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欢神情如常地点一点头,“全凭殿下安排。”说着,看向沉星,语气不疾不徐,“沉星,过来替殿下量尺码。”
沉星应一声,拿了软尺过来请苏妍进里间,宋清欢眼帘一垂,也跟着进了去。
苏妍站在窗旁,任由沉星替她丈量,目光望向窗外白茫茫的一片,眉眼间覆上清霜。
宋清欢抬眸看着她,神色温和,眼底却有凉淡冷意。
“秦老板这店铺布置得甚是雅致,足见秦老板的蕙质兰心。”须臾,苏妍转过头,环视一圈里间,眸光浅浅看向宋清欢。
宋清欢淡淡一笑,“不过是随意布置布置,让殿下见笑了。”
“听秦老板口音,似乎不是洛城人?”苏妍眼眸微眯,眸光辗转落于她身上。
宋清欢心中微一“咯噔”,勾起一抹冷笑,果然来了。抬眸,眉梢微扬,“殿下好眼力,我是荆州人士。因家中突遭变故,只得凭着一份手艺来了洛城,希望能在此谋一份生活。”
荆州是宸国最西边的州,与聿国接壤。就算苏妍觉得她的口音有些像聿国的口音,也能解释得通。
果然,苏妍眼底疑窦消了些许。
“秦老板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不过……秦老板家中再无其他家人?”苏妍眼光泠泠地看着她,似带了丝怜悯之色。
分明是打探情况,却偏偏要装出一副温柔和煦的模样,落在宋清欢眼中,委实恶心得慌。
这样的嘴脸,让她不由想起前世之事。
那时,自己被苏娆害得流了产,身子虚弱得很,只能在宫中静养。苏妍彼时已嫁与昭帝为妃,作为她名义上的长辈,竟也假惺惺地来了宫中看她。
那日,她也是这样一幅怜悯的嘴脸,一字一句间满是心疼怜惜。然而眼底那一抹冰冷,宋清欢又怎会错过?
她真正的目的,不过是想激起自己对苏娆更大的仇恨,借自己的手对付苏娆罢了。
——真是打的一手好如意算盘。
宋清欢心底冷笑连连。
总有一日,自己会将她脸上那张伪善的面具给扒下来!
“便只剩小女一人。”她垂眸掩下眼底锐色,语声呐呐,周身恰到好处地浮起一抹悲伤。
苏妍应一声,话说到这里,自不好再问,抿唇笑笑,宽慰道,“秦老板也不用太过悲伤了。以秦老板的手艺,定能在洛城闯出一番事业来。”
宋清欢抬眸笑笑,“那便借殿下吉言了。”
说话间,沉星已量好了她的尺寸,朝苏妍行一礼,“殿下,可以了。”
苏妍“嗯”一声,视线从流月身上淡淡划过,复又看回宋清欢,“离除夕宴只剩下五日的时间。宫里的绣娘就算日夜赶工恐怕也需三天才能将裙衫做出,秦老板的设计图,什么时候能出来?”
“殿下的事自然要排在首位。”略一思忖,宋清欢接着开口道,“我今晚会熬夜赶工,约莫明日下午能把设计图画出来。殿下若是方便的话,可以明日戌时派人来取。我随殿下派来的人一道入宫,同绣娘交代清楚便好。”
明日戌时,正是黄昏之际。她进了宫与绣娘商量片刻,再出宫时太阳已然落山,夜色昏暗,正是探查宸国皇宫的好时机。
苏妍听罢,长睫一垂,心中思忖。
宫中除夕宴迫在眉睫,要想在除夕宴上一鸣惊人,没有旁的法子,只能寄希望在清扬阁这边。
苏妍不疑有他,点头应下,道,“好,外间的宫女名唤宝笙,是本宫心腹,明日本宫会派她前来接秦老板。”
宋清欢应下,又问,“不知殿下对这套裙衫,可有何特殊要求?”
苏妍微凝了眉头,没有出声,似有几分犹疑。
宋清欢瞥她一眼,善解人意道,“既然殿下尚未想好,不如我先画出草稿,明日再给殿下一观。若殿下觉得有觉得需要修改之处,我再当场修改。”
“也好。”苏妍点头。
她的要求很简单,无非是不要再次沦为苏娆的陪衬就行。可这话,她又怎好赤裸裸地同宋清欢说明?只得暗自希望宋清欢不要让她失望。
量完尺码,两人一道出了里间。
此时杜云雪那边也已妥当,见苏妍出来,眸色亮了亮,兴致勃勃迎上来道,“殿下,你好了吗?”
“嗯。”苏妍看她一眼,眸光略过她眼中的渴求,心底一抹讥讽。
“杜老板,总共多少钱?”她看向宋清欢。
宋清欢也不跟她客气,“杜姑娘的衣饰还是按老规矩,五百两。殿下的衣裙,虽不在我这里制作,但清扬阁卖的便是一个设计,也没办法便宜太多,便算殿下三百两罢。”
她虽不缺钱,但对方是苏妍,自然是能宰则宰。
杜云雪瞪大了眼睛,一脸“你抢钱呢”的神情,刚要开口表达不满,苏妍已经淡淡应了下来,“宝笙,将银票给秦老板。”
宝笙从怀中掏出银票递给宋清欢。
宋清欢不卑不亢地谢过,又寒暄几句,送愤愤不平的杜云雪和神情淡然的苏妍出了清扬阁。
目送着两人带着女婢的身影渐渐走远,最终融入茫茫雾气之中,宋清欢嘴角清然笑意一垮,眼中现一抹狠厉。
原只是想借苏妍之手熟悉熟悉皇宫,可再次见面,却还是发现,自己似乎……还是没法容忍她还活得这般优哉游哉呢,不如……借此机会,想办法送她份大礼如何?
她沉然转身,唤了玄影出来。
“殿下。”玄影抱拳一礼。
“玄影,你帮我去做一件事。”宋清欢招招手,示意他附耳过来,低低叮嘱了几句,嘴角勾起一抹凉淡的笑意。
是夜,沈初寒回来得早了些,见宋清欢房中灯还亮着,便过来敲门。
“进来。”宋清欢淡淡应了。
沈初寒推门而入,挑起帘子走进一侧的暖阁,见宋清欢正坐在暖榻上看书,身上只穿一套杏色常服,未施粉黛,一头瀑布般的青丝散于脑后,手中捧着个小巧的手炉。
听到脚步声,她抬头望去,面上因屋中暖气而浮上片片红晕,眼中水汪汪的一片,煞是可爱。
沈初寒走过去坐下,一把将她抱起放在腿上。
他刚从屋外回来,身上自然还有些凉意。宋清欢握住他的手暖着,道,“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吧?”
沈初寒点头,伸手将她鬓边碎发拢至耳后,“听说你今天叫玄影帮你查了个事?”
宋清欢点头,轻笑,“什么都瞒不过你。”
“为何?”沈初寒淡笑着问,清浅眉眼中有微光泄出。
宋清欢放下手中的书,“既然送上门来了,阿初觉得,以我的性子,会放过她么?”
沈初寒低笑,伸手刮了刮她小巧的鼻尖,“你倒是理直气壮。”
“是啊。”宋清欢闲闲应了,往沈初寒渐渐暖和的怀中一靠,“所以阿初呀,你可不要惹我。”
“自然不敢。”沈初寒含笑应一声,一顿,又道,“阿绾想知道结果吗?”
宋清欢眉眼一亮,正了身子看向他,“这么快便查到了?”
“阿绾的事,自然是头等大事。”沈初寒打趣,从怀中掏出一张小小的卷轴递过去。
宋清欢眉梢一挑,伸手接过,急急在手中展开。
卷轴上画的是一副人物小像,线条有几分粗糙,看得出是匆匆临摹而成。可尽管如此,依旧能看出画中女子的姣好容貌。
人淡如莲,如明珠生晕,美玉莹光,眉目间隐有一股清秀绝俗的动人气韵。身上所穿,是一袭月牙白广袖留仙裙,裙摆上绣银色水波纹,层层叠叠间恍若乘风归去的神仙妃子。腰系圆环镂空汉白玉带,更显盈盈一握的腰肢。一头青丝挽成飞仙髻,只插一支海水碧玉簪。
宋清欢目光在女子身上所穿的留仙裙上一顿,眼中闪过淡淡狐疑。
“怎么了阿绾?可是这画像不对?”沈初寒看向她。
宋清欢摇头,“没什么。”顿了顿又问,“这画像,是从哪里来的?”
“她在宸国地位不低,有富商专门搜集了她的画像,平日里当做菩萨在供奉。下面的人查到此事,便潜入富商家中临摹了一副出来,可还合阿绾的要求?”
宋清欢点头,甜甜一笑,“你的手下办事,我自然放心。”她便说那线条有些粗糙,想来不是原作。
沈初寒“嗯”一声,“我不知你要此画像有何用,怕贸然将画偷出会打草惊蛇,便只叫人临摹了一副。”
“这样极好。”宋清欢眸底有微光浮现,清澈目光锁定在手中的小像上,盯着那女子身上穿着的留仙裙看了许久,眼底划过狐疑之色。
传闻,西汉赵飞燕甚喜裙装。一日,她穿一件云英紫裙来到太液池边,在笙歌鼓乐中翩翩起舞,突然狂风大作,赵飞燕身轻如燕,竟像风筝一般飘了起来。宫女慌忙追赶去抓她的裙角,赵飞燕的裙子被抓出了褶皱,却衬得她更漂亮。
从此,宫女们竞相模仿,盛行穿折叠出褶皱的裙子,美名其曰留仙裙。
——这些,是她穿越前读到过的历史典故。
可是,来到这个异世后,她甚少看到有留仙裙样式的裙衫,故而好奇。不过不管如何,如此一来,倒省了她不少功夫。
毕竟,这般别致精巧的裙衫,让人过目不忘,再次出世,必会“艳惊四座”。
只希望……能给那人也留下深刻印象才是。
“阿绾明日要入宫?”沈初寒又问。
“嗯。”宋清欢轻“嗯”一声,忽又想起一事,“宸国的皇宫草图,你能不能弄到?”
虽然不知道清元果在何处,但若能弄到宸国皇宫的构造,对她明日的行动自然帮助不小。
“我让人去准备。”沈初寒眉眼一覆,有淡淡忧色浮现,“阿绾,你明日,当真要进宫么?”
感到他身上如临大敌的紧张,宋清欢轻笑,抚了抚他的眉间宽慰道,“别紧张,我不过是进宫打探打探情况,不会有事的。”
“我还是不放心。”沈初寒语声闷闷,一顿,“明日,我同你一起入宫吧。”
“又说胡话了。明日我是以清扬阁老板的身份进宫,你呢?难不成还真当我的侍卫?”
沈初寒紧紧凝视着她,不语。
宋清欢张开手臂抱了抱他,柔了声线,“好了阿初,你若永远这般不放心,我又怎能独当一面?”
“那……你明日带上信号弹,我会站在宫外接应你。一旦情况不对,你就放信号弹示意。”
宋清欢知道这是他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了,抿抿唇,无奈应了。
“好了。”宋清欢伸出小手推了推他,“时辰不早了,你快回房歇着吧。”
沈初寒唇角微抿,玩味一笑,“天气清寒,不如……我继续为阿绾暖榻吧?”
宋清欢小脸一垮,“又说浑话了,你若宿在这边,明日流月和沉星见了,还不得惊掉了下巴?”清了清嗓子,端出一副端庄的架子来,“我好歹是一国帝姬,得矜持些。”
沈初寒失笑,没有坚持,起身道,“那我便不打扰阿绾了,你早些歇着。”
“好。”
送沈初寒出了门,宋清欢将手稿整理了一番,便熄灯上了榻。
翌日黄昏,宝笙果然如约前来。
初雪消融,温度却仍是冰冷,清扬阁前也挂上了厚重的毡帘,铺中燃起了炭火。
宝笙挑起毡帘进了铺子,果然瞧见宋清欢已在那里等着她了,手中端一青瓷茶盏,不紧不慢地喝着杯中茶水。
宝笙有一瞬间的怔愣。
她在六帝姬身边伺候也有好些个年头了,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可从来没有哪一个姑娘,像眼前这位秦老板,让她如此看不透。
她年纪不大,言语间却有种看尽沧桑的通透;她容貌不出众,可周身气韵却是不俗,在人群中一眼就能看到她;她明明只是个普通的商贾,行事却是不卑不亢,还有种隐隐的清贵之气。
这个秦老板,究竟是何人物?
“秦老板。”宝笙心中对她不由自主生了几分敬畏,朝宋清欢恭恭敬敬行了个礼。
“宝笙姑娘。”宋清欢微微一颔首,算是回礼。
“秦老板可准备好了?”宝笙问。
“一切都已准备妥当。”宋清欢放下茶盏站了起来,将一旁桌上的手稿叠好,收入了袖中。
宝笙脚下未动,将手中的一个小包袱递了过来。
“要委屈秦老板换上这身衣衫了。”
宋清欢眉眼微动,伸手接过,没有多说,示意流月和沉星招呼下宝笙,转身进了里间。
包袱里是一套朱色的宫女服装。
宋清欢微微眯了眼,看来……苏妍在宫中的地位果然算不得高。否则,不过是带个绣娘入宫,又何至于还要乔装打扮成宫女?也难怪她千方百计想引起宸帝的注意了。
她如今的处境,倒同从前的自己有几分相似。
只可惜,她碰上了自己。
否则,以苏妍冷静凉薄的性子,或许还真能闯出一条不一样的路来。
收回思绪,换上了那套宫女服装。
随宝笙出清扬阁,上了停在殿外的马车,朝皇宫驶去。
身后积雪渐融,有浅浅车辙印浮现。
朱雀大街为整个洛城的中轴线,宸国皇宫就坐落在朱雀大街尽头,气势巍峨,俯瞰着整座城池。
到了承天门外,马车渐渐驶停。宝笙下车,又请了宋清欢也下车,吩咐了驭车的内侍几句,便带着宋清欢朝前走去。
宝笙将苏妍的腰牌递给门口守卫的玄甲兵看了,玄甲兵并未多加盘查,摆摆手放了行。
进了宫,宝笙的神情顿时肃穆不少,只一言不发地低头在前面引路。宋清欢亦不多话,紧跟在宝笙身后,眼角余光却在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这华美而寂寥的皇宫。
至此,凉聿宸昭,云倾大陆上四国的皇宫,她皆已踏足。
凉国皇宫古朴大气,一如长河落日下的大漠孤烟。
聿国皇宫轻巧雅致,一如那年杏花微雨下,与君泛舟江南。
昭国皇宫华贵富丽,一如天上宫阙,琼楼玉宇,不似凡尘。
而宸国的皇宫,却带着一种不可言说的苍凉和寂寥。
长长的青石板铺成的甬道,仿佛看不见头。宫墙上的瓦是青色的,走过的内侍身着灰衣,一切都是灰蒙蒙的色泽,唯有偶尔经过的宫女身上的红衣,成了这灰蒙一片中唯一的一抹红。
终于出了甬道,眼前霍然开朗,有磅礴大气的宫殿伫立于眼前。
宋清欢见过了各色宫殿建筑,并不为所动,眼中神情依旧平静。见她如此,宝笙难得的侧头看她一眼,心中打起了小鼓。
宋清欢将她的神色尽收眼底,凉淡一笑,开口道,“这皇宫,果然如我想象中的那般精致华美。”
宝笙眉目一扬,带着一丝与有荣焉的自豪感,“宸国皇宫已有百年历史,自是不同凡响。”
宋清欢轻笑,随手一指东北角的一处高耸的宫阁,“不知哪里是何处?”夕阳下,琉璃青瓦折射出五彩缤纷的光芒,翘角飞檐,端的是精致非常。
宝笙一看,随手道,“那是皇上的寝宫,清心殿。”
宋清欢“哦”一声,转了目光,似乎方才的兴致只是突如其来一般。
来之前,她已经看过了宸国皇宫构造的粗略草图,自然知道那处是宸帝的清心殿,方才发问,也不过是为了确认构造图的准确性。
又走了半盏茶功夫,宝笙将她们带到了苏妍所在的翠微宫。
进了大殿,苏妍闻声望来,见是宋清欢和宝笙,焦急的眉眼一落,现一抹如释重负来,“可算是到了。”
说着,迎上前,亲热地携了宋清欢的手,“来,秦老板随我进内殿,绣娘已经在里头等着了。”
宋清欢行了礼,随其进了内殿。
一进殿,果然瞧见了一个二十七八岁的绣娘在里头等着,神情微显局促,正一眨不眨地望着这处。
宋清欢也不多言,从怀中掏出设计稿,在桌上摊开。
绣娘一看,眼神顿时就亮了。
宋清欢指着几处需要注意的地方一一同绣娘交代了,绣娘又问了几个不明了之处,才算是心里彻底有了数。
见苏妍没什么交代的了,绣娘行了礼,带着宋清欢的设计稿退了下去。
“劳烦秦老板跑一趟了。”见宋清欢一来就忙着给绣娘讲解,苏妍看一眼宝琴,示意她给宋清欢上茶来。
“秦老板,请喝茶。”宝琴泡了茶过来,恭恭敬敬递给宋清欢。
宋清欢笑着谢过,端起来喝了一口。
苏妍打量她几眼,浅笑着开口,“方才绣娘都对秦老板的设计赞不绝口呢。”
宋清欢腼腆笑笑,只埋头喝着茶,平凡的面容在袅袅茶香后有几分模糊。
苏妍也跟着端起几上的茶盏,语声浅浅笑问,“秦老板看年纪也不过十七八岁吧,脑中怎的有这么多点子?”
宋清欢知道她对自己的身份起了疑心。
以苏妍的谨慎程度,大概还派了人去查自己,只是自己隐藏得太深,压根就查不到什么,这才起了试探的心思。
“少时家中曾是开布料铺的,从小耳濡目染,对这些花样款式都有所了解。”她抬了头,坦坦荡荡地望去,没有一丝迟疑。
苏妍又问了些宋清欢家中闲事,只当闲聊一般。
宋清欢一一答了,未露丝毫破绽。
问到最后,苏妍眼底似有若无萦绕的淡淡疑窦才渐渐消退。
宋清欢心中冷笑连连,见苏妍终于歇了嘴,便放下茶盏道,“时辰不早了,若殿下没旁的吩咐,那我便先出宫了。”
“也好。”苏妍点头,眸色一转,“晚点宫门要落锁,再晚出去可就麻烦了。”说罢,看向宝笙,“宝笙,你送秦老板出宫。”
辞过苏妍,宋清欢依旧同宝笙一道,顺着原路返回。
一路上,碰到不少巡逻的玄甲兵,宋清欢暗暗记下了他们巡逻的频率,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周遭一切。
这时,前面来了一队宫女,手中都端着托盘,似乎是要往哪处去传膳。
宋清欢眉头一转,计上心来。
在经过那队宫女旁边时,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一动,只听得“哎呦”一声,队伍中间的一名宫女似绊到了什么似的,身子朝前一扑。
她这么一扑,顿时整个队形全乱了,有人狼狈地跌倒在地,有人朝旁边踉跄了几步方才稳住身形,一时间,托盘碗碟掉落一地。
宋清欢也假意被绊到,往宝笙身上扑去。
正巧此时一个瓷碟砸在宝笙脚背上,她尖叫一声,慌忙抬起了脚,再被宋清欢这么一扑,也“噗通”一声摔倒在地。
许久,众人才灰头土脸地一一爬了起来。
宝笙面色一沉,瞪向那一队宫女,“你们是哪个宫的宫女?连个路都走不好?!”见她气势颇盛,身上又是大宫女的服饰,那队宫女不敢狡辩,只垂了头,神情呐呐。
事已至此,再追求是谁的责任也已没有了意义。宝笙又狠狠骂了一句,“还不快将这里收拾干净了?若被各宫的主子瞧见了,有你们好受的。”
说着,看向宋清欢,脸色和缓些许,压低了声音道,“抱歉,让秦老板受惊了。”
宋清欢面上是惊魂未定的神情,勉强露出一抹笑意,摇摇头,“宝笙姑娘不必客气,我没事。”
宝笙这才引着她继续往承天门去。
到了承天门,宝笙看向守门的玄甲军,“六帝姬派她出宫买个东西,很快回来。”宫门口的守卫,向来是查进不查出,玄甲兵也没有多说什么,便放宋清欢出了宫。
出了承天门,方才接她来的那辆马车还停在那里,驭车的内侍见她出来,迎上来一礼,请了她上车。
宋清欢不动声色地四下一打量,果然在不远处昏暗的墙角下瞧见一人熟悉的身影。
心中一暖,敛下眸中异色,上了车。
在车中坐定,她握了握袖中一块硬邦邦的东西,凝肃的面容上有笑容浮现。
方才入承天门时她便发现了,门口的玄甲兵只检查入宫之人的令牌,对于出宫之人只是稍加盘查便放行,顿时让她萌生了窃取令牌的念头。
只是刚刚在翠微宫时并无机会,再加上怕事后引起苏妍和宝笙的怀疑,只得暂且按兵不动。正好碰到那队传膳的宫女,心知正是最好的时机,便演了方才那出戏。
有了苏妍的令牌在手,日后出入皇宫也能方便许多,必要之时,或许还能成为自己的退路也未可知。
马车很快行到了清扬阁,此时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
谢过驭车的内侍,宋清欢挑起毡帘进了阁。
此时铺子里仍灯火通明,流月和沉星正坐在店中焦灼不安地等着。
听到动静,两人不约而同地望来。见是宋清欢回来了,流月面上一喜,站着迎了过来,“殿下,您可算是回来了!”
“是啊。”沉星上前来,也跟着附和,“殿下一切都还顺利吧?”
“嗯。”宋清欢点头,“我没事,你们不用担心。”说完这话,却是朝身后望去。
流月和沉星一怔,面露不解之色,刚要开口,却见毡帘又被人打起,跟着进来的,是一袭黑色夜行衣的沈初寒。
两人这才恍然。
难道……沈相也不放心殿下独自一人进宫,偷偷跟着去了?
这么一想,心中顿时定心不少。
“先打烊吧,具体的事情回去再说。”
冒着寒风夜色回了清寒小筑,流月和沉星给两人上了茶,便识趣地退了出去。
“怎么样?”沈初寒看着她青丝覆上的清霜,眉眼间有心疼之色,伸手拂起她发丝上的霜寒。
宋清欢拿来一张地图,在暖榻上的小几上摊开。
这是沈初寒派人寻来的宸国皇宫粗略地形图。
宋清欢指了东北角一处,“这里果然是宸帝的寝宫,这处清心殿,是宸帝的寝殿。苏妍的翠微宫离清心殿不远。我仔细留意过了,宫里的玄甲兵每隔半个时辰巡逻一次,一队有十人,倒不是很难对付。另外……”
她从袖中掏出那块令牌递过去,“我还拿到了苏妍的令牌。”
沈初寒拿起令牌看了看,眉眼间有止不住的喜色,“阿绾,你当真是让我惊喜。”
被他这么一夸赞,宋清欢紧绷的心也松了不少,勾唇一笑,眉眼间流露出几抹流光飞舞的媚来,“我说过,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可是下一步,阿绾打算怎么办?毕竟现在,我们还是不知道清元果的确切位置。”
宋清欢沉吟片刻,“如果说,这个世上还有谁能知晓清元果位置的所在,这个人一定是宸帝。”
沈初寒拧了眉头,“阿绾竟打算从宸帝身上着手?”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宋清欢唇角微翘,眼中有着奕奕神采光芒。
那种自信,这些日子沈初寒已经在宋清欢身上见过好几次了。
他有些担忧,却突然又生了无与伦比的自豪。
“阿绾想怎么做?”他压下心底的忧虑,不想表现出任何对宋清欢的不信任来,只眸光清雅地看着他。
宋清欢眉梢一扬,身子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在沈初寒耳边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
沈初寒原本无波无澜的眸子,登时间变得幽深似海。
阿绾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
那日过后的几天时间,苏妍那里都没有消息传来。
毕竟她已经将所有该交代的注意事项都交代清楚了,宫中的绣娘又是经验丰富的,缝制自己设计的那条裙衫出来应该没什么问题。
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安心等着,等待结果揭晓的那一刻。
终于到了除夕这一日。
自从那日初雪,天气阴了几日,今儿总算是放晴了。
宋清欢下午带着流月和沉星置办了年货,又把清寒小筑布置了一番,因着沈初寒过完年就要走了,心中总归是不舍,预备着早些将店铺打烊,回去同沈初寒和流月沉星他们好好地过一个年。
见太阳快落山,估摸着也没什么客人再上门了,宋清欢整理好铺子里的东西,带着流月和沉星出了门,将店铺一关,正准备往清澜小筑而去,却听得身后有依稀的喊声传来。
“秦老板请留步。”
宋清欢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没有多想,脚步未停。
不想刚走了几步,身后的声音却越来越清晰。
她眉头一拧,转身望去。
果然见朦胧光线中,有一辆马车朝这边驶来,驭车的,似乎正是上次带她入宫的那个小内侍。马车的帘子被挑开,里头露出一人的头。
行得近了,才发现那人不是旁人,却正是宝笙!
她的眉头皱得愈紧了。这个时候了,宫里头的除夕宴也该开始了,宝笙不在宫中伺候苏妍,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思忖间,马车已行到了跟前。
“秦老板。”宝笙一脸焦灼之色,都来不及下车,看向宋清欢气喘吁吁道,“秦老板,快速速随我进宫吧。”
宋清欢暗自狐疑,放柔了声线道,“宝笙姑娘,出了什么事?不着急,慢慢说。”
她的声音清泠悦耳,似带了种魔力,让宝笙焦灼的心渐渐安定了下来。她长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表达清晰一些,“秦老板,殿下命人做好的裙衫突然被毁,请您速速进宫,看看能否有什么补救方法。”
突然被毁?
宋清欢一惊。
好端端的,这做好的裙衫怎么被人毁了?
见宋清欢还是一脸镇定的神色,宝笙又着急起来,“秦老板,现在没时间同您解释这么多了,殿下还在宫里等着呢。这样,您先同我上车,在车里我再同您慢慢解释好吗?”
宋清欢略一思忖,意识到这或许是个大好的机会,眼底一抹流光闪过。
她点头,“好,我马上随你进宫,请等我吩咐我婢女几句。”
说着,同流月和沉星避至一旁,“现在的情况你们也看到了,这趟宫,我是非进不可。你们回去同沈相说明情况,让他派玄影去宫外接应,如果没有意外,我应该很快便能出来。”
沉星和流月虽是无奈,却也只得应下。
宋清欢走到宝笙面前,一点头,“宝笙姑娘,走吧。”
上了车,驭车的内侍一扬马鞭,马车飞快地朝皇宫驶去。
依旧沿着那日来的路进了宫。
一路上,巡逻的羽林军似乎多了不少,整个皇宫灯火通明,一片热闹繁华的景象。
宋清欢跟在宝笙身后,方才她在车中便换上了宝笙带来的宫女服装,依旧谨慎不多言,暗地里却在仔细打量着宫里的情况。
很快,翠微宫便到了。
一进大殿,苏妍便神情焦灼地望了过来,她的手边,正躺着那条做好的月牙白广袖留仙裙,闪烁灯火下盈盈光华流转,煞是夺目。
立在一旁的,还有那日见到的那位绣娘。
见到宋清欢的到来,苏妍焦灼的眉眼一落,三步并作两步迎了上来,“秦老板,你可算是来了。”
宋清欢点头,“具体发生的事,方才宝笙姑娘在车上已经同我说了。听说这条做好的留仙裙突然被人为损坏,裙摆上被撕开了一条长长的口子?”
“是的。”苏妍将留仙裙拿起来一抖,果然见前头裙摆处有一条巨大的裂缝,生生毁坏了整条裙子的美感。
“本宫问绣娘,绣娘说这裂口太大,就算缝补起来也定然会看出痕迹,短时间内也没法再重做。本宫没有办法,想到了秦老板,不知秦老板可有什么妙计?”
宋清欢将裙子捧在手中,细细看了看。
这裂口的痕迹,一看便是人为撕开的。不过,眼下不是追究真相的时候,她既然来了宫里,怎么着也得给苏妍解决了这个问题才行,否则又如何获得她的信任,进一步谋划自己的计策?
她蹙了眉头想了想,突然脑中灵光一现,清泠出声,“有了。”
“怎么说?”苏妍喜出望外地望来。
这条裙子的成品她已经见过,果然是不同凡响,若能穿去除夕宴,定然能惊艳众人,将苏娆的风头给压下去。可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却出了这种事,叫她如何甘心?!
若叫她揪出了这背后捣鬼之人,定不会轻饶!
可眼下的重点,自然还是解决穿什么去除夕宴这个问题要紧。绣娘已经建议她换另一条裙子了,可她总不甘心。让宝笙请宋清欢过来,不过也是死马当成了活马医,没想到,这个秦老板,竟真的有办法?
宋清欢走到绣娘面前,低低说了几句什么。
绣娘先是讶异,很快明白过来,苏妍在一旁听了,紧皱的眉头也舒展开来,冲着绣娘一吼,“还不快下去准备?”
绣娘应一声是,匆匆捧着那套广袖留仙裙去了内殿。
苏妍心中焦灼,却也没有别的法子,只得耐着性子等着,时不时在殿内晃一圈,一脸心神不宁的模样。
等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内殿终于有了动静。只见绣娘捧着那留仙裙走了出来,在苏妍面前抖开,兴高采烈道,“殿下,已经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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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着来个有奖问答:
小寒寒给阿绾的那张小像上画的女子,究竟是谁?