去,转身走了。
好好的一个人,不想着自己努力发家致富,于讹人一途倒是能豁出性命。这样的人,实在不可怜,也不值得同情。
既然如此,也不怪我杨桃对你们下手。
当天晚上,小媳妇家闹了鬼。那鬼不是旁人,正是这家的男人。
那天晚上,老太太搂着柱子哭了一夜;小媳妇煞白了脸色,也是流了一夜的泪。她坐在床上,搂着自家男人的衣裳,呆呆的坐了一晚上。
“好好活,我也想好好活,可你不在了啊,不在了!当初郭家是怎么说的?说好的不是要命的毒药,说好的最多昏迷几天。说好的,我去吃,当初,明明是说好了的。”
乔安和杨桃并肩坐在她家房顶,听着下面的动静,心里也不好受。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他们当初不贪郭家的银子,也不至于落到如今。”乔安摘下脸上的鬼脸面具,拉了杨桃的手要走:“走吧,这边该不会再出乱子了。”
小媳妇经这一闹,不仅没出乱子,还帮了杨家大忙。
第二天,小媳妇就跪在了杨家腌菜铺子门口,见到杨翠来开门,她便磕头认错,掏了银子要赔她损失:“我男人说了,害人下了地狱是要被挖心掏肺、剜目割舌的。我将银子赔给你,再不会来害你。”
杨翠扶了她起来,没要她的银子:“你们孤儿寡母的过日子,处处都要用银子。自己留着吧,我这铺子虽说现在不挣钱,可到底也是个营生。”
家里统共不足七十两,打砸就要赔二十两,小媳妇拿出来银子的确肉疼。如今不用赔,她却也没觉得欢喜。
“我会报答你。”她认真的看了杨翠一眼,拿着银子转身走了。
杨翠也没将这个当回事,无奈的笑了笑便进了店面。
可从那天开始,小媳妇每天都会来杨翠这里买腌菜,买完就蹲在门口就着馒头吃。杨翠不忍心,让她进屋,她却怎么都不肯。
闹市中央,最不缺的就是人。
见着小媳妇成天对杨翠冷着脸,却还成天来买菜。大伙儿都奇怪得紧。问她:“你男人就是吃她家的菜死了的,你怎么还来买?”
“家里的银子叫婆母全借了出去,要攒点钱过年包饺子,我不就得省着银子花?五六个铜板买半斤腌菜,能吃一天。”小媳妇说完也不再理人,大口吃自己的腌菜馒头。
“可腌菜又不是只有这一家,你干嘛要照顾仇人的生意?”
“好吃呗,除了她家谁家的腌菜能成天就馒头吃还不腻?”她恶狠狠地咬一口馒头,又转头恶狠狠的瞪一眼杨翠,而后才接着道:“若不是为了省钱,谁肯看她一眼。”
这些人都亲眼看见这小媳妇在这里吃了好几天腌菜了,可都这么多天了还能将腌菜吃得这么香,看来当真是好吃。
光看她的吃相,大伙儿也跟着咽口水。想着以往杨家腌菜的味儿,便有人忍不住进了铺子。
到年关了,地主家都没有余粮了。大伙儿发现还有这么个省钱还不委屈嘴的法子,也跟着学。买了腌菜大人吃,老人小孩吃新鲜菜,省下的银子当真能过个好年。
如此一来,杨家的生意还真有了起色。
她家的腌菜原本就是以口感好、品质,价格低成名。好这口的好久没吃上,如今美味从新入口,哪里还戒得掉?
杨家的腌菜铺子重新有了生意,虽说不是门庭若市,可也总算不再亏钱。
大伙儿都很是欢喜,杨翠心里的巨石也落了地。捧着自己挣来的二两银子,杨翠泣不成声。她捧着银子朝着黔地的方向大喊:“张存,我们成功了,咱们的牌子能立起来了。”
杨桃躲在屋里看书,听着这带着哭腔的骄傲喊声,也是笑得泪眼朦胧。
这点微弱的成功,来得太不容易;来得太意义重大。
杨家,该重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