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晨说话是难得的急切,被云烨捂住的时候,还在喘气。
云烨觉得自己真是神经病了,干嘛要跟孩子说这些,初晨性子这么敏感,晚上又该想多了。
“爸爸逗你玩的。吓着了吧?哈哈!”
“爸爸!你好讨厌!你怎么会这么坏!我不喜欢你了!”
“真的不喜欢爸爸了?”
“是的。”
“爸爸伤心了……伤心了。”
“好了好了,我喜欢爸爸的,最喜欢爸爸了。爸爸在我心窝子里呢。”
云烨抱着初晨,怀里像是拥着甜蜜的负担,“小豌豆最坏了,每次都说些好听的话让爸爸耳根子软,爸爸可是男子汉!”
“哈哈!最喜欢男子汉爸爸在我面前耳根子软了!”
楼上一阵阵的被父女二人的笑声震得晃。
楼下的莫锡山拄着拐杖泛了笑,他走出门,站在台阶上。
太阳很大。
莫锡山却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云洁端了他的茶过来,“老头子,你喝点苦丁茶,解暑。”
“你放那里吧,我这会不渴。”
“你干嘛呢。”
“妮妮今天怎么还没有过来?”
每周礼拜六的大上午温佳妮都会过来,给莫锡山和云洁检查身体,顺便在莫家吃午饭。
一晃十二年,这种习惯就不曾改变过。
莫锡山甚至已经习惯了每周六的大上午就会去选一点水果,中午叮嘱厨房做两个温佳妮爱吃的菜。
后来慢慢的变成多一样水果,景子谦和温佳妮的口味有所差别。
等他们有了孩子,又更热闹了。
可是今天,已经马上中午了,别说人影了,连个电话也没有。
莫锡山开始还在等,可是慢慢的,觉得越等心里越是不安。
“我去打个电话。”云洁马上转身把茶放在桌子上,搓了搓手,就去拿电话。
电话是苗秀雅接的,听着声音很平静,“云姐,妮妮今天有点不舒服,就不过去了。”
“妮妮怎么不舒服了?我和老莫过去看看。”云洁的心口也揪着,为什么孩子生病了,没人跟她说一声。
苗秀雅道,“小问题,下周再过去吧。”
“秀雅!小问题你跟我说说!到底什么小问题!既然是小问题,为什么要等到下周?那我们现在去看看?”
“我都说不用了!”
莫锡山听着云洁打电话的口气越来越急,拄着拐杖就过去,拿起电话来就对着苗秀雅说,“秀雅,妮妮到底什么问题?上周还好好的?”
“没事,就是中暑了。”
“那这样吧,你跟我说她在哪个医院,我这里拿点水果去看看她,你不会是看不上我送的水果吧?”
“莫老。”苗秀雅为难极了,知道实在没有办法拗得过这对固执的老夫妻,只能叹声道,“妮妮有个小手术要做。”
莫锡山只觉得手都抖了一下,“做手术?做什么手术!”……
去往军区医院的路上,莫锡山坐在副驾驶室,一句话都没有说。
云烨开车的时候,眉头紧锁。
初晨在后座挽着奶奶的手臂,安慰着老人,“奶奶,妮妮阿姨会没事的,你不要难过,她那么好,最最好了,做了手术就好了。”
云洁捂着嘴,低头哭,“嗯,你苗阿姨说,她会没事。”
莫锡山听着妻子在后座哭泣,不由触动到心底酸痛的神经,“妮妮这孩子,我真是……你们几个……没有一个有她对我们老两口好……我,我真是,把她当成我亲闺女一样……说病倒就病倒……”
莫锡山把头偏向窗外,眨着泛红的眼睛。
“爸,你不要难受,佳妮自己都是医生,放心吧。”云烨也是心急如焚,可还是得先把父亲稳住。
“她自己是医生还弄到住院,做手术!就说明她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体!这孩子!我真是!我真是恨不得打她一巴掌!”莫锡山重重的拍了自己的腿,一滴晶莹一颤,落在自己的手腕上……
军区医院里,手术医生将最后的方案一一过目。
准备室里温佳妮躺在床-上,早已换上了手术服,手背上在输着液剂。
苗秀雅握着温佳妮另外一只手,“妮妮,没事的,切掉就没事了。”
“妈妈,我知道,还会长。”温佳妮眼里隐隐的藏着泪水,又忍着没有流出来,她像是一个无比坚强的人,朝着母亲笑,安慰她,“还会长,会长成恶性的。”
苗秀雅最最受不了女儿这种安之若素,接受一切厄运的坦然样子,她用力摇头,“不会的,不会的。你放心。”
温佳妮抽手出来,反而拍着苗秀雅的手,“我其实不怕的,我就是,我就是有些遗憾,妈妈,我怕我进去了就出不来。我就是有点遗憾。”
苗秀雅蹲在*前,低着头,哽声低泣,“妮妮,你再乱说,妈妈要生气!”
“妈妈,如果我出不来,如果我出不来……”
“不会的!”
温佳妮舔了舔唇,大吸一口气,“如果我出不来,你跟莫伯伯说,我是他的女儿,好不好?我自己都有孩子了,可是我却没有办法和父亲相认,我好遗憾。”
苗秀雅的手背不停的揩着眼泪,“妮妮,等你出来,等你出来的时候,我就跟莫老说,但是你现在心态一定要放好,一定要放好,不能悲观!
你只要好好的,妈妈一定告诉他!如果你不听话!妈妈就绝不告诉他!让你遗憾一辈子!”
温佳妮躺在*上苦笑的着叹了一声,望着天花板,眼泪顺着眼角流进发际线和耳朵里,“算了,还是不要告诉他了,他年龄那么大,万一接受不了……
我其实没什么,我只是……
我只是有点遗憾……
妈妈,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说。
我是不是好矫情,哎,真没意思。
我明明这么幸福,可是我却不知足。
我有你这么好的妈妈,有子谦那么好的丈夫,还有麦芽那么可爱的孩子,我还有什么不知足。
我自己都是当妈妈的人了,我都这么大年纪了,可我还想要个爸爸……
妈妈,你说,我都这么大年纪了,还要爸爸来做什么?我明明什么都不需要依靠别人都能过得好,我还要爸爸做什么?
你跟我说,做人不可以太贪心。
我都忍了这么多年,可我到现在还在贪。
我真的好贪心……
我放不下。
我居然还是放不下……
我有亲生父亲,可他却不知道我是他的亲生女儿。
我好想知道,如果有一天,他知道我是他的亲生女儿,他是否还会对我那么客气。
他对我好客气……”
温佳妮看着天花板,无声流泪。
莫锡山站在门外墙边,听着准备室里那对母女的谈话,听得潸然泪下,云烨死死的盯着父亲,生怕他有一个不测,不敢说一个字。
莫锡山看到景子谦从走廊那头跑过来,手里拿着一大堆单子,一脸焦急。
莫锡山走进敞开的门,朝着温佳妮的床走过去。
温佳妮看着莫锡山走过来,惊讶得微微张着嘴。
莫锡山弯下腰,伸出臂来的时候,整双手都在颤,他抱住温佳妮,眼泪都落在她的额面上,“妮妮,一定要好好的,做完手术就回家,爸爸给你做酒酿吃……
你说,好不好?”
温佳妮紧紧的咬着牙,闭上眼睛,她觉得自己一定是发梦了,发梦了……
***
岁月是一弯静默却又不息的水流。
开始的时候横冲直撞,以为支离破碎,一路向前被分离,被折弯。
慢慢的,水流开始习惯那些破碎,自我缝补,习惯弯道。
大家都以为那是溪流,清澈而甘甜。
可是溪底那些乱石虽被磨圆磨小,可依旧是水流身体里的疙瘩。
不能与父亲相认,便是温佳妮心中一直以来的疙瘩。
年纪越来越大,那些年似已经过去的事情,在她心中从未过去。
当莫锡山抱住她,自称“爸爸”的时候,心中的力量把那些疙瘩都冲平了。
心里头的洪峰倾泄而出,泣不成声!
景子谦一进手术准备室便看到一屋子人,他换上老痞子的笑容,“怎么都在?”
莫锡山抹着眼泪站起来,“子谦啊,你去拿药了?”
“是啊!”景子谦目光落在哭得不能自己的妻子脸上,他走过去,摸着她的额头,“哭什么呢?小手术而已。”
“我要是……”
像知道她要说什么似的,他马上接话道,“有什么要是的?你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就赶紧给麦芽找个后妈,要打要骂,随她的便了!”
一屋子人听得咋舌,可就是这一句,一下子止住了温佳妮的哭泣,“景二!你要是敢!敢!”
景子谦似乎并不担心妻子的情绪,“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还想做鬼来找我啊?我可不信那些的。”
“景二!”
看到妻子又要哭了,景子谦在她额上轻轻一吻,“乖啦,像妈妈说的一样,一个好的心态很重要,我就在手术室外等着你,不给麦芽找后妈……”
温佳妮刚刚觉得蜜上心头,景子谦又道,“我不给麦芽找后妈,你要是不好好的,我就带着麦芽去下面找你。”
温佳妮的脸色一顿涨红,“景子谦!我跟你拼了!”
“等你好了,随便怎么拼,我奉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