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三房人就都起了床。
不管内里如何,面上都还和气。
大伯娘、二伯娘一早过来帮着收拾,脸上堆笑:“今天可是大日子,咱们得收拾妥当别让男方见笑。”
叶氏一脸感激,没敢真使唤他们,捡些轻省活儿让他们磨手。
老太爷老太太穿了新衣裳,笑吟吟的指派人干活:“院子再扫一扫,墙角的柴火码整齐些。”
“秋油、大酱备下没有?大姑爷可是秀才,饭菜得香些。”
“今天的饭别掺红薯,掺点红豆多下一碗米。”
“……”
吃过早饭,杨家就忙得热火朝天了。
杨桃和杨春晓踩着高凳往门上挂红灯笼,两扇破门也糊了红纸。打眼一看,喜气得很。
杨翠一早就穿戴好,还拿炭笔精心描了眉,整个人喜气洋洋,光彩照人。
没多久,得闲的街坊邻居也陆续过来,一边帮忙,一边磕牙,都牟足了劲要看秀才老爷。
阿娘在灶上忙得起劲,阿爹被使唤得团团转还笑咧了嘴。
杨桃和春晓去乔安家借了一挂红鞭,高高的挑在门头上,笑:“一会儿过了礼,咱就点鞭,保管热闹。”
“我再去砍些竹筒,到时候一起扔在火里烧,噼里啪啦的爆竹声也好听。”
“好”!
杨家气氛热烈,喜气冲天。
可该交聘礼的男方却一直没来。
眼看要到午时了,杨老三搓着手着急,偷摸叫了杨桃过来:“你和春晓去村口看看,莫不是出了事?”
李小壮家就在隔壁村,一盏茶能走一个来回,路是走惯了的,能出什么事?
杨桃心里咯噔,没敢说晦气话,带着春晓往村口去。
路上,杨春晓负气打草,脸色有些不好:“姐,你说李小壮怎么还不来?”
“可能有事耽搁了吧。”
“什么事能比娶媳妇还重要?成亲的日子都定好了,今天下了聘就要发喜帖,他……”
他没敢说剩下的话,可怜兮兮的去看杨桃:“从我记事起,李小壮就围着咱大姐转,借着找我的名义一天三趟的缠大姐,他对大姐,是真心的吧。”
“恩,真心的。”杨桃心里也有些慌,胡乱敷衍弟弟一句,就不说话了。
可仔细想想,打从李小壮中秀才,有七八天没来找大姐了吧。
姐弟站在村口的大槐树下想心事,谁都没再说话。
突然,杨畔慌慌张张的跑过来,没喘匀气就冲姐弟俩喊:“快回家,大姐出事了。”
“啊?”
姐弟俩吓得够呛,慌忙往家里跑,一边跑一边问杨畔:“好好的,出啥事了?”
“你们回去就知道了,快闹翻了天,阿奶要勒死大姐。”
“什么?”
杨桃和春晓吓得魂都丢了,撒开脚丫猛冲。
远远的,就看见阿爹举着扁担追着媒婆砍,街坊乱哄哄的去拖阿爹。阿奶拿了麻绳要勒大姐脖子,阿娘跪在地上大哭着求饶。
杨桃和杨春晓顾不得问事情始末,一个拖着哭成泪人的大姐往屋里藏,一个死命的挡住阿奶。
乱哄哄闹了大半个时辰,才勉强安稳一点。
街坊邻居都散了,阿奶还站在院子中央摔东西,指着三房的屋破口大骂。
什么小婊子,烂娼妇的,什么难听骂什么。三房放在外面的东西,能搬动的全砸了,搬不动的拿刀砍。
“早知道你是这么个烂货东西,生下来就该扔恭桶里淹死,也省得败坏我杨家名声。”
阿爷听不下去,沉着脸将阿奶往堂屋拖。
三房一家五口缩在屋里听动静,半点声响都不敢出。
等阿奶终于进了屋,杨桃才问:“究竟出了什么事?怎么就要杀人这么严重?”
大姐把头捂在被子里哭,不吭声;阿爹拿着烟杆守着门槛一口接一口的抽;阿娘满脸是泪,好半天才稳定了情绪,开口说话。
“媒婆拿着你姐半截衣袖过来退婚,说有人撞见你姐半夜在小树林里和野男人勾缠,让我们赔男方损失。当着那么多街坊邻居的面,媒婆一口一个小贱人,气得你爹打她。
你阿奶觉得你姐不守妇道,丢了杨家的脸,要她以死谢罪。”
“胡说八道。”
杨春晓红着眼睛拍桌子,蹭一声从椅子上站起来:“欺人太甚,我找李小壮算账去。”
杨桃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他:“事情还没弄明白,算账算账,你再去让李家打一顿?”
“那由着他们这样说大姐?”
“你给我坐下。”
杨桃将春晓按回椅子上,又过去掀了杨翠被子,坐在床边拍着她的背,柔声问她:“你最清楚真相,你告诉我们。”
杨翠眼睛都哭肿了,眼里满是血丝。她抬头看杨桃一眼,话到嘴边说不出来,又是‘哇’一声大哭。
“哭有什么用?”
杨桃扯过大姐搂在怀里,一下下帮她顺气:“我们都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你要是在外面被人欺负了,我们给你报仇,李家那边若咱理亏,该退小定咱退。
可要是有人胡诌坏你名声,就是闹翻天也得让李家还回个公道。”
杨翠还是哭,伤心欲绝。
杨桃眼窝儿也忍不住泛酸,多好的一对璧人啊,男的英俊多才,女的貌美贤惠,怎么就走到了这个地步?
她掏出手绢给大姐擦泪,接着劝她:“咱们骨肉至亲,没话不能说。知道了实情,我们才好走后面的路。”
杨翠将头埋进杨桃怀里,她觉得没脸见人,可到底说了实情——
“李小壮考秀才前一天,托人捎了信过来。他让我给他绣个香囊送去,他在考场看见香囊就像看见了我,会更有劲头。
我赶一下午工给他做好,晚上才送过去。回来路过小树林的时候,遇到了两个痞子。他们不安好心要拖我进树林,我和他们拉扯起来,费尽力气才逃走,可衣袖被他们扯断了半截。”
“是哪两个混蛋,我杀了他们。”杨春晓一拳头捶得桌子发抖,额上青筋直突。
阿爹一烟杆敲在门上,直拿头撞墙。
阿娘按住春晓,又去搂杨翠:“傻姑娘,你回来怎么没说?”
杨翠也委屈,扑进娘怀里直摇头:“这种事我怎么好意思开口?何况他们也没将我怎样,就是拉扯了几下,连我手臂都没摸到。黑天黑地的,我以为没人知道。”
阿娘叹气,杨翠又是一阵激动:“娘,我身子真的干净,要真让人糟蹋了,我不会赖着李小壮,也活不到今天。”
“娘知道,娘知道……”
母女俩哭成一团,杨春晓鼓着眼睛要往外冲,杨桃死命将他按住。
“你还闹,还闹,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人家手里拿的是咱姐的衣袖,和咱姐拉扯的人就在他们村,你就是闹到衙门,他们退婚也有理。”
古代就是这样,男人三妻四妾叫风流,女人哪怕是被偷看了手臂也叫失贞。
闹,闹得天下皆知,大姐还怎么做人?
杨春晓捶墙,拉着杨桃的手按他胸口:“姐,我难受,这里疼,很疼。”
她娘的心像被人拿刀在捅,刀刀见血,她没说话,心里却想:就是退婚,也没这么退的啊。长辈提前过来坐坐,说清楚原委悄悄把事办了,大家都好看不是?
李家家贫,没钱上私塾,还是翠他爹给小壮启的蒙,这些年杨家对小壮比亲儿子也不差了。
就是再不满意婚事,也该念点旧情是不是?
阿爹重新拿起烟杆抽烟,一口接一口不停,呛得自己猛咳,咳得泪流了一脸。
六尺高的大老爷们,一手捂着脸一手使劲攥着烟杆,攥得手背骨发白。
杨桃知道,爹是恨自己没能耐。
他要是举人老爷,就不用住在这穷乡僻壤,他闺女就遇不到这腌臜事。他要是有一把子力气,擅长拉弓打猎,再狠的混混也不敢动他闺女;他要是有钱,个个都会对他巴结,李家绝不敢用这种方式退婚……
一家人全窝在屋子里,天黑尽了也没人动。
杨桃悄悄擦干泪,拉住娘和大姐的手道:“事情都出了,再难咱们的日子也得接着过。都打起点精神,别让人把咱们看扁了。”
阿娘点头,大姐也从娘怀里出来,只是依旧不肯抬头看人。
“阿弟,你是男子汉得替我们把家撑住了,疼也得给我忍着。点灯,咱们做晚饭。”
杨春晓听话的点了灯,抬头问杨桃:“那接下来咱们怎么办?”
叶氏也看杨桃,担忧的指了堂屋的方向:“你阿奶就容不下你大姐。”
“容不下她也得容,翠儿是我亲闺女,她犯了什么错?她被人欺负了她还错了是不是?谁要杀我闺女,就先杀了我。”
杨春晓也挺着胸脯站出来:“就是,谁敢动我大姐一根汗毛,我和她拼命。”
这爷俩喊得气壮山河,满院子都有回音,杨家老小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于是,堂屋又传来摔打声,可到底没再骂难听话。
杨桃拉着杨春晓出去收拾好院子,又点火做饭。这两天准备的好东西都被人端走了,连杂粮都没给他们留下一把。
杨桃咬牙,捡了几个烂红薯,削掉烂了的部分煮了锅红薯汤,又切了咸菜放齐调料香香的炒了。
杨春晓黑着脸握拳头,杨桃将他手指一根根掰开,认真看他:“日子是过出来的,生气没用,狂风暴雨也不可怕,咱们挺直了脊梁肯定能走出条康庄大道来。”
春晓点头,眉头却没舒展:“李家让赔十两银子,不然就要报官。可就是砸锅卖铁,咱们也拿不出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