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欢抿了抿薄唇,眼底情绪复杂。容筝如今还不知晓萧濯的身份,日后萧濯为慕容家平了反,两人势必会再相见。那时,容筝得知事情的真相,又该用怎样的心情来面对呢?
她沉吟片刻,才缓缓抬头看向沈初寒,“阿殊,萧濯对容家,还有恨是么?”
沈初寒摇头,“他已不恨他们,但是也做不到再将他们当亲人看待。”看一眼宋清欢紧蹙的眉眼,温声宽慰,“阿绾,你不必觉得为难。萧濯是明白人,当日之事,是容家上一辈做的决定,他不会因此迁怒到容筝身上。容筝对他而言,如今只能算是个陌生人,所以你与她交好,并不会让他难做。”
宋清欢点点头,叹一口气道,“话虽如此,我还是觉得有些可惜。”
沈初寒揽过她的肩,“放心吧,萧濯是有分寸的人,这是他的家事,我们就交给他自己去处理吧。”
“好。”宋清欢扯了扯唇角,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眼下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准备,萧濯和容家之间的恩怨,只能先放至一旁,待日后再说了。
翌日。
今天沈初寒最后一日上早朝。
送走了他,宋清欢便开始为明日做起准备来。说是准备,其实前两日流月沉星已经收拾整理得差不多了,宋清欢便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漏下什么东西,这才放心。
一切妥当,见时辰尚早,宋清欢正准备去看小郡主,抬头瞧见床榻四角悬着的银质薰球,心神一动。
想了想,抬头看向沉星,“慕白在府里吗?”
“在的殿下。”沉星回道。
“叫他过来。”
沉星应声退下,不多会,慕白便跟在她身后出现在了门口。
“少夫人。”慕白朝她行礼。
“慕白,进来吧。”宋清欢看他一眼,朝他招了招手。
“少夫人有何吩咐?”慕白朝她笑笑,语声温和。
“你现在可有空?”
“少夫人尽管说。”慕白神色恭谨,脸上挂着如沐春风的笑意。比起玄影,他的性子,却是要温润得多,难怪沈初寒会让他对外,玄影对内。
“我和阿殊明日便要出发了,你替我去一趟沉香阁,告诉阿筝,我要离开临都一段时间,可能很长一段时间去不了沉香阁了,让她不用担心。另外,她如果有什么事需要帮忙的,让她可以来王府找你。”
慕白微有诧异。
这种事情,宋清欢完全可以派沉星或流月去就行,为何要大费周章地叫自己过来?他眼中有狐疑之色,抬头看一眼宋清欢,见她正端着茶盏慢慢喝着,娴静淡雅的姿态,并没有什么其他神情。
慕白瞧不出什么端倪,也不好一直盯着她看,复又垂了眼。
宋清欢挑唇微微一笑,清和出声,“怎么了?可是有什么地方不明白的?”
慕白笑笑,期期艾艾看她一眼,想了想,还是没有问出口,只摇摇头道,“没有,属下这就去办。”
“嗯。”宋清欢笑眯眯应了,目送着他出了门。
流月将目光从慕白的背影上收回,好奇地看向宋清欢,“殿下,您这是……在撮合慕白和容姑娘?”
宋清欢轻笑,抿了红唇,却不说话,只曳了眼角睨她一眼,眼波流转间端的是明媚生姿。
许是为人母的缘故,宋清欢如今身上的清冷气息淡去不少,一举手一投足间都有着惑人的妩媚,常常无端叫流月看得失了神。
被她这么看着,流月脸刷的一下就红了,待回过神,见宋清欢已然起身,施施然朝外走去。沉星笑着看她一眼,摇摇头,也抬步跟了上去。
*
另一厢。
早朝上,听到沈初寒要离开临都一段时间的消息,众人哗然,神情不一。
君彻狐疑地打量了沈初寒几眼,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沈初寒并未看他,只负手立于殿中,任多少复杂的目光投在自己身上,面色依旧清冷淡漠,仿佛大家讨论的焦点不是他一般。
尤其,在大家得知,他离开临都的原因,竟是为了陪宋清欢回聿国吊唁时,殿中的讨论声,变得越发得大了。
这其中,不乏不少反对的声音。
昭帝扫一眼底下群臣,露出一抹无奈之色,目光落在沈初寒面上,沉沉开口,似带了几分劝说的口吻,“殊儿……”
他已然想通,沈初寒离开临都一段时间,对他而言,未尝不是好事。只是,他并不想替沈初寒出这个头,所以看了一圈,又把问题抛回给了他。
沈初寒漠然开口,“儿臣意已决。”声音淡漠清冷,仿佛裹着清寒的冰凌,刺得众人不自觉闭了嘴。
昭帝见状,便顺水推舟道,“殊儿与舞阳帝姬的伉俪情深朕都看在眼里,既如此,朕就不反对了,此番你前去聿国,也正好可以向聿国新帝表达我国的诚意,继续两国友好邦交。”
“这是自然,父皇请放心。”沈初寒行礼应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其他大臣便是再有异议,也只能吞了下去,三三两两地出声附和。
至此,这件事便算尘埃落定,昭帝与众臣开始说起旁的政事来。
又讨论了许久,早朝方散。
目送着昭帝离开,众臣纷纷转身,朝殿门口走去,沈初寒也未作停留,抬步出了大殿。
刚走出殿门,忽感到身后有狐疑阴鸷的目光刺来。
眸光朝旁一扫,见君彻赶了上来,阴冷的目光在他脸上一落,沉沉开口道,“三皇弟,你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大戏?”
沈初寒冷冷瞟他一眼,语气淡淡,听不出情绪,“二皇兄方才不在?”
君彻眉头狠狠一皱,“你什么意思?”
“若是在的话,我刚刚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了,二皇兄若还是不懂,就得好好反省反省自己的智力了。”
“你……”君彻五指紧攥。
也不知为何,每次见到沈初寒这副冰山一样的脸,他就很容易失了分寸,总是被他轻易激怒。
沈初寒勾唇凉凉一笑,微微压低了嗓音,带了几分寒彻心扉的冷硬,“二皇兄最好趁这段时间好好扩充扩充自己的势力,否则,等我回来,可就不会是从前那般小打小闹了。”
说着,再不看他,转身抬步离去。
身后,君彻死死盯着他,眸中通红含煞,恨不得要将沈初寒生吞活剥一般,直到经过的朝臣投来异样目光,这才收回视线,匆匆离去。
却说沈初寒离开崇政殿,往宫门处而去。
走了一段,忽听得身后有人在叫他。
“三皇兄!”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沈初寒眉头一皱,略带不郁地停下了脚步朝后望去。
只见不远处一宫装女子,正提了裙摆,匆匆朝他这边快步而来,神情有几分急切,身后还跟了两名同样步履匆匆的宫女。
——不是旁人,正是自仪嘉郡主满月宴后便不曾见过的云和帝姬君晚。
气喘吁吁行到沈初寒跟前,君晚怯怯抬眼望去,小心翼翼又唤了一声,“三皇兄……”
沈初寒冷冽的眸光在她面上一扫,薄唇轻启,声线冰冷低沉。
“有事吗?”
君晚唇边怯怯的笑意僵住,眉心一蹙,眼眶中有隐隐水光闪烁,似要哭出来的模样。
“三皇兄,你还在生晚儿的气是么?”她怯生生地抬了眉眼,贝齿咬住下唇,紧张地看着沈初寒。
沈初寒眼中划过不耐,“云和,阿绾上次没事,你应该感到庆幸,不要再一而再再而三地招惹我了,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说着,转身欲走。
“三皇兄!”
君晚见他要走,心下一急,忙拐到他面前挡住他的去路,带着哭腔开了口,“三皇兄,我……我是我来给你道歉的。上次的事,的确是我做得不对,我没有想到三皇嫂并不知道那事,也没有考虑道三皇嫂怀孕的事实,是我错了。三皇兄,你……你原谅我这一次好么?”
说到最后,语声已近哽咽。湖蓝色的裙衫,衬得她眉眼温婉,眸中湿漉漉的,如林中小鹿一般惶恐不安的眼神。
君晚五官长得不算明艳精致,但自有一种娇柔可人的气质,尤其,她很清楚如何将这样柔弱的气质发挥到极致。
可惜,站在她面前的沈初寒,根本就不吃这一套。
沈初寒冷冷睨她一眼,没有出声,却径自迈开脚步,绕过她往前走去。
见他这样一幅油盐不进的模样,君晚心中一阵绝望,下意识伸出手去拉他的衣袖。
沈初寒脚步一顿,寒凉目光落在扯住他衣袖的那只白净的小手上,没有丝毫犹豫,拂袖一甩,一股力道将君晚朝后一掀。
君晚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道将自己掀开,踉踉跄跄朝后退了几步,身后的宫女忙上前扶住她,这才堪堪稳住身形。
抬头一看,沈初寒已然走远,大踏步而去,只留给她一个冷酷决绝的背影。
君晚眼中一酸,眼底有凉意蔓延而上,原本仅剩的光亮一寸一寸碎裂成冰。
“殿下,王爷他……委实太绝情了些。”身后宫女上前,替她打抱不平,“上次的事,您又不是有意为之,王爷这般揪着不放,实在是太过……”
“碧玉!”话音未落,忽被君晚厉声打断。
那唤作碧玉的宫女吓了一跳,抬眸看去,却正好瞧见君晚眼中一闪而过的狠厉,顿时吓得连话都说不出了。
君晚素来是温柔的脾性,何时有过这般阴鸷的模样?难免让宫女们慌了神。
似意识到这个问题,君晚眼睫一垂,敛下眼底的阴暗,再抬眸时,已恢复一片澄澈。
她朝碧玉苍白地笑笑,疲软无力地开口道,“别说了,回宫吧。别平白让人看了笑话。”
碧玉揉了揉眼,见眼前的君晚又恢复了那样温柔如水的模样,虽有些狐疑,但也没多想,以为自己方才看岔了,应一声,不敢多说,陪同君晚一道回了宫。
*
第二日一早,一辆马车悄悄出了寒王府,一路畅通无阻地出了城门,很快消失在官道的尽头。
马车上坐着的,正是宋清欢和沈初寒。
“公子,后面果然有铁甲卫跟着。”驾着的玄影余光往后一瞥,压低声音道。
“多少人?”沈初寒问。
“人数似乎不多,大概三四名的样子。”
“无妨,先到下一个城镇,再趁机甩掉他们便是。”沈初寒沉沉吩咐。
“是。”玄影一扬马鞭,马车飞快地朝前驰去。
“这次昭帝居然没有大张旗鼓?”宋清欢略显诧异地挑了挑眉梢,眼中一抹玩味闪过。
“一来,他暂时不想同我撕破脸,二来,忧忧还留在临都,他手中有筹码,对我们自然就放心许多。”
“嗯。”谈起自己的女儿,宋清欢到底有几分歉疚,闷闷应一声,没有多说。
知道宋清欢的心思,沈初寒搂了搂她的肩,温声宽慰,“放心吧阿绾,有流月沉星还有慕白他们照顾,忧忧不会有事的。况且,现在昭帝还对我们有所忌惮,绝不敢对忧忧下手。”
“我知道。”宋清欢长长舒一口气,神情有几分落寞,“我只是觉得有些对不起忧忧。”
沈初寒抱了抱她,“忧忧是我们的女儿,注定不可能拥有平凡的童年,所以,阿绾也不必太自责。”
宋清欢点点头,“是啊,这也是她日后要走的路,只能对她狠心一点了。”
到了下一个落脚的城镇,玄影使了个障眼法,成功甩开了身后跟着的尾巴。没时间多做停留,一行人很快又上了路。
一路日夜兼程,硬生生将原本大半个月的路程缩短到了十来天。这一路上,事态的发展又有了新的变化。
无痕宫毕竟在江湖中势力庞大,最终还是查到了无忧谷的位置,派左右护法带人前去围剿。
幸得暗阁隐卫事先得了消息,派人通知了叶问。
“先生,无痕宫已经查到了无忧谷的下落,请您速速随属下撤退。”谷中驻守的隐卫得了消息,赶忙来通知叶问。
叶问皱了眉头,隐约觉出了几分不对劲。
前些日子,沈初寒手下的暗阁突然派了不少人进驻无忧谷,说是沈初寒担心他一个人在谷中的安危,所以特意派他们来保护他。
可对于这个说辞,叶问却不大相信。
无忧谷位置隐蔽,从前谷中也常常只有他和明月清风三人,沈初寒从未说过什么,这次却这般如临大敌,一定还发生了什么别的事。
果然,在他的百般追问之下,隐卫才含糊其辞地告诉他,最近无痕宫在查探他的下落。
他在无忧谷中生活了这么久,无痕宫若是能查,该早就查出来了才是,为何偏偏是这个时候?
“隐八,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瞒着我?”叶问狐疑地盯着面前的隐卫。
隐八垂了头,沉声道,“没有,先生多想了。”一顿,语气变得急促起来,“请先生尽快随属下们出谷。”
叶问从前到底是在江湖上混的人,又岂是那么容易被糊弄过去?端坐椅子上,不动如山,似丝毫没感到隐八的焦灼,“你若不说出实情,我便不走。”
“先生……”隐八错愕抬头,愈发着急起来。
“我知道寒儿一定下了命令,让你们不要告诉我实情。但眼下形势显然已经很严峻了,我不想被蒙在鼓里。你原原本本地告诉我事实,若是寒儿追责起来,我会一力承担。”叶问语声沉沉。
隐八无奈,他并不是怕承担责任,而是怕叶问知晓真相后一时冲动,落入了无痕宫的陷阱当中。
可——
看叶问的神情,分明是铁了心要知道真相,若再僵持下去,时间只会更加紧迫。
隐八无奈地攥了攥拳头,做出了决定。抬头看向叶问,沉声开了口,“先生,季公子和叶姑娘在回程的途中失踪了,是无痕宫所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