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安又被关进了祠堂,他甚至没来得及吃晚饭。
王婶跪在乔康成面前哭:“这是做什么,做什么?我儿子好容易才从那腌臜地方回来,你好歹让他喘口气。”
乔平、夏娜带着乔绣、乔绣也跪在了地上,一起磕头哀求:“爹,你先放了二弟(哥)出来吧。他才在牢里受了罪,身子会吃不消。”
“都给我闭嘴!”乔康成大力掀了面前的桌子,王婶精心准备的十数个菜撒了一地。
“我警告你们,谁都不许去看他,谁都不许去放他出来。”他鹰隼般的利眼从大伙儿脸上一一扫过,威胁的意味特别明显:“谁敢违背,便从这个家给我滚出去。我乔康成没有这样的妻儿、子女。”
“这是为什么啊?”王婶哇一声哭了出来:“儿子在外头受了委屈,又替咱家挣来的名声前程,你做什么要这样对儿子?不肯让杨桃进门,好好说不就行了。”
乔康成‘啪’一声拍了桌子,气冲冲的起身就走。
他其实也不想这样打罚儿子,可若不这样,他往后还怎么管教这个儿子?上次拜周县令当干爹事情,乔安给了他多大的难看?若不是他机灵,趁乱跑了出来,谁知道周县令会怎么收拾他?
闯出大祸,说离家出走就离家出走,他眼里还有这个家还有他这个爹?
我看啊,除了那个叫杨桃的狐媚子,他眼里就谁都看不到。
这还吃乔家的饭,受我乔康成的恩呢,就敢这样忤逆不孝;若往后真考了功名,当了大官,他这个当爹的还能有一点点地位?
乔康成回到卧房,坐在床沿吧嗒吧嗒的抽旱烟:“乔安,说都可以胡来,你不可以,你绝对不可以。”
他从怀里摸出来那张‘三百两’银子的银票,摸着摸着泪水就流了一脸。
“我乔某人的尊严,乔某人的脸皮就值这三百两银子?区区三百两银子?”他又想起了在监牢中挨打的日子,想起那块从狗嘴里抢来的红烧肉,越想,怒火越盛。
“这将是我一生的污点,一生的耻辱。只有我有了别人难以企及的地位,有了旁人不敢轻视的权利,才没有人敢提这段过往。我乔康成,才能忘记和狗抢食的日子,才能挺直了脊梁,堂堂正正的活。”
很显然,已到中年的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考取功名,这辈子都不可能登上朝堂,权倾朝野。
可乔安有机会!已经拿到三皇子推荐信的乔安有很大很大的机会!
所以,他必须驯服他,让他以后的路都按照他乔康成的设想走。
而杨桃,是能左右乔安思想的那个人,是有可能阻碍他计划的那个人。所以,不行,绝对不行!
乔康成抽了一袋子闷烟,而后将烟枪往桌角上一磕,起身走了出去。
他去了祠堂,带着他觉得考功名需要的所有书籍。见到乔安的第一句话,他说:“你不就是想娶杨桃吗,可以!”
乔安虔诚的跪在祖先牌位面前,头也没回:“什么条件?”
乔康成便将一大摞书放在乔安面前:“秀才不用你考,我花银子给你捐出来。等明年童生试结束,你就收拾好东西去国子监读书。”
乔安依旧没抬头,也没有搭话。他了解自己的父亲,这绝对不是他要说的重点。
“你什么时候得中举人,为父便什么时候请人去杨家提亲。你看这样,想不?”
这个世上人,读一辈子书连个秀才也捞不到的数不胜数,更何况是举人?
“那成亲呢,什么时候?”
“官至四品!”
乔安终于转头认真看着他的父亲,那个曾经虽望子成龙却绝不好高骛远的父亲。看着看着,便忍不住的心酸。
“我都是为你好!”或许是被乔安的眼神盯得不自在,乔康成干咳了一声,而后语气越发的威严严厉:“在祖宗面前好生看书,别到了国子监给我乔家丢人。”
扔下这句话,乔康成走了。
门哐当一声关上的时候,乔康成顿住了脚步。他回头看了看从窗户里透出昏黄微光,又回去将门落了锁。
乔安跪坐在蒲团上,他看了看阿爹送来的书,薄唇缓缓勾勒出一个苦涩的笑。
“其实我想要走的路和你的愿望并不冲突,你又何苦用这样的法子逼我?难道在你的心中,我没办法靠自己的本事走功名之路?难道我除了攀权附贵,除了娶一门富贵妻,便再也没有出头之路?”
“你根本就不是看不上杨桃,你看不上的是杨桃佃户家女儿的是身份。害怕的,是我对她的真情。因为你的目的,不是为我好,你想我做的也不是济世能臣。你要的不过是权势,不过是富贵,不过是脸面。”
“爹,你变成这样,儿子心疼!”
那天晚上,乔安在祖宗牌位面上虔诚的跪了一夜。
天亮的时候,他端端正正的朝祖宗磕了个头:“乔安不孝,要做忤逆子孙了。”
从蒲团上起来,乔安从怀中拿出三皇子给的推荐信,就着油灯的火光,将它烧成了灰烬……
与乔家悲凉惨淡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正忙着杀鸡宰鱼的杨家。
杨桃他们昨天会来得太晚,家里没有准备,是以今天才为杨桃准备压惊宴。
大伯娘主动让大伯父杀了两只肥鸡:“捡最肥的杀,咱们得好生给桃儿补一补。这才离家多长时间,瘦得都快脱了相,我这当伯娘的看着都心疼。”
听着这话,大伯父喜得眉开眼笑:“成,杀完鸡我去山上捡点蘑菇。桃儿爱吃那个!”
杨桃才起床就听见院中这场对话,很有些狐疑的看向自家娘亲:“怎么突然这么大方,看着怪让人害怕。”
叶氏没好气的点杨桃脑门,翻眼一笑:“人家对你好也不行?简直就不知好歹。”
“就是觉得反差太大嘛。”杨桃撒娇的吐了吐舌头,舀了水认真洗脸:“我一会儿过去帮忙,好好谢谢大伯娘。”
这时,二伯娘那边也有了动静。隔着墙壁,就听见二伯娘吩咐二伯父:“你一会儿去城里铺子买点党参啊天麻啊之类的回来。我听大嫂他们在院里杀鸡呢,买点好药炖在里头才是真真的补身子。”
“党参天麻?”二伯父显然是受了惊吓,声调拔高了不说,语气里还全都是不敢置信:“咱们这样的人家,哪里吃得那个?你要有哪里不舒服,我去找桃儿给你看看,对症下药比那个管用。”
“就是给桃儿买的。小小的姑娘家,也不知道在外面吃了多少苦,你看她瘦的那样,不好补一补怎么行?”
“那也不用……”
“不用什么?我难道还比不过那假仁假义的大嫂?再怎么说,桃儿和三房也对我有恩,要是不然,我和你早不知闹成了什么模样。”
二伯父停了有一阵,而后才下了狠心:“那成,我一会儿就去买。都是当伯父的,咱难道还不及大哥会心疼人?”
杨桃默默的洗着脸,心里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
被人心疼自然是件非常温暖非常开心的事情,可过分破费总会让人心里不安。
杨家是破落户,一人一间寝室的愿望都还没有实现,哪里有闲钱一顿饭两只鸡,哪里有闲钱又是党参又是天麻的大补?
事出反常必有妖,真怕这中间又藏了什么事。
叶氏听着也皱了眉头:“寻常一双新鞋也想了又想才纳,今天你二婶是怎么了?”
杨桃拿帕子擦干脸,回头对着阿娘无奈一笑道:“谁知道呢,等着看就是了。不过,我觉得今中午那饭,估计不太好吃。”
“我去和你二伯父说说,这银子挣得容易还是怎么的……”杨老三正在喝水,闻言放下茶碗就往外走,杨桃赶忙一把拉住了他。
“二伯母和二伯父在房里说私房话,哪好去插嘴?”
叶氏也劝:“原本是墙薄,你这样找过去,人家还以为我们故意听墙脚呢。左右是为了咱闺女好,让他们破费吧。等过了这阵,咱们想法子将花销贴补给他们就是。”
杨老三上上下下的打量杨桃,到底还是没有坚持出去:“也是该好好补一补了,看你这模样就像饿了好久没吃上饭一样。”
可不就是好久没吃上饭嘛,被周知府那样拾掇一回,没有再吃不下饭那绝对是心理坚强。
那段过往杨桃绝不会和父母说起,她腼腆的微微一笑,而后给爹娘丢下一枚惊雷:“娘,别为我的事情再去找王媒婆了,这辈子除了乔安,我谁都不嫁。”
叶氏和杨老三瞬间懵了,他俩彼此对望一眼又同时看向杨桃:“你说什么?”
“你们昨晚上说的话我也听见了。”杨翠恰好端了早饭过来,杨桃过去帮着接了碗筷,一边替爹娘盛饭,一边认真说道:“我知道你们都是为我好,可是不行,除了他谁都不行。”
杨老三立马就虎了脸:“你知道自己在说了什么?女儿家家的,你还知不知道羞耻?”
叶氏的脸色也很有些不好看:“你这个丫头,才回家就要惹我们生气是不是?那乔家是些什么人你还没看清楚吗?你上次那么巴心巴肺,为娘和王婶将话都说得那么明白了。换来的是什么,是夏娜来拜干娘,这是啥意思,你看不明白?”
正摆碗筷的杨翠也皱了眉头,一副想将她脑袋破开,看看她究竟在想啥的样子。
光看家里人的反应,杨桃也知道后面的路不会好走。
可,自己选定了的人和路,不到粉身碎骨怎么敢轻易说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